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有些费力地拔出了卡在骨头里的斩马刀,那刘与青身子还在抽搐,血如泉涌,流了一地。
整个灵堂弥漫着血腥味,还有尸体被燃烧的焦臭味。
“多谢了。”林夙冲着剩余的几名死士抱了抱拳。
“家主言重了,此事我等也有责任,没有保护好老家主,被这老贼蒙骗了。”
一名黑衣死士上前一步,口中这样说道。
林夙摇了摇头,盯着地上刘与青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们去吧。”
仅剩的四名黑衣死士相互看了一眼,先前开口那人沉声道:“家主保重!”
而后他们没再逗留,将同伴尸体带上一同迅速离开了。
林夙回身坐在了太师椅上,手里依然握着那柄还在滴血的斩马刀。
过了良久,许是歇息够了,林夙才缓缓起身,走到了刘与青旁边。
刘与青已经彻底断绝了生机,只是他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或许是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为何会死在一群凡人手里。
不过没人能告诉他为什么。
林夙面无表情,将刘与青脑袋割了下来。
提着刘与青还在滴血的脑袋,林夙站在他那无首尸体旁,静立无语。
这是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
“狗屁的仙人!”
林夙呸了一口唾沫。
林夙将刘与青头颅提着,他说过要用刘与青的脑袋来祭奠林峥嵘。
“夙郎,救我……”
林夙经过那倒地的貌美女子,突然就被拉住了裤腿,然后听到了这微弱的声音。
林夙身子一顿,然后低下了头,看着这美丽的女子。他将刘与青脑袋放在了女子的旁边,然后轻轻蹲了下来,将女子散乱的发丝拢于耳后,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可知,今日我的本意是想放你一马?”
“父亲过世的这几天……你可曾到这灵堂看过一眼?”
“为何……你连这几天的时间都忍不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和那刘与青行苟且之事?”
“今日,你是在刘与青房里醒过来的吧,所以那早点你也吃了……怎么样,那是为夫亲手做的,好吃吗?”
林夙不咸不淡地说着,仿佛就是在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那一年,林夙岁才弱冠,放浪形骸,在观澜河上瞧见了泛舟的她。
原以为能厮守一生,可结果,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呐,不是事事都能如愿。”
林夙长叹一声。
林夙的手,慢慢覆上了女子雪白的脖颈。
稍稍用力,那女子便瞪大了眼睛,身子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不动了。
林夙摇摇头,将刘与青脑袋重新提起,放在了灵台上。
他将斩马刀放在了身侧,又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
昨夜下了雨,一直持续到现在。屋檐上的雨水滴落下来发出嗒嗒声,在青石地板上溅出一个一个的水泡。
破灭又重生。
林夙坐在门槛上,感觉有些凉意,紧了紧衣裳。
“爹,您安息吧。”
林夙喃喃。
随后,林夙起身。
半个时辰后,林夙已经换了一套衣衫。他左手夹着一个油皮包裹,右手撑着一把纸伞走出了林家大院。
观澜城的中心,是本城最为出名的销金窟。
青楼,茶馆,梨园,赌场。该有的,这里都有。不该有的,这里也有。
许是下了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就算看到一个,也是在疾步而走。想必是想早点到家,喝上一口热汤。
林夙路过青楼,路过茶馆,路过梨园,再路过赌场,最后停住了脚步。
他稍稍将纸伞移开,然后抬头看去。
一事斋。
那块简易的木匾上,写着三个普通的字。
字虽然普通,但一事斋不普通。
一事斋不普通到哪怕是城主府的人,也要在百步外停轿步行而来。
一事斋,一人一生只可求一件事。
一事要钱,二事要命。
林夙紧了紧夹着的油皮包裹,收起纸伞,然后走了进去。
一事斋里面布置很简单,一张藤编躺椅,一个长长的木制柜台,以及柜台后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厮。
和林夙上次来一模一样的场景。
小厮听到林夙进来的动静,抬起了头。
“林家主来了?”
小厮连忙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先生一早就在等着了,林家主这边请。”
小厮带着笑,在林夙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夙点头,跟在小厮后面踏上了一事斋二楼。
“先生,林家主到了。”
小厮引着林夙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扇镂空紫檀门前停了下来。
小厮敲了敲房门。
“进来吧。”
里面传出声音,分不清男女。
小厮应诺一声,推开了房门,随着吱嘎一声,林夙看见了他此行的目的。
一事斋斋主,一事先生。
一事斋斋主虽然被外人称呼为先生,但整个观澜城都无人知晓一事先生到底是男是女,或老或少。
一事先生常年带着一副面具,花花绿绿,就像是林夙以往去梨园看戏时,那些角儿脸上画的脸谱。
小厮将林夙送到后,便关门离开了。
林夙鼻尖闻着名为螺青枝的熏香,心情不由得平静安稳下来。
“林家主,可还顺利?”
坐在楠木案桌后的一事先生放下了手中小册。
“多谢先生赐药,如此大恩,林某没齿难忘!”
林夙将油皮包裹放在一旁,而后躬身拱手,显得极为恭敬。
虽然林家是观澜城大家之一,但在这一事斋斋主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林家主言重了,一物换一物,你拿出了一事斋满意的东西,那我一事斋自然也要你满意。”一事先生微微颔首。
“一事先生,这是林家的房契,还有一些钱庄的存票,以及林家的债条。”林夙拿起了油皮包裹,放在了案桌上,想了想又道:“至于一些金银细软,则全都在府中,到时先生派人过去接收便可。”
带着面具的一事先生看不出表情,他拿起包裹,很是随意地放进了一个抽屉里。
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仿佛不值一提。
“坐吧。”一事先生道。
林夙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在这里总感觉很安心,内心深处也想多待一会儿。
“林家主手边的茶叶名为清神沅,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应该能缓解家主这几日的疲劳。”一事先生又道。
林夙谢过,端起茶盏,他只是嗅了嗅,眼前就顿时一亮,果然是好茶。
“林家主今后有何打算呢?”一事先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林夙也没多想,他放下茶水,揉了揉眉心,道:“想出去走走,看看那些名山秀水,反正如今也是无事一身轻。”
“林家主倒是悠哉。”一事先生笑道。
林夙闻言露出苦笑,没有说话。
林夙自己明白,说是去拜访名胜古迹,其实他是想去寻访仙人。
林夙,也想做那仙人。
刘与青虽然在林家待了几十年,但真正展现出的仙人手段的时候屈指可数。而昨天刘与青的临死反扑,实在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当真是杀人如屠狗。
林夙如今已是了无牵挂,若说还有渴望的东西,便是做那逍遥自在的仙人了。
想起以前还小的时候,林峥嵘就请刘与青收林夙为徒,但刘与青却说林夙毫无修仙资质。所以也就不了了之,林夙慢慢熄灭了心中那股火苗。
但如今确定了刘与青的狼子野心,再回想起来,林夙觉得刘与青或许是在蒙骗他。
不知不觉的,那股火焰又开始升腾起来。
仙人,何人不向往?
“不知家主对于仙人是如何看待的?”
一事先生仿佛是知道林夙心中所想。
“先生指的是那刘与青?”林夙不解。
“他?算得哪门子仙人,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此人贪图凡俗富贵,却是荒废了修行,”一事先生嗤之以鼻,“他连修行之人都算不上,怎敢自称仙人?”
“我问的自然是那种真正的仙人。”
“逍遥自在,随心所欲。”林夙沉吟片刻后说道。
这是他对仙人最直观的感受。
“林家主想不想成为那仙人呢?”
一事先生细长的手指点在案桌上,发出的敲击声,仿佛点在了林夙心脏上。
想不想成为那仙人?
林夙只感觉一事先生此刻就像那些志怪小说里迷惑世人的妖怪。
那些迷惑人心的妖怪一般会成功,所以一事先生也成功了。
“先生可有指点?”林夙内心震荡。
“林家主可知这观澜山上有什么?”一事先生答非所问。
“观澜山……”林夙露出回忆,而后问道:“先生说的可是位于那半山腰处的观澜道观?”
“我说的地方还要再高一点。”一事先生说道。
林夙立时露出迷惑,再高一点?观澜山山顶?
林夙以前也想过登顶观澜山,可后来才知道,根本没有去观澜山山顶的路。
“观澜道观不过是那个地方的一道外门而已。”一事先生缓缓说道。
林夙一脸震惊,那恢宏大气的道观居然只是一道门户?
“观澜山上有观澜宗,如果我没记错,那刘与青也只是观澜宗一个被遗弃的外门弟子罢了。”一事先生又道。
这下林夙彻底被惊得说不出话了,在他眼里若不是仙人夕就不可敌的刘与青,居然只是那观澜宗一个被遗弃的外门弟子?
“先生可是在开玩笑?”林夙不由得问道,毕竟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我不也是给了林家主那仙人夕吗?”一事先生淡淡道。
言外之意便是,我能拿出让仙人中毒的东西,这点事还会骗你?
“若是林家主感兴趣,我或许可以帮扶一二。”一事先生又拿起了那小册子,又道:“若是不感兴趣,那便算在下唐突了。”
“林家主,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