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
林夙欲言又止。
“家主无需多虑,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一事先生再次看透林夙内心。
“那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林夙问道,心中尤为不解。这高高在上的一事先生,对自己未免也太上心了。
至于他口中的委托之人,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呵呵,一事也只能言尽于此,不过我想日后家主会有机会见到他。”一事先生说道。
“不过家主可以放心,一事绝不可能害你,按那人所说,只是想让你尽快走上正确之路。”
“何为正确之路?”
林夙皱眉。
“那大约就要家主自己去体会了。”一事先生满含深意地说道。
“那不知先生所说机会是什么?”
说林夙不心动那是假的,况且以一事斋斋主的身份,林夙不觉得他在图谋自己什么。
所以他稍稍安下了心,还有那委托之人,林夙虽然猜不出是谁,但一事先生既然说了以后会见到,那便以后再说。
林夙也不是什么婆妈之人,他本就做事果决,不拖泥带水。而且如今自问已是孤家寡人,还有什么事是做得什么事是做不得的,他不想去考虑,还不如追寻本心而去。
“家主若是感兴趣,十日过后可以拿着这木牌去那观澜道观,直接给那观主就行。”
“届时自然会有人将你安排好,不过这木牌只是个举荐之用,能否成为那仙家弟子,还得看家主自身的造化。”
一事先生拿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紫木牌子,放在了面前的楠木案桌上,木牌上雕篆着观澜二字。
“不过家主要是觉得有所顾虑,那今天便全当做了个梦好了。”
末了,一事先生又加了一句。
“先生安排得如此妥当,看来林某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夙顾自一笑,他在直视着一事先生,仿佛想要透过面具,看清其内心。
“那也要看林家主是否真的信得过一事了。”
一事先生虽然带着面具,但其双眼却是露了出来,如同一潭深水,此刻他也在看着林夙。
林夙放下手中茶盏,右手磨蹭着木椅扶手,似在犹豫,不过仅是片刻他就站了起来。
林夙迈步向前,步伐坚定。
随后,他拿起了那块木牌。
“那林某在此谢过先生了,若是以后先生能见到那人,还请帮林某道一句谢。”林夙收好木牌后沉声开口。
一事先生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那林某就不叨唠先生了,告辞。”林夙再次抱拳道。
林夙一直走到门前,似乎是想起什么,忽而转身道:“先生,林某能否冒昧地问一句,您可是那仙人?”
那一事先生似乎料到了林夙会有这么一问,他语气淡然,调子平缓:
“一事是不是仙人不重要,家主只需要知道,所谓仙人也只是天道众生下的了了浮萍罢了,看似在水面上,其实也是无根之物。”
林夙对于此话不甚了解,刚想继续追问下去,却感觉身子被一股轻柔之力裹挟着向后退去。
待落定之后,林夙已是满脸惊骇,此等手段在他看来实在匪夷所思。他望向屋内,戴着面具的一事先生正襟危坐,如同一尊雕像。
而后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自动关上。
平复许久,林夙才朝着屋内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离去。
屋内,一事先生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
窗外便是街道,雨密人稀,林夙撑伞离去的背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在窗台上,有一个黄铜水盆放置。
黄铜水盆就是普通人家里的样式,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很老旧,有斑驳的锈迹。
此时水盆里装有半盆清水。
一事先生收回目光,而后右手在上面一拂,那水面居然顾自起了波纹。
而后,一副虚幻画面在水中浮现。
那是一条七彩长河,绚烂外表下却充满死气。
而那河上有着一座石桥,桥上盘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不清面容,背对着一事先生,似乎在桥上枯坐了许久。
十年,百年,千年,甚至有可能是万年。
“冥藏……人情我还了。”
一事先生喃喃。
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桥上之人说话。
随后,一事先生右手再一拂而过,水中画面消失不见。
“世间居然当真有如此奇物,让死魂的他也能成功轮回,天道无常……这便是死中诞生的一缕生?”
“只是……这值得吗?”
一事先生又望向窗外,双手扶栏。微凉的雨点打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知。
林夙走在青石大道上,撑着油纸伞,一步一步,他手里死死攥着那观澜木牌。
街道行人稀,微凉的风雨吹着林夙,让他感觉舒畅。他时不时往两侧看去,街道两旁的赌场青楼等,承载了他太多灯红酒绿的回忆。
遇见她之前,林夙是观澜城臭名昭著的纨绔之一,他声色犬马,夜夜笙歌。
遇见她之后,林夙开始收敛,接手家族产业,为林峥嵘分担压力。
只是到头来,林夙发现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到了如今,林夙更是一无所有。
雨水很凉,叹息很长。
……
在雨势稍减时,林夙回到了林府。
林夙推开大门,发出的吱嘎声让他终于从回忆里脱离出来。
如今林府已是空无一人,除了林夙,除了林峥嵘。
林家一脉单传,在林峥嵘逝去后,林家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林夙慢步走到灵堂,刘与青和貌美女子的尸体早就被他处理了,一同扔在了一口水井里。
既然他们要在一起,那就永远在一起好了。
林夙本来是打算将林峥嵘在今日下葬,不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却是耽搁了下来。
他走到灵柩前,看着林峥嵘的脸庞,往昔的记忆再次袭来。
林夙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林峥嵘也再未续弦。他对林夙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在这观澜城,林夙二十多岁前的记忆,是美好的。
直到遇到了那女子,直到将那女子带回家,直到那女子被刘与青看上。
在这之前,林夙觉得生活都是美好的。
林夙曾一度内疚,是不是自己将那女子带回家的缘故,让刘与青的狼子野心再也按耐不住,最终害死了林峥嵘,使得林家家破人亡。
林夙不清楚,他也不想再去弄清楚,他很累了,身累,心更累。
人死如灯灭,过去了那便过去了。
“爹,您说我能信那一事先生吗?”
林夙跪在地上,低声轻语。
林夙手里依旧握着那块木牌,他死死盯着那观澜二字。
他忽的回忆起第一次见一事先生的场景,那是在大半年以前。
那天在张九壶扼腕而去后,林夙踏进了一事斋大门。
当时一事先生依然是那生人勿近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林夙的身份而特别对待。
林夙还记得那一天,是一个午后,有喧闹的蝉鸣和燥热的空气。
一事先生戴着那花脸面具,躺着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扇风。
林夙当时已经绝望,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事斋上。
但一事先生只给了他一句话。
“林老家主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哪怕是下毒之人也没有解药,下毒者有必杀的决心,林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后事吧。”
于是林夙转身离去,彻底心如死灰。
直到半个月前,林夙偶然间窥见了刘与青的阴谋,知晓了一切都是刘与青所为,于是他再次找到了一事斋。
既然刘与青不想让林峥嵘活,那刘与青也别想活!
这一次,一事斋没有再拒绝。
在林夙付出代价后,一事先生给了他仙人夕。
仙人夕,惜仙人。
一事斋还没有接下委托后失败的例子,所以刘与青死了,连同那女子一起,死不瞑目。
再到今日,一事先生给了他刻着观澜二字的木牌,更是让他知晓了观澜宗的存在。
“全是仙人的门派吗?”
林夙眼里透露出向往。
而后,他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林夙不是没有怀疑过一事先生给他木牌的真正目的,但他思来想去,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事先生这样大费周折。
所以林夙将重点放在了一事先生口中的委托之人身上。
“会是谁呢?”林夙皱起眉头。
虽然林夙以前在观澜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但学识不浅,且有城府,不像一般的纨绔那样无脑浅白。
他隐约觉得,背后似有一只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切,而这只手的主人,极大可能就是一事先生口中的委托之人。
虽然他猜不出是谁,但至少从目前看来,那个人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这也是林夙没有拒绝木牌的原因之一。
林夙当然也明白,或许只有踏上成为仙人的路,才会知晓所有的一切。
“这便是正确的路吗?”
一事先生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林夙摇摇头,实在是没有头绪,便不再去想。他将木牌收了起来,贴身保存。
但有一点林夙可以确认,他从来没有动摇过成为仙人的念头,在一事先生拿出木牌后,更加是坚定了决心。
只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才会想这么多。
“你想让我去成为那仙人,那我便如你所愿,我到要看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夙眼中露出坚定,他很想知道,那一事先生口中的委托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后,林夙站起了身,走到门前。
距离一事先生所说时间还有十天,他也不急。
外面依然是蒙蒙细雨,林夙难得心情不再沉重,他索性脱了靴袜,直接走进了雨幕里。
林夙闭上眼睛,雨水微凉,赤脚踩在雨水里略有刺骨。但这一刻,他觉得很放松,什么事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