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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土匪雷老虎

如烟吓得不敢再去学堂,浪荡公子便追上花艇来。鲤鱼婆说:“如烟是自己亲侄女,将来是要嫁人的,她只能弹唱卖笑,不和客人圆房。”有个广州老板到元江做生意,看上如烟,拿来一藤笈钞票要娶她做二奶。鲤鱼婆有些心动,就对如烟说:“女儿呀,人说常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的。你在娘的花艇,有几个人相信你是守身如玉?现有个广州客人开着金山银山,你如能嫁他,虽然是二房,但吃穿不愁,总比在花艇卖笑强千百倍。你择了个金龟婿,为娘的也心安。”

如烟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她不想嫁广州客商,她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就是赖府二爷子武。子武风流倜傥,一次上花艇寻欢看见了如烟。竟被她的美貌弄得神魂颠倒,回家后彻夜难眠。他下决心要将如烟弄到手,就时常来鲤鱼婆处买笑。不时给如烟送些礼物,讨各如烟欢心。

鲤鱼婆也贪图赖家有钱有势,子文便出钱替如烟摆了圆房酒,请花艇上的众姐妹吃了一顿。日后不时前来光顾,把如烟包了起来。

如烟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成为赖府的人。那怕做二奶三奶也无所谓。然而,子武却不敢娶她回去,他怕人家嘲笑自己娶了个珠娘。有辱赖府声誉。

如烟日夜盼望子武把她接上岸,子武就骗她说:“接你上岸容易,你不知我岳父是何等人物,他是城里的南霸天,他做事蛮不讲理,一手遮天。家兄也是娶他的女儿,因为久不生育,要娶回二房,以继香火,被他得知,声言要叫儿子带一个团的军队来扫平赖府,吓得家兄不敢造次。如果他得知我要娶花艇的人作二房。他还了得?”

如烟一听,顿时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子武安慰她说:“我们已夫妻相待,何必争那些虚名。我岳父年事已高,过几年去世之后,我还怕什么?你尽管放心,子武决不有负于你!”

如烟没法,只好在花艇里安顿,等待子武有朝一日接她上岸。子武时常拿些银钱过来。如烟月中用度绰绰有余。她也只事子武一人。有客人贪如烟美貌,出大价钱要如烟奉陪,如烟最多给客人唱个曲,弹弹琴,或陪着说个笑话,决不越瑶池一步。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客人来死缠烂打。如烟不胜烦恼,想上岸寻个僻静之处居住,不想见那班浪荡公子。鲤鱼婆只好找到十三姑,帮她在城找个住处。

十三姑见过如烟,神神秘秘对鲤鱼婆说:“这孩子上岸不得,她是水命,水性杨花之人,离开元江,会对她不利。”鲤鱼婆说:“这话怎讲?”十三姑说:“你没看她的眼睛,那才叫勾魂摄魄!我敢保证这孩子是九尾狐狸精转世。不光能迷惑男人,而且会害死男人。你让她一个人上岸居住,难道不怕她盎惑男人?”

鲤鱼婆倒不怕如烟会红杏出墙,但她听说如烟会害死男人,有些半信半疑,想着自己是克夫命,难道如烟也是个克夫命?她让十三姑给如烟算算命。

十三姑让鲤鱼婆说出如烟的生辰八字,摆好香炉,点燃香烛,掐指一算,不禁大惊失色说:“不得了,不得了,这人金木水火土五行全缺,幼年克父,出嫁克夫,晚年克子,此人生来是个僧侣命,快让她回去当尼姑吧。”

鲤鱼婆对如烟说:“说我命硬,你的命比我的还硬,幸亏你没真正嫁人,不然,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叫你如何心安?”如烟心中害怕,说:“我这命……就没得化解么?”鲤鱼婆:“那得要看你的运气了。这事不要急,要慢慢来。听说元江寺法能大师很有道行,到时我带你上山,叫他指点迷津。逢凶化吉。”

鲤鱼婆其实也舍不得如烟离开花艇,如烟虽然卖艺不卖身,仍然有很多客人前来捧场,替鲤鱼婆赚到不少钱。鲤鱼婆专门为如烟打造了一条花艇,叫玉春坊。艇身宽阔,装饰华丽,艇上专配两个未成年的婢女侍候,一个倒茶,一个叠被。如烟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美食,虽然是个珠娘,却比大户人家小姐过得还要阔绰。

跛章时时来找鲤鱼婆,说是要给鲤婆拉生意,其实是来看如烟。以前,他看如烟时常找个借口,怕子武疑心,现在,鲤鱼婆让桃红柳绿两姐妹服待如烟,跛章便借看望表侄女,光明正大去玉春坊了。

这天,跛章在赌场中闲逛,赌场来了三位豪客。跛章见这伙客人出手大方,是输是赢,毫不计较,赶紧端茶倒水,恭恭敬敬递给客人说:“几位老板吉星高照,今日财源广进,大杀三方,必定赢得满盘满钵,老板喝过茶再赢!”

那个脸盘黑黑,长着张翘嘴巴的老板递给跛章两块银元,跛章连声多谢。收起银元,跛章连忙去买烟,买水果,忙个不停。赌完钱,那伙客人又递给跛章几个银元。跛章简直要叫客人做爹爹了:“几位老板还要去哪玩?元城我熟得很!”那伙人说想找珠娘玩玩,不知那儿有漂亮的。跛章说:“这个我最熟悉,你们跟我来。”

跛章将那伙人带到南堤,一面如数家珍说,元江河面有花艇一百零八艘,珠娘有九十六人。这些花艇分元江帮,三水帮和荔湾帮。数元江帮花艇珠娘最漂亮。元江帮中又数鲤鱼婆的玉春坊最华丽,那个鲤鱼婆呀,不光自己本领非凡,她调教出来的女儿,个个武艺高强,令前来交欢的客人个个满意而归。

黑脸盘老板问:“听说鲤鱼婆能一晚接五个客人,还不能令她满足?这事是真是假?”跛章说:“你也听说过鲤鱼婆?”黑脸盘老板说:“鲤鱼婆在元江大名鼎鼎,谁个不知?即使我们是外乡人,也时有听闻,一直无缘相会,待会儿我得去会一会。”跛章说:“你要会鲤鱼婆?她可是鲤精转世。怕你那家伙不行呢。”把鲤鱼婆与人交欢的本领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左手上长着六只手指的老板眨着眼睛说:“鲤鱼婆是鲤精转世,我们雷老板是老虎投胎,今日专门来收治她。”教待会儿称黑脸盘老板做雷老板,另一个老板叫阿甲,他自己叫陆老板。跛章点点头,唱起了咸水歌:“一心想娇,二人共床……”

一行人来到南堤码头,花艇上的鸠婆珠娘见跛章带了几个人来,争着唤他上船。跛章见鲤鱼婆在玉春坊里探出头来。就朝她招招手。鲤鱼婆很快叫人将一只小渡摇过来。鲤鱼婆现在人多枪多车子多,也不跟其它花艇为伍,把自己的十几条船连在一块,泊在兴隆洲头。虽然离南堤码头较远,生意依然兴旺。

夜已降临,元江雾气上升,一只只点关灯笼的花艇,朦胧在水气之中。鲤鱼婆十八只花艇连在一块,简直像一个小集市。艇里装饰有的洋气十足,有的古色古香。花艇有人在拉二胡弹琵琶,有人唱粤曲小调,或与客人软声细气调情说笑……“

鲤鱼婆在玉春坊中听留声机播“平湖秋月”,见四人坐船过来,眨着鲤鱼眼说:“四位老板发财,快请坐!”让桃红柳绿倒茶让座。跛章见玉春坊摆了好几张红木座椅,壁上那幅“贵妃出浴”图不见了,换上了幅“八仙过海”,前壁还放了只玻璃柜,柜里摆着糖果饼食,香烟米酒。如烟也不见了踪影。

跛章问:“如烟呢?”鲤鱼婆说:“她在元霞坊里,元霞坊比玉春坊更漂亮。”跛章看看艇里的布置,说:“姨婆花艇更漂亮了。”鲤鱼婆说:“现在玉春坊是归我住了,女儿们住的比我的都漂亮。”跛章说:“这三个老板慕名前来,姨婆带他们到艇里挑选美女吧。”谁知鲤鱼婆说:“你们来迟了,女儿们都有客了。”跛章说:“这么快就客满了?”探头望那些花艇,只见十八艘花艇,只只艇舱中亮起了盏粉红灯笼,表示该艇珠娘正在接待客人。雷老板说:“这玉春坊没亮起红灯笼嘛。”鲤鱼婆见陆老板和阿甲望着桃红柳绿,就说:“她俩年纪尚小,还未懂接客。如果老板愿意,前面三水帮四眼蛇花艇上还有珠娘,是不是……”雷老板说:“我今晚要的是鲤鱼婆。”鲤鱼婆以为中错了,说:“你说的是什么?”陆老板说:“我们雷老板今晚专门来会一会你李姨婆的!”鲤鱼婆一听,哈哈大笑:“难得大哥看得起我!”

鲤鱼婆眨眨眼睛,扭扭腰肢,作出副徐娘未老,风韵尤存之状,说桃红柳绿赶快收拾后舱床铺被褥,妈咪要招呼雷老板。

跛章见雷老板跟鲤鱼婆进了艇后舱,要带两位老板去见如烟。阿甲没去,跛章带陆老板去。跛章说如烟是整条元江最漂亮的珠娘,只是让人包起来,卖艺不卖身,这女子吹拉弹唱,样样皆绝,琴棋书画,件件精通,只可惜他跛章白活人世!

如烟刚送走两位客人,正倚在船栏上望江上夜景,见跛章来到,叫了声:“章哥来了。”让身边的小丫环递茶倒水。跛章摸出块银元递给如烟说:“今晚我请这位老板前来听听粤曲,如烟你有拿手好戏,尽管使上来。”陆老板连忙拦住跛章说:“快收起你的钱,兄弟怎要你破费!”从口袋掏出把银元抛在茶几上:“小姐要多少费用尽管拿去。”

如烟望望跛章,瞟了瞟客人,捧着琵琶弹起了“渔家晚唱”,刚开了个头,跛章就打断她说:“别弹这个,弹春水夜夜流。”如烟说:“你说的是《春江花月夜》?”跛章说:“正是这个!”

《春江花月夜》是如烟近日学到的一曲粤曲,此曲源于南京、苏杭一带,当年秦淮河的妓娘大都会唱,后来此曲传入岭南,广州有人将此曲改为粤曲小调,风靡羊城。如烟听到跛章把此曲说成《春水夜夜流》,心中觉得好笑。跛章时常来如烟处显殷勤,如烟对他既不喜欢,又不讨厌。跛章时时带上客人前来捧场,为如烟赚了不少钱,如烟也是既不烦恼,又不感激。如烟关心的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子武。

近来社会不太平,子武要和护商团丁巡守店铺,晚上很少来找如烟了,如烟对他十分惦念。

如烟弹着琵琶,唱着粤曲,她嗓音不亮,却情调十足,韵味无穷。一双丹凤美目左顾右盼,脉脉含情,不光令跛章心猿意马,连陆老板也想入非非。

一曲唱完。丫环倒过茶,摆出水果,又拿来鸦片烟枪。跛章和陆老板一阵吞云吐雾。陆老板问:“小姐今年多大了?”没待如烟开口,跛章就说:“十六了。”陆老板又问:“是何方人氏?”跛章又抢着说:“元江峡人氏,她自小父母双亡,是鲤鱼婆的亲侄女。”陆老板说:“小姐也是元江峡的?那咱们算是老……”陆老板想说“老乡”,却突然不说了。

如烟说:“陆老板也是元江峡的?”陆老板说:“我现在是四海为家……小姐真是江上花魁啊。”跛章说:“兄弟你好够眼力!这元江河上九十六位珠娘,谁比得上如烟?元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谁又及如烟?就是子武那小子……”跛章一下说漏了嘴,赶紧望了望如烟。

如烟并不发怒,细声说:“我知道你的心,可我们没有缘份……”跛章说:“什么狗屁缘份,如果我比子武有钱,看他敢不敢与我争?”

陆老板见跛章也不避生人,说出这话,足见他对如烟眷恋之深,说:“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吧。”

如烟又弹了首《花城锦绣》。丫环泡了壶滨江名茶,端上夜宵,有鱼丸、虾胶、糯米糍、艇仔粥。吃过夜宵,说了会儿笑话,夜渐深,江雾渐浓,淹没河里的花艇,只听到空中传来阵阵歌声笑声,令人如在梦中。跛章探头望望玉春坊,只见一团红影缥缈在江雾之中,说:“雷老板不知完事没有?我们过去看看。”陆老板呶呶嘴巴说:“你放心。没有两三个时辰,老虎是吃不下鲤鱼的。”

此刻,雷老板正和鲤鱼婆翻云覆雨,妙不可言。

上岸之后,陆老板约定跛章明日一早去兴隆酒家饮茶,便与他分了手。回到牛王庙,跛章拿出赏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总共是八个银元,外加一元五角法币,一元法币兑一银元,今天赚取了差不多十个银元了。

跛章数着银元,盘算着明天带雷老板到哪里快乐,再弄几个钱使使。次日,天刚放亮便起床,来到兴隆酒家,在靠江窗前占住了桌子,摆好茶具,专等雷老板他们前来。兴隆酒店座落在元江,跛章望着南堤上的花艇。酒店人渐多,位子很快坐满。人们品着清茶,吃着点心,谈着男女,扯着生意。跛章点了一碟肠粉两笼虾饺,边吃边等客人。忽然有人说长隆钱庄昨晚让人家抢劫了。长隆钱庄是南霸天的产业。南霸天的钱庄都敢去抢,这賊人真是胆大包天!简直就是土匪。有人就说,賊人正是滨江土匪雷老虎。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雷老虎,谁敢去抢警察局长父亲的东西。

跛章听到:“雷老虎”三个字,心中一惊。难道那三个客人……他无心等待,步出酒店门口张望,只见江铁头和两个团丁押着个人走过来。说抓着了昨晚的大賊了。跛章见这大賊是阿傻,一个专在赌场混吃的无赖,骂了声:“你好大狗胆,竟敢……”阿傻哭丧着脸说:“不是我偷的,临天亮时我路过长隆钱庄,见窗门破损,大门打开,想进去告诉主人,谁知被铁头捉住。就算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偷南大爷的东西。”

阿傻吵吵嚷嚷,铁头说:“是不是你偷,到警察局里再说!”押阿傻走。跛章再没心思等待,结完帐,赶快溜回家去,刚走到水关口,突然听到两声枪响,看见一帮警察追着几个人。跛章看清走在前头的那人正是陆老板。心想:“他们果然是土匪!”怕他们看见自己,连忙躲进街头的教堂去,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慌慌张张回到家里。

跛章猜测并没有错,那几个人,正是抢劫长隆钱庄的土匪,是滨江有名的“老虎帮”,那个雷老板是老虎帮头目,原名叫雷黑仔,又叫雷老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昨晚,雷老虎抢劫完后,回到客栈关上房门数钱。客栈老板见他们影迹可疑,秘密到警察局告发,十几个警察前来捉拿,谁知匪徒警觉,警察从前门进入,他们在后门逃走。街上三转两转,竟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南霸天正和儿子三鞭子在警察所里等消息,见警察空手而归,南霸天大发雷霆:“你们十三个去捉三个,一个都捉不回来,局长养了你们一班废物!”众人低头不语,三鞭子铁青着脸,拿着条皮鞭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众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三鞭子叫余三便,此人虽是警察局长,却比土匪还匪气。余三便早年学过武功,懂得穴位,审犯人时,不用棍棒,不用动刑,专用鞭子打人穴位,令犯人魂飞魄散。他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两鞭下去,终身残废,三鞭下去,要人性命。“三鞭子”的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

警察们偷眼望着三鞭子手里的皮鞭,生怕会落在自己头上。突然一声“报告”。在门口站岗的警察走进来,说劫匪抓到了。众人伸颈张望,押进来的是无赖阿傻。阿傻大喊:“冤枉!”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家伙是劫匪。三鞭子眼珠一转,说:“你是如何勾结滨江土匪来抢劫的?”阿傻说:“黑狗当食,白狗当衰,我不认识滨江土匪,雷老虎有种的别逃走,我丢他老母……”

三鞭子叫人押好阿傻,他要亲自审讯。警察架起吊竹,烧红烙铁,把阿傻押进刑室。阿傻死不承认勾结土匪。三鞭子火了,拿起皮鞭,狠狠在阿傻后背打了三鞭,打得阿傻口吐鲜血,说不出话来。

警察连忙拿来事先写好的供词,拉阿傻手签字画押,他们知道,这三皮鞭下去,阿傻黄泉已近。三鞭子拿着供词,写报告上省要枪毙阿傻这个汪洋大盗。不久,省里批复下来,三鞭子在城里贴出告示:“余大傻勾结匪首雷黑仔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判处死刑。定于四月初七行刑示众……”谁知阿傻在临刑前三天咽了气。

告示贴出。元江城民众大哗。人们纷纷说阿傻不是真凶,实是枉死。三鞭子捉不关雷老虎,让阿傻做替死鬼,是想杀一敬百,向上头邀功。有人说土匪也有道,专去抢南霸天,南霸天搜刮了那么多不义之财,早该让人劫富济贫了。

街上闲言碎语传到赖府,老夫人让儿子去劝劝亲家,要积德行善,荫蔽子孙。说起南霸天所作所为。的确令人摇头。单说开着个长隆钱庄就专向赌徒借高利贷,早上借一元。晚上要还息五角。三日未还,要利上加利,变成三元。还不起的。逼你卖儿卖女,典妻拆屋,决不手软。他儿子是警察局长,谁敢说他!

南霸天母亲八十寿,赖长生亲自领着子文子武上门祝寿。余府大厅里人来人往,管家带赖长生父子到后院。南霸天正爬在地上。见赖长生到来,大声叫:“亲家你来看,我得到只大头青,是西门庆全城打第一的那只。”子武上前仔细看了看蟋蟀,说:“这不是西门庆的大头。?”雷虎瞪着子武说:“你敢肯定?”子武点点头说:“早上我还看见西门庆带他那只大头青在公园斗蟋蟀。”雷老虎一脚踏死蟋蟀,说:“死风流庆蒙骗我,剥他皮抽他筋。”

风流庆住西门塘,自称西门庆,此人靠养金鱼鸟雀斗蟋蟀为活。前几天用二十块银元卖给南霸天一只“大头青”蟋蟀,自称这蟋蟀天下无敌。谁知是只假货!

赖长生见南霸天气恼,就说:“还没拿去见市,又怎知真假?亲家也太性急了。”子武想不到岳父会踏死蟋蟀,就说:“岳父别生气,明天我找西门庆算帐。”

院子墙角摆着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瓦缸,里头全部养着蟋蟀。刚才南霸天逗那只蟋蟀一叫,引得这些蟋蟀都叫起来。一时叫声起伏,声音各异,仿佛到了一个蟋蟀集市上。子武上前瞧瞧这只瓦缸,弄弄那只蟋蟀,说:“岳父这些蟋蟀只只雄壮,单听叫声,就知能打能斗。我见几只雄蟋蟀翅长腿粗,肯定打得过西门庆的大头青。”

听子武这么一说,南霸天转怒为喜,喊亲家喝茶抽烟。子文取出礼单,让南霸天过目,南霸天看也不看就扔在茶几上。一会,管家拿了叠礼单进来说:“贺礼总共收到贺匾七只,贺联十四对,玉石手镯二十对,金项链六条,洋布三十丈,丝绸六十匹,银元一万三千六百块,稻谷二百二十担,另外还有寿饼、寿面、寿糕、寿糖、寿桃一批,另加各式玩艺等等。

南霸天问:“县长有没有送礼?”管家说:“县长嘛……他只送来一副对联,是亲笔所写,他是这样写的……”南霸天打断他的话说:“堂堂县长,一根X毛也不送,送副对联来有X用!”赖长生说:“刘县长是个读书人,刚从外地过来,恐怕……”南霸天说:“读书人不用吃饭不用操!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不是我儿子在省督面前推荐,他又怎么能来做元江县长?”

赖长生见南霸天收了这么多贺银,想劝说他捐些到济善会或麻姑堂,谁知才说了个头,南霸天就说:“捐个X,上次让雷老虎打劫了钱庄,我的本还没捞回来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赖长生给南霸天母亲拜过寿,留下儿子在亲家吃饭,推说还有其他事,要先回家去。南霸天说:“有什么X事,明天再办,待会儿我还要请亲家吃猴脑呢。”

吃猴脑,就是将猴子的脑壳敲碎,活吃它的脑,是件十分残忍的事,赖长生更加不忍。子文看见一只猴子装在铁笼里,脑袋上的黄毛已被刮光,露出白花花的脑袋,看猴子目光凄测哀愁,似向人们求饶。子文说:“岳父,灵猴通性,我家老夫人日日吃斋念佛,我们不要杀这猴子吧。”南霸天说:“你家老夫人吃斋念佛,我老母日日大鱼大肉,也不是活到八十岁。雷老虎把这猴子送给我,是想偷我抢我,不杀这猴,怎解我心头大恨!”

那天雷老虎三人带着这猴子在城里到处钻,走入南霸天家里,说是耍猴给南霸天看,实为察看地形,以便抢劫。后看到南霸天家里团丁多,防范严,才改为抢他的长隆钱庄。

子文见南霸天心肠硬,便去求南霸天母亲。南霸天母亲左手戴着黄金手链,右手戴着翡翠玉镯,脖子上的一条金项链,足有半斤重。听子文叫她积德行善,放掉猴子,说:“儿子叫我早喝人参茶,晚饮燕窝汤,是他孝顺我。现生日请我吃猴脑,也是孝顺我,做母亲的,怎好不领儿子孝心?不过积德行善嘛,我也想做。我日后不饮燕窝汤了,以免伤害燕子,改喝鸡舌汤吧。”

做一碗鸡舌汤,一次得杀掉八十只鸡,专取舌头做汤。看来,岳父母子是铁了心吃猴子了。子文想找妻子,让她说说,想着女儿的话,父亲总爱听吧,又不知彩凤走到哪里去。子武见子文着急,就说:“哥你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了,听说吃猴脑很补的呢!”

客人大都没见过吃猴脑,纷纷围上前观看。猴子四脚用绳绑住,脑袋被固定在一张大木椅下,木椅上凿开只口子,刚好塞进猴子脑顶。木椅是专门为吃猴脑做的,待会儿用斧头凿开猴子脑壳,用烧沸的花生油浇下去……再用汤匙挖着吃,像人们吃豆腐花。

油锅下面的炭火正旺,花生油烧沸了。管家把斧头铁凿拿过来。刚才又喊又叫的猴子不作声了,猴子是灵物,它也许知道大劫难逃,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一些胆小的客人走开了。南霸天大声说:“日后捉到雷老虎,我要他像今日的猴子一样!”

管家举起了铁凿,有些人闭上眼睛,不敢瞧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叫声:“刀下留猴——赖府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专门救猴子来了。老夫人在元城声誉极高,人们都把她当作佛门菩萨,再世观音。南霸天亲自到大门口去迎接老夫人。他知道老夫人的来意,也不好说什么,叫管家别杀猴子了,心中却骂:“老不死的,惹我没口福。”

原来是赖长生回到家,和老夫人说起这事,老夫人猛然想起除夕晚上的梦,马上赶来南霸天家里,阿弥陀佛,若晚去一步,灵猴便没命了。

老夫人把灵猴带回赖府,将它从铁笼中放出来。灵猴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它向老夫人拜了拜。老夫人心中高兴,说:“灵猴啊。我想放你归山,看你身子衰弱,又怕回去之后走不动。再落入坏人手中,怎么办?不如留在这儿,养好身子再放你回去吧。”猴眨了眨眼睛。老夫人惊叫着说:“这猴子真能通人性呢!”

老夫人叫人拿出玉米红茨给猴子吃,见它后腿拐了,似乎有伤。叫师爷拿药给它治治。半月之后,猴子脚伤治好,终日蹦蹦跳跳,十分顽皮可爱。师爷找了条小铁链把灵猴锁着,又用剪刀将它爪尖剪去,怕伤着人。老夫人十分喜欢灵猴,专门在万寿楼旁扫出间闲屋让它住。每月烧香拜佛也带着灵猴去。灵猴十分懂事,老夫人在观音阁前念经时,它也会双爪合拢,眼睛紧闭,似乎和老夫人一起颂经。老夫人见灵猴这个样说:“灵猴,你这么虔诚,也信了佛罢。”灵猴眨了一下眼睛。老夫人说:“你也受戒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叫灵空好吗?”灵猴又眨了两下眼睛。

说也奇怪,自从灵猴被刮光头后,脑袋一直长不出毛,像个和尚般模样。看去就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

子寿想开间轮渡公司,他看见南霸天的火船又好玩又赚钱,想买回两条玩玩。赖长生知道这个小儿子不务正业,整天知道游山玩水,买火船纯粹想玩乐,但又不好逆他意,就召集几个儿子来商量。

大家说亲家已有火船在广州、元江两地走动,我们不好和亲家争生意。子寿说:“我们可以开滨江航线到石潭白湾,也可以开元江航线去英德,浛洸。现广州、佛山很多客商到浛洸买蚕茧,生意火红着呢。”

兄弟们都知道滨江河生意好做,但土匪众多,时常抢劫客船,风险很大,子武说可以派护商团丁去护航。子文说团丁有屁用,广隆钱庄不是有团丁吗?照样让人家抢。议来议去,还是觉得心中无数。赖长生说:“近来时局不稳,听说广州闹罢工已有半年,我们卖给广州十三行老板的货物还没结算,等拿到钱再说吧。”

赖长生让子文去广州催债,子寿也跟着一齐去。兄弟二人坐南霸天的吉星号火船,在珠江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到了广州天字码头。刚上岸,碰到一群人举着横额走过来。来人手戴红袖章,高呼口号:“坚决支持全省港大罢工!”“联俄联共,辅助工农!”

人群走过不久,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军队,很快就传来枪声和叫骂声。子文立刻和子寿躲进一间小客栈里,半日不敢出来。等到下午时光,街面平静,才出门坐了辆黄包车。到十三行找到贾老板。贾老板带他们来到仓库,指着一大堆货物,说:“看吧,你们交来的茶叶笋干还堆在这里,现广州和香港一齐大罢工,码头工人已大半年不运货了,这些货到不了香港,出不了东南亚,我那有钱给你们。”

子文很同情南老板。贾老板听说赖家想购火轮,就说和造船公司老板有交情,可以叫他先造好船,日后再结帐。子文很高兴,和子寿回到客栈,吃过晚饭,吩咐子寿晚上别乱走,明天一齐去找大舅子余副官。

子文晚上去拜会同窗好友,子寿也坐不住,出去街头闲逛。子文在岭南大学读书时,子寿也跟着哥哥伴读,他书没念多少,羊城美景却让他赏遍。越秀山、镇海楼、上下九、大沙头……子寿常去中山五路,那儿有个农民运动讲习所,革命者讲的东西很有意思。有两兄妹也是那儿常客,哥哥叫萧进,妹妹叫萧湘,他们住在西关桂香街,一来二往子寿与他俩成了朋友。

有次农讲所组织排演话剧,宣传孙中山的革命主张。萧进兄妹参加角色,哥哥扮雇户,妹妹扮雇户女儿,还差个财主无人扮,子寿自告奋勇扮演财主。剧情说的是穷人可怜,地主剥削太重,要减租减息。他们的演出很成功,受到人们的欢迎。他们在街头演,在学校演,在医院演。他们还准备到乡下去,因为子文读完书要回家,子寿才依依不舍和萧进兄妹分手。

子寿来到农讲所,有个看门老头说近来农讲所不开课了,萧进兄妹好久也不见来往。子寿心中有点失落,他来到西关,想到萧进家里看看。子寿没来过萧进家,萧湘说过的门牌号码忘记了。只记得说门前不远有棵大木棉树,树下有间饼店,专门生产桂花糕。

子寿好不容易打听到桂香街,街巷很窄,弯弯曲曲,两边房子很矮旧。桂香街里有很多饼店,却怎么也找不到屋边有木棉树的。钻来钻去,不知怎的,又走回了原地。天下起了细雨。子寿急燥起来。巷中行人稀少,子寿躲在一家小骑楼中避雨,见有家小店开着门,就上前问路:“请问,有棵木棉树的饼店在哪里?”店主说:“桂香街有木棉树七八棵,饼店二十三间,谁知你问的是那间。”

前面有人撑着雨伞走过来,子寿忙走过去问路。来人望了望子寿,忽然说:“寿哥,你怎么来了?”那人正是萧湘。子寿心中高兴,说:“我正愁找不着你们呢。”

萧湘说她家是二百九十七号,屋旁有座小教堂,教堂前面有间德成饼店,教堂后面才有棵木棉树。萧湘一边说一边领子寿走,三转两转,就走到家前。子寿见萧湘家是间破旧的小瓦房,就说:“人家话广州东山公子,西关小姐,你们住这样的房子?”萧湘说:“那是说有钱人家。你没听说过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吗?我们是广州最穷苦之家,难怪你找不到了。”萧湘家确是贫困之家,小瓦房又矮又窄。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厅前用木板隔出个小内间,门帘又破又旧。厅后搭了个小阁楼,人坐阁楼上面,伸手可摸着头顶上的瓦片。

子寿说:“真想不到,在大广州,还有人住这样的地方。”萧湘说:“谁像你家,有庭院又有田庄,要不,你演财主会演得那么像?”子寿说:“怎么不见进哥?”萧湘说:“他参加北伐军了,去打仗了。”有老人在房中咳嗽。萧湘说是她老父亲,原是码头工人,长年患病,参加省港罢工时又被工头打断了大腿。刚才她想出街去为父亲买药,这么巧碰见了子寿了。

子寿心情有些沉重,他不知这家人是怎样过活。子寿见过老人,和萧湘出街给老人家买药。天还在下雨,子寿撑起雨伞,萧湘挽住了子寿手臂。子寿心中感到一阵温馨。子寿喜欢萧湘,他这么大了,还没真正喜欢过一个女子。萧湘长得很秀气,白白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人很甜,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演话剧时,到哭的时候,她果然真哭了,流出了眼泪。子寿问萧湘为什么真会哭,萧湘说那个老雇农太苦了,像她父亲一样,一想起来就会哭。

二人钻出桂香街,来到了下九路,街上霓虹闪闪,人头涌涌。在药房中买好药品,子寿带萧湘到一家文具店,买了支钢笔,又挑了只精美的大日记本。出来之后,子寿和萧湘肩并肩在骑楼底下走着,子寿似乎有很多话要跟萧湘讲,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回到了桂香街,雨停了。前面就是萧湘家,二人相依偎在木棉树下。片刻,萧湘说:“夜深了,你回去吧。待会儿街头戒严不好走了。”子寿掏出了口袋的银元,全塞到萧湘手上,说:“拿给你爸买药。”萧湘没有推却,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望了望子寿说:“我们现在虽然很苦,但我心中充满希望。哥说等北伐革命成功,打倒了地主资本家,穷人就翻身了。”

子寿点点头,把钢笔和笔记本交给萧湘。他知道萧湘爱写日记,他也不知用什么东西表达自己的心意。

回到长堤畔的小客栈时,夜已深。子文在客栈门前走来走去,四处张望,见子寿回来,忙将他拉进客栈,说:“你到哪里玩去了,三更半夜才回来。听说前几天军警在沙基开枪打死十多人,晚上还实行戒严呢。”子寿说:“我又不是大乡里出省城,怕什么!”

刚才,子寿回来之时,确实见到街头有持枪军警把守。黄包车夫熟路,专挑僻静小巷走,倒也没遇着什么麻烦。在客栈住上一夜,次日吃过早饭,子文就带子寿一起去拜会大舅余副官。

余副官在“广东王”陈济堂手下当差,虽然只是个副官,在元江人眼里,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元江人有史以来最大的官。以前刘家的人中过状元,虽然是钦点翰林,是个从六品,也没干过什么实职。这余副官可是省督手下的红人。正因为如此,南霸天有持无恐,在元江作威作福,无人敢说他。

余副官温文尔雅,饱读诗书,一点不像他那虎狼般的父兄。余副官平时极少回家,子文难得见上他一面。上回南霸天母亲八十大寿时,他不捎钱不捎物,专门托人捎回一张亲笔画的松鹤图。

南霸天母亲知道这孙儿不贪钱不贪物,怕他缺钱花,专门托子文捎给孙子两百银元。子文来到省政府公馆,这是幢西式建筑,罗马门柱,木拱门楼。门楼下有两个持着长枪的士兵站岗。子文上前问:“请问余副官在吗?”士兵没有回答,甚至连眼也不望他们一下。子寿要进去,子文拉住了他说:“我们等一等。”

一会儿,门楼里面的房子走出个穿长衫的人,说:“你们干什么?”子文忙说:“我找南学文副官,我们是他同乡,家中有信给他。”那人将子文带进屋中,摇电话说了几句,有人领着他们走进二重院中。院中有座西式大房子,房前站着两个持短枪的士兵。子文被领进房子侧面一间休息室坐下,来人说余副官正陪省督和洋人谈判,让他们稍等片刻。

约莫一顿饭工夫,厅门打开,里头走出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黑鬼佬金发女郎。子文想看清到底哪个是广东王,余副官司已走进休息室。说:“让你们久等了。”坐下来刚要叙说,有个留着大胡子的人走进来,余副官马上起身说:“陈总督,这是我大妹夫和他兄弟,从老家来见我。”

总督点点头,和子文子寿握握手,对余副官说:“约翰公爵的条件可以答应,我们可派军警去沙面保护使馆。不过,他们答应的捐助也要早点付来。”余副官说:“主席放心,回头我让人去办。”

总督领着卫兵离去,子文拿出一包银元递给余副官,余副官说:“老人实总担心我缺衣少吃,上回她捎来的钱还没用完呢。”子寿说:“在乡人看来,南大哥在省城做着多大的官,赚几多的钱,谁知道要家捎钱来用呢。”

余副官司笑笑说:“兄弟,如果出来是为了发财,我早就不当这副官了,总督几次让我和洋人合股做生意呢。现在国家贫穷落后,四分五裂,一个读书人不能为民请命,为国分忧,饱读四书五经又有什么用呢?”一席话说得子文连连点头。

叙过乡情,余副官领子文兄弟到他家吃饭。余副官家住省府后院的一间独立小楼房,楼房不大,布置简单,完全没有南霸天家里那奢华气派。最显眼的是挂在客厅中的一幅书法,书写着岳飞的诗词《满江红》,龙蛇大草,气派非凡,那是余副官的得意之作。余副官夫人也是个读书人,子文只见过一面,一副大家闺秀,听说还是总督介绍的侄女,可知道总督对余副官的器重。

余副官很重乡情,元江来的亲友,不论亲疏,前来拜访,他都热情接待,他不仗势,不贪财,仅靠一份俸薪过日,家乡人们都很敬重他。因而也十分痛恨他父亲的劣行。余副官也知道父兄所作所为,虽然生气,也无奈。只有尽量少回家,以免乡人把他当成父兄一类。

虽然很少回乡,余副官却对乡情了如指掌,他知道家里金铺遭劫,南霸天叫他带兵马回来围缫雷老虎,就算捉不着也吓吓他,让他别太岁头上动土,余副官说:“就算捉住了一人雷老虎,天下就会太平吗?雷老虎打的是劫富济贫的旗号,中国只有富强起来,没了穷人,世间才会太平。”余副官倒是关心乡下的农民运动。他问子文元江乡下有没有成立农会,现省城都有农会组织呢,看来中国的问题真是的农民的问题,如果农民翻身了,也许中国就会富强起来。

子文不大关心政治,也很少到乡下去。余副官给他一个任务,看看元江农民状况如何,每家每户种多少田,交多少租,年收入有多少。回到元江,子文将此任务交给子寿,说:“我一年不到乡间一次,家里你是管农庄的,这事你比我清楚。”

赖家在乡下有良田五千亩,在元江算得上是个大地主了。不过,赖家收入不靠田租,年中收入稻米万担,除供家里吃食,余粮均储备荒年,大部份用来接济穷人。其它租户是五五分成,赖家是四六,自家要小头,大部份给租户,如遇老弱病残之家,或遇上荒年,田野减收,赖家则任由农家交多少,决不逼债逼租。租户对带家感恩载德,从不无故拖欠租金。

不知从何处刮了一阵风。要均田地,减租赋。农民太苦,农民太穷。农民种田,地主享福,这千年规矩。要推翻过来。先是个别乡村有人举事,穷苦人家参加农会,专和地主豪强作对。他们扛起锄头,举起标枪,押土豪劣绅戴高帽游村,真是“黑手高悬霸主鞭”。此风越刮越猛,一村举事,附近四乡五邻纷纷仿效。地主土豪被迫献田退地,减租还息。

一时间,农会风暴笼罩整个元江县,人们议论纷纷,说以前太平军做不到的事,现在农会做到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就要成功。中国就要走向富强。世间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眼下中国该改朝换代了。又有人说,树头不动,树尾怎么摇,也摇不倒大棵。乡下农会弄的不过是小鱼小虾,真正的有钱佬都集中在县城里。眼下,南霸天霸占着山林百倾,赖长生拥有良田千亩。谁又去动他们一根毫毛了?

县长召集各界名流议事,商议乡村的农民运动。农民准备入城成立农会,要抓大鱼捉猛兽。直接把茅头指向南霸天。县长想息事宁人,保一方安定,劝说那些有土地田亩的富豪认清形势,不要与农会作对。钱物是身外之事,若惹怒了乡民,善良的人也会变成老虎,而老虎是会吃人的。

大家都知道县长说的是谁,偷望着南霸天。谁知南霸天破口大骂:“我丢他老母!一脚牛屎一脚泥巴,蕃薯屎也没拉清,想我的山林,问他有几颗脑袋!”

南霸天在滨江河口有百倾山林,这山林原是玄妙观所有,有部份是附近村民祖地。南霸天先是假借承办玄妙观用途,把仙观产业据为已有,后又将附近林地霸占,不准人打柴,不让人狩猎。南霸天派人守在山路口,上山者交银五角,砍条竹木罚款一元。惹得村民怨声载道,因惧他权势,敢怒不敢言。眼下农民运动如火如荼,河口的村民也成立了农会,村民胆大了,上山也不交钱,甚至有人扬言,要将南霸天霸占玄妙观的山林交出来,查一查他历年的帐目,看为仙观花费了多少钱。

这天,把守上山道路的家丁回来报告,说村民又结伙上山了,推掉了南霸天安装在玄妙观前的石碑,还动手打伤了一个人。南霸天气得说不出话,三鞭子说:“他们打了人,这回我又可以出手了。”问家丁谁动手打人,他要去抓几个回来,家丁说:“带头那人有六只手指。”三鞭子带着二十多个警察,连夜到河口村去抓人。人是抓回来了,可是没有六只手指的。三鞭子把人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关了三天三夜,那些人饿得头昏眼花,哭爹叫娘,家属来求情,三鞭子一个不见。农会的人出面了,连县长也来说情,三鞭子说话了:“算算割了多少柴,砍了多少竹木,打柴者每人八角,砍竹木者每人二元。还有打伤了我的人,每人不赔十元,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县长说:“眼下农会势力大,俗话都讲,众怒难犯。不如把人放了,给农会一个情面,免得把事情闹大。”三鞭子说:“农会把事情闹大,他们敢把我余三鞭吃了?”坚决不放人。县长知他有持无恐,也奈何不了他。

被抓的几人,都是穷苦人家,那有钱去交罚款?家属哭哭啼啼去找六指仔,埋怨他煽动村民造反,带来祸害,要他出钱赎人。六指仔就是和雷老虎一起露面的那个陆老板,六指仔是个奇人,是个半人半仙的怪物。此人有三个身份:石围嘴村的“喃呒佬”,玄妙观的住持道人,雷老虎的亲信。当然,最后的这个身份是隐秘的,不光村人不知道,雷老虎的手下也大都不知。

六指仔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据说他父亲是天上八仙中的吕洞宾,那年他母亲还是个少女,和一班女友在玄妙观山上放牛,一日天下着雨,伙伴们走进玄妙观避雨,六指仔母亲在屋角下小解,忽然看见吕洞宾笑咪咪站在她面前,吓了一跳,心想这个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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