族人半信半疑,说:“既然有仙缘,就让她出家去做神仙吧。”硬逼父母赶她出门,住到玄妙观里,玄妙观是座破旧仙观,供奉着天上八仙,因香火不盛,这几年道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个又瞎又聋的老道士。六指仔母亲和老道士为伴,在仙观中艰难度日,六个月后,产下了六指仔。由于是早产,差点夭折。六指仔出世那天,正是清晨,天空雷鸣电闪,狂风大作,片刻又雨过天晴,彩霞遍地,一群猴子齐聚仙观门口呱呱叫。六指仔出世不久,他母亲便死了。人们说他母亲没死,是八仙接她到天上去了。
六指他能够活下来,的确是个奇迹。母亲死后,老道士便来照顾他。一个又聋又瞎的老人,连自己也照顾不过来,又怎能养育一个婴儿?六指仔的确活下来了,且慢慢长大。日间,鸟雀为他唱歌,猿猴找他玩耍,取些野果给他吃。夜间,他会爬到吕洞宾神像背后睡觉。吕洞宾手握桃花木剑,似乎在为他站岗,豺狼虎豹不能进入,妖魔鬼怪近身不得。有人前来上香,看见六指仔猴在吕洞宾神像身上玩耍,亲切得如同父子,不禁暗暗称奇。
长到六个月,一日六指仔爬在门槛上玩耍后,转眼不见了踪影。原来是一只母猴把他带进深山。三年后,又神奇地回到玄妙观,他已经能说能听,能走能跳了,只是说话吱吱哇哇,极像猿猴声音。
外公见他福大命大,便把他带回家中抚养,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陆猴。希望这个长有六只手指的外孙,将来能成为万户候。六手指不习惯村人生活,每日只喝山泉,吃生果,从不吃米饭肉类。且无论春夏秋冬,也不穿衣服。如果家人逼他穿上,他会闷闷不乐,大发脾气,待家人看不见时脱下扔掉。外公没办法,见他数九寒天一丝不挂,也无灾无病,只好由着他。
六指仔长大后不穿衣服,村人见惯不怪,只是觉得这人长得特别,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阳器依然还像小孩子般,****出奇的细,中间下凹,恰似女人的阴庭。显得不男不女。
村人认为他是个阴阳人。外公觉得难堪,缝了张皮革将下体遮住,还打了条小铁链拦腰将皮革锁起来。六指仔常年不理发,长发披肩,腰扎兽皮,颇像“哪吒三太子”。
六指仔十八岁那年,忽然大病一场,汤药无效,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外公以为他不行了,为他买好棺木,穿好寿袍,等着和他办身后事。半夜时分,忽闻空中传来一阵鼓乐声,外公看见女儿从天上而至,走到六指仔床前,拉着六指仔说话,外公连忙走过去,却又不见了女儿,也不知是梦是幻。
六指仔忽然醒了过来,大叫:“肚饿。”家人连忙扶他起床,发现他身上穿的寿衣,竟然变成了一套华丽的衣服。更奇怪的是。六指仔从此穿衣吃肉,性情大变,与常人无异。六指没念过一日书,却能背“三字经”、“成语考”,能解《中庸》,释《周易》,连乡村私塾先生也比不上他,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此人还懂雀语,识猴言,是个民间传说懂兽话的“弓冶长”。人们给他写了首顺口溜“神仙生出六指仔,男女两样都齐备,鸟雀猿猴听他话,妖魔鬼怪不敢迷。”
外公打算替六指仔娶房媳妇,让他成家立业。六指他却到玄妙观当道人,去服待照顾过他的聋哑老道士。外公见他如此孝心,也高兴。六指仔一上山便是十年,附近村人知道六指仔是个半人半仙人物,也常有人来玄妙观求神问道,六指仔给人指点迷津,所说之事,往往凑效。玄妙观香火渐渐旺起来,到南霸天收回玄妙观山林前,仙观已聚居道士近二十人,六指仔俨然成了玄妙观的大红住持。
自从南霸天霸占山林之后,又以承办玄妙观的名义,垄断仙观收入,克扣费用,仙观信徒大减,香火日淡,以致仙观日不敷出,道人逐步走散,到最后仅留下六指仔和聋哑老道人了。
六指仔心有不甘,时常想找机会,把南霸天的势力轰出玄妙观。他看到乡村成立了农会,打土豪,减租税,闹得轰轰烈烈,势不可挡,觉得机会来了,便煽动村民造反,上山打柴狩猎,公开挑战南霸天权威。那天,他领人推翻南霸天的碑石,这块碑石重达千斤。是南霸天安放在玄妙观前路口的,上面刻凿着上山守则,告戒村人这竹不能动,那树不能砍,村人早已恨之入骨。六指仔一声号召,村人拿锄举铲将石碑推翻。
南霸天派来守路的两个家丁见状,忙上前制止。村人人多势众,怎制止得了,眼见巨大的石碑被推倒地上,那家丁就说:“我回去告诉老爷,把你们抓进警察局!”六指仔上前抓住家丁当胸就是一拳,说:“滨江山林历来属于村民,玄妙观一向普济众生。南霸天欺压民众,一手遮天,犯天条,触众怒,今日我要替天行道,打死你这狗腿子!”村人见六指仔带头动手,想想他是神仙后代,有上天庇护,胆子大起来,一齐上前将家丁打了个头破血流。
六指仔觉得扬眉吐气,以为南霸天害怕农会威势,不敢吭声,谁知三鞭子来村里抓人,还声称一定要抓住六指仔,幸亏六指仔逃得快,要不就落入三鞭子手中了。
六指仔不敢在村中,也不敢留在玄妙观,进山去找雷老虎。雷老虎平日有三个住所,一个是滨江山上的金鸡岩,一个是元江峡里的归猿洞,还有一个是天目山顶的天目寨。六指仔去了金鸡岩和归猿洞,均不见雷老虎,心想他一定是在天目寨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天目寨离元城有三百里,行船顺风顺水也要三日,走路得五六天。
六指仔没有办法,只好偷偷来到元城,租条小船,说好银元二十,连夜坐船到连州。又怕被三鞭子发现,穿上女人衣服,男扮女装。果然见元城码头有军警截船搜查,六指仔生得细皮嫩肉,声间也细小,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小船扯起风帆,顺风顺水,一日过了元江峡,二日过了英州盲公峡,第三日中午便来到天目山下,天目山座落在连州境内的连州河口,珠江水在元江分成滨江、元江之后,各自绕了个湾,又在天目山下汇合。天目山是岭南最高山峰,山顶有千年瑶寨,住在上面的人,可以听见天庭神仙说话,所以又叫天目寨。六指仔站在江边,抬头望见山上云雾缭绕,听闻人语,不见人踪,疑为天上人间,不觉有亲切之感,抖数精神便爬山上路。
六指仔小时被猿猴所养,不畏爬山越岭。走一会,见鸟雀飞来,落在他肩上,唧唧喳喳,似向他致欢迎词。走一会,又见一群弥猴手捧野果给他,争先恐后,向前奔走,似为他引路……行了半日,不知疲倦。只是山上云雾笼罩,看不清山中美景,不觉心中遗憾。
忽然间,一阵歌声传来,继而听到笑声。大风吹散浓雾,露出一面山坡,长满青茶,有几个女子在摘茶。六指仔见这些女子穿着艳丽,歌声甜美,惊为天人,上前恭恭敬敬问:“请问各位仙女,这儿可有个天目寨?”众女子一听,立刻哈哈笑着说:“奥妮啊,这大嫂说我们是仙女啊,哈哈哈……”六指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人衣服。女子告诉他,天目寨就在山后千层障崖上,爬上那千级石阶就到了。
原来这些是天目寨里的瑶人,来寨前茶园采摘春茶。幸亏六指仔穿上女人衣服,如果这些瑶人莎腰妹发现他是个男人,非要和他对唱情歌,唱赢了才允许进寨。
离开茶园,六指仔赶快脱去女人衣服,换上男装上路。千层障是堵山崖,崖壁峻峭,中间只有条石级小路直上,像座梯子,瑶人又称之为“天梯”。天梯仅可容一人行进,也不知瑶人是如何肩挑背驮在此路上落。踏上天梯,似乎人在凌空,弥猴在耳畔鸣叫,老鹰在眼前飞过。幸亏六指仔是个异人,如果换上别人,没爬到上面便头晕了。
好不容易爬上天梯,来到天目寨前。见寨子用石块垒起。用麻石条拱起的寨门,像个城门洞口,仅可容一人挑东西进入。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六指仔以为有人把守寨门,谁知一个人也看不见。只见寨中古屋相连,房前屋后,竹木掩映,鸡犬相闻,像人传说中的世外桃花园一样。
寨屋门前的空地上,有个老人在树下织背篓,六指仔上前问路:“请问这位老人家,雷黑仔住在哪儿?”老人并不说话,走进屋中拿出只竹筒,倒了杯米酒递给六指仔,说:“客人进寨来,先敬三碗酒!”六指仔平日不喜喝酒,见老人热情,不好拒绝,接过一饮而尽,幸亏这酒是瑶人自酿,度数不高,喝下几碗也无妨。
六指仔也听说过瑶人规矩:遇年轻女人要对情歌,进寨子要喝水酒。人们常说,喝不了三碗酒,别上瑶山寨。六指仔望着这老人,脸色如古铜,眼神似包公,头缠红头巾,手上拿竹烟管。听说遇上瑶王,得喝鸡血酒,六指仔平生最怕的是鸡血。
眼前老人正是瑶王,叫盘石公爹,六指仔还以为瑶王跟做大戏的帝王一个样呢。盘石公爹问:“刚才在寨前茶园里碰上莎腰妹没有?”六指仔说:“遇见了。”盘石公爹笑咪咪说:“你们的情歌对得怎样?”六指仔想不到对方问这个,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是男扮女装,便吱吱唔唔掩塞过去。盘石公爹以为六指仔不好意思,告诉他雷老虎住在北面的寨子里。
天目寨分南寨和北寨,北寨地势更高更险,这是岭南八十一排深山瑶寨中九排瑶寨,是瑶王所在之地,住的地势最高。明清两朝统治者镇压瑶人反抗,将居住在滨江,元江流域的瑶人杀的杀,赶的赶,瑶人退居最后这片天目山地中。来到北寨。天色已暗,寨门紧闭,悄无一人,六指仔在门前大声叫唤,无人答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有人探出个脑袋,紧接着是一声炮响,有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山寨门大开,雷老虎披着虎皮,大摇大摆走过来拉住六指仔手,说:“兄弟,我知你来,早叫人在寨门前等候,见天色已暗,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六指仔心中奇异,雷老虎怎么知道他会来呢?雷老虎与六指仔手拉手,进入屋中。屋里像间祠堂,墙壁挂满松火,照得屋里如同白昼。雷老虎和六指仔手拉着手,坐在八仙桌左右的竹椅上,屋里有两排竹椅,雷老虎一挥手,众人一齐坐下,六指仔暗中数了数。有百人之多。
雷老虎说:“这些全部都是我们雷家兄弟,是雷天王后代,陆神仙是我结拜兄弟,今日远道而来,请受众兄弟一拜!”众人上前礼拜,或作揖或叩头。六指仔一一还礼。寒喧片刻,雷老虎点燃几支香烛,走到堂前一幅画像面前说:“祖先雷天王在上,陆军师今日已经到来,请受他一拜。”六指仔这才看清堂前挂着幅发黄的画像,画像人物一身打扮,恰似太平天国中的洪秀全天王,慌忙接过雷老虎手上香烛,插在画像前的大香炉中去。然后,又和雷老虎跪在画像跟前拜了拜。
满屋的人一齐朝画像跪下礼拜。
原来一个星期前,雷老虎喝醉了酒,在堂前打瞌睡,朦胧中见祖公指着他鼻子骂:“你号称雷老虎,却有勇无谋,损我声威!”雷老虎慌忙跪下请祖公指教,祖公说:“不日有个六指神仙前来,有他作军师,可成大事。”雷老虎大叫:“六指仔是我结拜兄弟呢,祖公既然称他神仙,兄弟们快作准备!”大家只当雷老虎酒后胡言乱语,也不在意。
现在真的来了位长着六只手指的人,雷家兄弟都把他捧为神仙了,大伙杀猪宰羊,吃个大醉。晚上,雷老虎和六指仔同处一室,同床而卧。
雷老虎认识六指仔已有半年,还和他合谋抢劫过几次,每次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那次,六指仔不知从何处弄来只弥猴,和雷老虎去抢南霸天捞到不少钱财,还使雷老虎嫖上了鲤鱼婆,令他终身难忘。
六指仔要雷老虎拉人马去抢南霸天,给他一个下马威。雷老虎说:“南霸天防洪范甚严,儿子又当警察局长。上次差点被他抓住。我们还是去抢别的人家吧!”六指仔一定要去抢南霸天,说:“南霸天迫得我走途无路,我和他势不两立。”
雷老虎说:“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你的事,我怎能不理!”让六指仔住下来玩几天,他到时拉人马过去。
雷老虎要抢的是赖天庐,他祖上和赖家有深仇大恨。雷家祖公原来是太平天国的一位勇将,被洪秀全封为镇南王。当年,镇南王被派往广东另立根据地,带着三万人马,从湖北宜昌南下,在湖南遭到湘军层层狙击,三万人马只剩五千。进入广东之后,路过壮乡瑶寨,镇南王与瑶王杀鸡为盟,结为生死兄弟,许诺日后成事,将滨江、元江流域归还瑶人安居乐业。瑶王选了个漂亮莎腰妹嫁与镇南王,并派出三千瑶人协同太平军作战。
赖大麻带领湘军追击太平军,几经交战,把太平军消灭了大半,最后仅剩下八百人被围在元城剃头洲上。赖大麻依照元城人的献计,围而不攻,等待河水上涨。数日之后,果然元江河水猛涨,剃头洲上仅剩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八百人马挤在一起,呼天抢地。忽然,元江河波浪中钻出只巨龟,足有楼房般大,向岛上游来。太平军将士纷纷爬上龟背避难。这时候,从元江峡口飞来条金龙,张牙舞爪扑向巨龟,巨龟沉下江底,八百壮士顿刻落水。镇南王仰天长叹:“天亡我也!”拔剑自尽。
瑶人见太平军事败,纷纷逃回天目山。赖大麻派人说话,只要瑶人放下武器,悔过自新,既往不咎,还可以到元江各处居住。瑶人信以为真,把长矛关刀等武器交了出来。赖大麻又以计骗得三千瑶人聚在元江峡里,杀了个片甲不留。
赖大麻因此受到朝延嘉奖,被委为元江知县。
镇南王死后半年,雷老虎的曾祖父才出世。瑶王将他扶养成人。经历五代,雷氏传下男丁一百七十人,女丁九十人,加上其它异姓兄弟,在天目山雷家大院中有二三百人之多。
本来,雷家祖公辈是跟瑶王一块住的,后来雷家后人渐多,瑶王便专门僻出北寨让他们居住。雷家后代,多娶瑶女为妻。雷家有条规矩,凡女眷及十八岁以下男丁,均在南寨与瑶家居家,其余的住北寨。久而久之,这北寨就好像梁山泊山寨一样,当家的俨然是个“山大王”。
雷老虎当然是雷家的第五代“山大王”。
在天目寨玩了两日,六指仔迫不及待要回去。雷老虎和六指仔乘船而下,来到元江峡上的归猿洞。这是雷老虎名符其实的土匪窝,养着二三十个亡命之徒。他们控制着元江峡这条水路,专门敲榨过往船只。他们抢劫的方法很“斯文”,派二人穿着绸衣,戴着礼帽,不用带刀枪,只坐在河边垂钓下棋,遇见过往船只,只说句“雷老虎”。船家大都乖乖递上两块银元。
这次去抢南霸天,雷老虎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阿甲带着四个土匪去。五人晚上出发,第二天清晨,阿甲带着一个人急急跑回来说:“不好了,三鞭子打死了我们一个兄弟,还把两个兄弟抓住了。”
雷老虎一听,大发雷庭,说:“兄弟们一齐上阵,去扫平南霸天!”六指仔转念一想,阿甲出师不利,证明三鞭子早有防范。三鞭子的警队有手榴弹机关枪,而雷老虎人马只有手枪和土制炸药包,明火执仗肯定干不过人家,就说:“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还有两个兄弟落入他们手中,我们救人要紧!”和雷老虎商议一番,便带上大包小包金器银元,来到了元城。
六指仔找到了跛章,说自己有两个亲戚,受人蒙骗,到城里偷东西,被三鞭子捉住。现前来救人,望章哥帮忙。如能办到,有重谢,说罢将两包金银之物摆在桌子上。跛章知他是土匪,也没说破,但他没这个能力,想了想,带他去见朱八婶。
二人见到朱八婶,没等六指仔开口,跛章就抢着说:“朱大婶快帮我忙。我老表陈胜吴广听信人言,昨晚跟人去偷东西。让三鞭子……不,余局长抓住了。你快叫他把人放了吧。”朱八婶瞪着眼睛说:“余三鞭抓了人,你来找我干什么?”跛章说:“局长大人是你姑爷,你面子大,说话他听。”朱八婶说:“你没听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吗?面子又不是钱,有个屁用!”
六指仔连忙将东西拿出来。说:“这是金镯两只,折银元八百,送给局长大人。这里是银元五百,送大婶作辛苦酬劳。”朱大婶脸色立刻阴转晴天,双眼放亮,说:“哎哟……你表兄无辜被抓,真是冤枉,我马上去找局长说说,包他放人。”
三鞭子抓着了两个土匪,是他碰着了运气。那天晚上,他和一群警察赌钱,输了钱,想赖数,说回家取钱,要溜走。众人不肯,硬跟着他回来,刚走到家门口,见阿甲领着几个人正在爬墙,众警察拔枪就打。一阵警匪大战,土匪一人被打断手,一人被打断了脚。另一个人击中脑袋,立刻命丧黄泉。吓得阿甲落荒而逃。
三鞭子打伤了两名土匪,也不管他们哭爹叫娘,连夜审讯,审出是滨江土匪,把他们押进监房,准备上报省城邀功受赏。见朱八婶来求见,把她迎进客厅中,说:“朱大婶到来,我桃花运来了。”朱八婶说:“姑爷你这次接的不是桃花运,是财神爷送上门来了。”
朱八婶介绍过一个朱姓女子给三鞭子做偏房,她便称三鞭子做姑爷了。三鞭子虽然凶残,对朱八婶有求必应。因为朱八婶不光为他介绍了二奶,还时常为他寻来“野食”,令三鞭子十分感激。喝过茶,说过笑,朱八婶开门见山说:“姑爷,有个亲戚托我求你办事,我觉得很为难呢!”三鞭子说:“大婶托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你有什么办难的呢?”朱八婶就说她大姑的两个外侄没学好,听人唆教晚上去偷东西,让警察抓住了。他们本是老实人家,大姑在澳门做生意,听说此事,专门从澳门拿钱回来赎人,请局长放他们一马。
三鞭子一听,心中明白,说:“这二人不光是小偷,恐怕是大賊呢……你大姑拿多少钱赎人?”朱八婶说:“每人出银元一百。”三鞭子说:“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朱八婶说:“那就对她说每人二百吧。局长给个脸啊!”三鞭子说:“换上别人,五百也不给放,叫你大姑快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朱八婶兴高采烈回去报信。原来以为三鞭子就算放人,也得榨取一千几百银元,谁知这么轻易就成交,自己白白赚了对金镯子,多好的买卖!
其实三鞭子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回他打死了一个土匪,打伤了两个人,雷老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肯定老羞成怒,要来报复,想不到他竟然自动来求和,用钱赎人。何不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又得钱物,不用逼雷老虎狗急跳墙,岂不是上乘之计?眼下城乡农会运动轰轰烈烈,单玄妙观山林之事,就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逼雷老虎惹出更大祸害,反倒不美。
三鞭子知道,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被打伤的两个土匪日夜哭爹叫娘,又无人送钱送物,三鞭子早就烦死了。
晚上,朱八婶带着跛章和六指仔去警察局赎人。走到半路,跛章想:“这土匪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去警察局!”便推说有事,先溜回家去。六指仔也是昏了头,想着三鞭子没见过他,又不是上南霸天家里,夜深人静,加上他是出了钱的,怕什么,便大着胆跟朱八婶走。
见到三鞭子,交了赎金,三鞭子便让警察带六指仔去赎人。六指仔让人背起受伤土匪离去,刚走出警察局,有个警察过来说:“局长叫陆先生留步。他还有话要说。”
回到客厅,三鞭子正和朱八婶谈笑风生,三鞭子说:“朱八婶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你亲戚说。”等朱八婶离去后,三鞭子双眼盯着六指仔,好一会儿,忽然狞笑着说:“六指仔!”六指仔一惊,见三鞭子望着他左手,慌忙将手插进裤袋中去。
三鞭子说:“你别掩饰了,刚才我一眼就看见你六只手指了。”六指仔说:“你……你想干什么?”三鞭子说:“真是踏跛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竟敢送上门来。”六指仔一阵惊慌失措,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自古以来,两军相交,不斩来使,你是收了钱的……”
三鞭子一阵哈哈大笑:“收了钱?不收钱,双怎么会引出你这个土匪王?哈哈哈……”六指仔知道上了当,咬牙切齿地说:“三鞭子,你这么不仗义,说话不算数,雷老虎会找你算帐的!”
三鞭子说:“既然如此,我牙齿当金,你不是土匪,不算你抢罪。但你带村民闹事,砍我山林,毁我石碑,打伤我家丁,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六指仔听三鞭子说起这事,一时火起,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指着三鞭子骂:“你霸我玄妙观山林,克扣火香钱,害得仙观道士离散,香火冷落。究竟是我活罪难逃,还是你天理难容?”
三鞭子也不和六指仔吵闹,命警察把他押解到监仓关起来。六指仔骂骂咧咧,走出厅堂,心里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前面有间厕所,就哼哼哟哟唤肚子痛,要上厕所,警察押着他进去,三鞭子蹲在粪坑上,却半日拉不出屎来。警察催他起来,六指仔说:“你整天站在我面前,我怎拉得出?不如你到厕所门口等,我完事后就跟你走。难道在警察局里我还跑得掉吗?”
那警察便走出厕所门口等候。一会儿,有个女人从厕所走出来,这厕所也常有警察家属来用,那警察也不在意。待了老半天那警察不见六指仔出来,进去一看,连鬼影也没一个。那警察大叫起来,拿出警哨瞎吹一顿,众多警察走出来,将厕所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是找不到人。
三鞭子大发雷霆,一鞭子就朝那警察打过去,幸亏众人拦住,要不,几鞭子打下去,那警察还有命?那警察带着哭腔说:“那人是个鬼魂,他蹲在厕所拉屎,我在他面前站着,连眼也没眨一下,说消失就消失了,你说怪不怪?”
三鞭子虽然半信半疑,他也听说过六指仔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只好作罢。其实六指仔是换上女人衣服,爬到女厕中走出来的,那警察也没在意。
六指仔没有去找雷老虎,而是回到玄妙观里。仙观一派冷落,院中野草丛生,遍地落叶。香炉烟火全无,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六指仔来到厨房,见他走前煮的半锅大米粥一动没动,长出了尺多长的白毛,连忙去房中看望聋哑老道士。
聋哑老道士半歪在床头上,嘴巴半张半闭,眼睛半睁半合,个子缩得如三岁孩子,干瘦得如同一具木乃伊。六指仔以为他死了,大声哭叫:“师傅!师傅……”岂知聋哑老道人动了一下,六指仔方破啼为笑,说:“师傅,十多日你不吃东西,你怎么活啊……”
聋哑老道人是个奇人,也不知他有多大年纪了,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山下村民说爷爷那辈就知他在仙观居住,平日也极少见他出来。有人说聋哑老道士以前是会讲话的,眼睛也可以看人,但六指仔从没见他说过话。他的眼睛能够张开,也只是个睁眼瞎。
六指仔对聋哑老道士感情很深,对他很依恋。这种依恋似乎生来俱有,就像孩儿对父母般的依恋。外公告诉过六指仔,聋哑老道士抚养过他,六指仔半信半疑。想着一个眼睛看不见东西的老人,连自己也照顾不了,又怎会……不过,六指仔十分感激聋哑老道士,不是聋哑老道士有养育之恩,而是对玄妙观不离不弃,真正的与仙观共存亡。
无论玄妙仙观极盛时富裕的日子,还是冷落时的艰难时光,聋哑老道士都坚守在仙观里,默默支持着六指仔。特别仙观林产被南霸天霸占以后,香火冷落,六指仔与聋哑老道士艰难度日,有时两三天吃不上一顿饭,聋哑老道士也无怨无悔。每次六指仔下山化缘,不论夜有多深,聋哑老道士都会待在仙观门口迎接他回来,令六指仔感动不已。
六指仔这次离开仙观时间特别长,特别为聋哑老道士做了半锅大米粥。半个月来,这锅粥动也没动过一下,难道他成仙了?六指仔赶快又煮好粥,端到聋哑老道士面前,谁知聋哑老道士动也不动,摸一摸他,已经是四肢冰冷,气息全无了。
六指仔顿刻放声大哭,看到聋哑老道士遭遇,想着自己身世,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就躺在聋哑老道士床上睡着了,正朦胧间,忽然听到有人喊:“六指儿……”六指仔揉揉眼睛,四处张望,以为八仙在喊他,可是见到八仙神像一动不动,正觉得奇怪。片刻,又听到:“六指儿!”的声音。这回六指仔听出声音是聋哑老道士发出的,更觉惊奇,连忙走过去,说:“师傅,你会说话了?”
聋哑老道士双目烔烔望着六指仔,说:“我不光会说话,还会看东西呢!”六指仔说:“师傅你为什么平日不说话呢?”聋哑老道士说:“你没听说过,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只为强出头么?不开口是免口舌之争啊。”六指仔说:“不说话也罢,但总得要看东西呀。”龙哑老道士说:“凡事要睁只眼闭只眼。这世间太黑暗,只好不看为妙。”
六指仔顿觉聋哑老道士不简单,说:“师傅,你现在是得道成仙了,我却是受苦受难啊……”
聋哑老道士叹了一口气,说:“得道成仙,乃是我生平所愿,只可惜为了你母亲,我三百年修炼的工夫白费了。也是天意不可违啊。六指儿,玄妙观要靠你发扬光大,要不,将后继无人了。现我有一隐身法,本来不可传人。我已破戒,不能成仙,无所谓了,我把法术传给你吧。”叫六指仔上前,摸着他脑门,说了:“哪、嘛、咤、呕、吐。”几个字,告诉他法术只可去助人,做善事,万不可用来作恶,也不能让别人得知,不然法术不光会失灵,还会为害自己。
六指仔连连点头。正想问聋哑老道士是不是自己父亲,外面传来一阵猿猴“吱吱呱呱”的声音,六指仔猛然惊醒,也不知是梦是幻,但“哪、嘛、咤、呕、吐”几个字清晰印在脑中。六指仔望那聋哑老道士,他仍然歪在床头上,便上前仔细端详着他,只见聋哑老道士脑门突起,眼窝深陷,头发长及腰间,又黄又黑,模样儿十足只深山老猿猴。更奇怪的是,聋哑老道士四肢一样长短,每手各长着六只指儿。
六指仔想,怎么平日没发现他这个模样?自己是个六指儿,难道他真是……这时候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屋外猿猴叫声一阵比一阵猛烈。有猴子敲门推窗走进屋来,六指仔拿起竹杆,赶走猴子,待天亮时,帮聋哑老道士穿好寿衣,下山唤了几个村民,将他葬在玄妙观后的山坡上。
不知怎的,山下村民都知道聋哑老道士也是个六指儿,原是个深山猿猴精,到玄妙观修炼就快要成仙了,谁知让六指仔母亲破了戒,才生出了六指仔。也有人说一个聋哑老道士,怎能得到一个少女的青睐?聋哑老道士一定化成吕洞宾风流模样,才与少女勾搭成奸……
种种传说,六指仔听后,都置之一笑,他想,不管父亲是仙是猴,只要那隐身法真能用,可成大事。六指仔不知这法术灵不灵,一****下山到外公家,走到家门不远,便闭目定神,默念“哪、嘛、咤、呕、吐”几个字,念完之后,也没见自己有特别之处,走到门口,见外公正坐在门口木凳上抽烟,也不知外公看没看见自己,硬着头皮从他身旁走进去。
谁知外公竟没发现。六指仔心中大喜,走到厅中坐好,这才叫了声:“外公”。外公应了一声,在门口到处张望。六指仔说:“外公,我在厅中坐着呢。”外公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六指仔说:“我是从后门进来的。”外公说:“你骗我,后门我已锁好,销匙在我口袋里呢。”六指仔嘻嘻笑着说:“外公我和你开玩笑,刚才我趁你不注意,从你胯下钻进来的。”外公骂他说:“你这人神神怪怪的,上次惹的祸,人家要找你算帐呢!”
六指仔以为是推翻玄妙观门前石碑的事,就说:“我知道南霸天要捉我,他捉我不着。”外公说:“南霸天霸占山林,犯天条又犯众憎,你们与他作对我不管,你们不该连赖家也一起得罪!”
外公说的是另外一桩事,那天村民推翻了南霸天的石碑,下山路过石围嘴赖氏祠堂时,乘着兴头,将安放在祠堂前面的告民石匾砸烂。这可惹恼了赖氏族人。几百人聚集起来,将砸匾人抓起来打了个半死。砸匾人家属不服气,聚集族人要进行报复,双方各自磨拳擦掌,械斗一触即发。
说起这块安民石匾,是有来历的。这是赖家祠堂的镇祠之宝。石围嘴村是个大村,又分赖家村和河口村,大村有八千多人,村民大部份姓赖。当年赖大麻在元江当知县后,带来了一个侄儿,这侄儿不喜住城,只喜种田。赖大麻访得石围嘴村地处元江滨江交汇处,土地肥沃,便将侄儿安置在此村。
更喜的是此村民大都姓赖,虽然赖大麻与他们“田螺石螺不同宗”,但毕竟“五百年前是一家。”便让侄儿与赖姓村民认了宗,并购置了一百亩田地给赖氏祠堂作费用。赖姓村民贪赖大麻权势,自然待大麻侄儿友好。但外姓村民欺负他,经常以山林之争给予难堪。石围嘴村后山有山林八百亩,除三百亩归玄妙观外,其余的因产权不明,赖姓与各姓村民时有纠纷,双方几次大打出手。
赖家二祖公为平息纷争,特请知县出面到村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村中各姓派出代表进行谈判,达成协议后,知县下了条文,规定以滨江河为界,东面三百亩山林属赖姓村民产权,西面二百亩归众姓村民拥有,各姓村民同属炎黄子孙,要和睦相处。
赖家二祖公又购买了一百五十亩水田,一百亩送赖姓祠堂,五十亩送众姓村民,用于置办善事。知县见状,在条文中多加几句话,称赞赖氏是忠义之家。赖姓族人高兴,将条文刻落石匾,砌在赖姓祠堂前面,自此近二百年来,村人相安无事。
谁知南霸天霸占了玄妙观田地,又将附近属于各姓村民的山林大部分据为已有。村民抗争不得,去属于赖姓人的山林砍柴狩猎,并扬言要将山林重新分配,赖姓人又不肯,于是争执重起。双方几次动刀动枪。无奈赖姓人多势众,男女老少有六千人,九个姓氏众人加起来,不及二千。每次冲突,都是赖姓族人占上风。
六指仔没有参加砸匾,那天推倒石碑之后,他并没有下山,村民都认为六指仔是罪魁祸首,赖姓人等他回来算帐,众姓人盼他回来出主意。晚上农会正好开会,六指仔刚走进会场,听到会长说:“今今今晚农会集集中,讲讲下斗斗地主,大大家说斗斗谁好……”
农会会长是个大老粗,讲话张口结舌翻着白眼,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大家都明白开会的议题,也不用他多说了。六指仔望着满屋的人都是众姓人家,唯独没有姓赖的。
说也奇怪,眼下乡村纷纷成立农会,石围嘴是个大村,却迟迟未成立。后来勉强成立了。却冷冷清清的,究其原因,是赖姓人不积极,村中九成赖家均有田地,多的不到两顷,少的也有几亩。这里没有地主,也没有赤贫,大多数人家自给自足,是乡村的中产阶级,对农会那一套均田地,退租赋不感兴趣。后来虽然成立农会了,近千户赖姓人家,只有不到百户参加。自从众姓砸匾后,农会开会,赖姓人一个都不来了。
这次农会开会,是要斗争赖姓财主赖公财。六指仔是知道这一点的,他明知故问:“斗地主斗谁?”会长翻着白眼说:“你你你是军军师,你你说斗斗谁?”六指仔望会长,又望着众人说:“大家真下决心斗赖公财,不怕赖长生势力吗?”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作声。六指仔说:“我知道大家担心赖族人多势众,担心赖长生发恼。我们现在农会的势力很大,遍布各村,怕他什么?”有人说“我们不怕赖长生,怕南霸天。南霸天是他亲家。”有人就说:“亲家亲,断了骨头连着筋。上回得罪了南霸天,把人捉去关大牢。你陆军师一走了之,我们有家有少,跑去哪?“
六指仔知道众人埋怨他,说:“我们斗赖长生的人,就是要逼他出面,叫亲家将山林还给我们,如果大家前怕狼,后怕虎。我可以四海为家。而你们一辈子也别想上山了。推石碑把南霸天得罪了。砸石匾又和赖姓人家闹翻,也不怕得罪这个赖长生了。舍得一身祸,敢把皇帝拉下马。如果我们不趁农会这个势头夺回山林,你们子孙后代也别想上山了。”
六指仔一番话将大家激活起来,众人磨拳擦掌,准备次日去揪斗赖姓地主赖公财。说赖公财是个地主,实属冤枉,他自己的土地只有二十亩,在赖姓族人中,财产只算得上中等。只因赖公财是赖大麻的侄儿后代,替赖长生管理着石围嘴三千亩良田。究其量不过是个“包租婆”。河口村民弄不倒赖长生,没有狗只能捉只猫来****了。
赖公财又叫七叔公,在赖姓族人中人缘很好。算来七叔公是赖大麻侄儿的第七代后人了,赖大麻本家人丁不兴,他侄儿这房人虽然代代种田,人丁却十分兴旺,传到七叔公这一代,单是男丁就有近三百人。
赖家人和当地族人已融成一体。无分你我,大家推举七叔公管理祠堂。七叔公尽职尽责,成了无形中的族长。清明扫墓。端午划龙舟,中秋赏月,冬至祭祀天地,七叔公无不亲力亲为。带领族人把事情办得有声有色。他还管着祠堂田地收益,年中收入多少,支出多少,结余多少,账目清楚,决不会贪占一分一厘。更有那些孤寡老人需赡养,那些读书聪明而家境困难者需要扶持,那些村中道路需要修整,那些田间水利需要更新,他都一一筹划,处处周到,族人十分敬重他。
这天七叔公在祠堂中和几个老者闲谈,商议今年赛龙舟之事。忽然祠堂门口走来一班人,来人扛着锄头,提着扁担,戴着袖章,举着红旗,高呼:“打倒土豪劣绅!”“农会万岁!”口号。农会要来斗地主了。七叔公听到叫喊声,和老者一齐走出来观看。那些人见到七叔公,一涌上前将他按住,拿出顶几尺高的纸帽子戴在他头上。帽子上书写着“土豪劣绅坏地主”字样,还用红笔打了只X。
老者见状,连忙上前喝问:“你……你们要干什么?”农民说:“我们斗地主!”老者说:“要斗地主,回去抓你们村的人斗,别来我们赖家村胡闹!”六指仔在人群中钻出来,说:“什么赖家张家,陈家李家,天下穷人是一家,我们是农会来斗地主,农会大过乡公所,怕什么!兄弟们,押地主回去游村。”
那些人押着七叔公就走,一面敲锣打鼓凑热闹。一班人回到河口村,村人听到锣鼓声,纷纷出来观看。小孩子跟着放鞭炮,年轻男女嘻嘻哈哈跟上来。互相挤眉弄眼,打情骂俏。渐渐跟上了好几百人,好像庙会一样热闹。
七叔公开始不知是什么回事,后来明白过来,他很坦然,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这些人七叔公大都认识,都是河口村人,和石围嘴是同一条大村,和他们种田赶墟,时常见面。七叔公早听说过附近的村农会捉人去游村,觉得很荒唐,想不到这种事竟落到自己身上。
不过人们并没十分为难七叔公,只是押着他游村,人们边走边呼口号,七叔公也跟着呼口号。七叔公长得矮小,戴着的高帽子,几乎有身子一般长。走着,走着,一阵风吹过来,高帽子被吹歪了,七叔公赶紧扶正,又被吹倒了。七叔公说:“这高帽子不好戴,你们帮帮忙。”
人们找来两条绳子,把高帽扎好,一人一边牵着走。众人嘻嘻哈哈,像表演一场滑稽戏。游人来到郭姓祠堂,不走了,祠堂前面摆了张旧桌子,桌子旁还有张竹椅。七叔公以为竹椅是为他准备的,正要坐下来,会长上前一把推开了他,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翻着白眼说:“今今今日斗斗斗……”
七叔公以为要跟着呼喊,就说:“今今今日斗斗斗……”会长顿时大发雷霆,“我丢丢丢你老老母!”一巴朝七叔公头上打去。七叔公头一缩,竟打在高帽上,竹篾刺儿扎进手掌里,痛得他哇哇叫喊,挥拳要打。被六指仔外公和几个老人拉住,说:“不要打人,有话慢慢商量嘛。”会长见状,只好说:“六六六指指仔你你你来讲讲……”
六指仔本不想抛头露面,见会长不成器,只得走出来说:“今日农会组织我们斗地主,农会大过乡公所。会长叫我上台,我是钦定八品乡官,见皇帝只拜不下跪,见县长不跪不拜。”走上前去,大模大样坐在竹椅上。
人群中有人小声咕嘀:“六指他想坐龙庭做皇帝呢。”有人说:“玄妙观都坐不稳,地藏王有得他做。”六指仔突然喝问:“来人姓甚名谁?”见七叔公没回答,大声说:“你聋了吗?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七叔公说:“赖公财。”六指仔说:“赖公财,你算算自己有多少田,种多少地,收多少租,剥削穷人多少粮?”赖公财说:“我有十三亩水田,十二亩旱地,我是自己种田自己吃,没收过一粒租,没剥削过一个人。”六指仔说:“胡说,河口东三千亩田,都是你自己种么?”有人就说:“那些田,我们众姓人家就租种二千亩,赖姓人种的还不到一千亩,他专门剥削外姓人。”
七叔公不慌不忙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元城赖天庐家族的吗?我不过是代他收租呀。”有人说:“谁不知你和赖天庐祖上是一家人。说不定这田租收成你也有一份呢!”七叔公立刻严正说:“天地良心,我七叔公如果要他一粒田租,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是乡村最毒的誓言,他们都相信他的话,一时没人作声。会长见势不好,瞪着六指仔:“你你你……”说不出话。六指仔大声说:“我们要减租减息!”七叔公说:“人家是对半田租,赖家的是四六,大头都让给租户了,还要减么?”一时又无人作声,六指仔说:“要三七租。”众人说话了:“是啊,要三七分成,再减点儿,我们跟农会闹革命,减不到租,不如回去抱老婆睡觉。”
六指仔见大伙支持,得意了,说:“我们坚决要三七租,最好是二八,不达目的,决不收兵,闹革命没有赚,大家回去抱老婆睡觉!”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有人小声咕嘀:“你六指仔有阴又有阳,不如自己操自己。”
七叔公说:“要减租,找赖长生大爷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