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城,南邻观澜河,北靠观澜山。
林家,其府邸坐落于观澜城西,永安巷巷尾。
据说林家早些年靠着镖局发了迹,而后经营有佳,累积了不少财富,成为观澜城名门望族之一。
然而几天以前,观澜城林家传出了噩耗。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一年以前,当时的林家家主林峥嵘,在一次外出途中染上怪病,从此便卧床不起。
观澜城的名医,号称能使白骨生肉的张九壶,在看病过后也是摇头长叹而去。
那以后,张九壶门前不再悬壶。
于是观澜城居民知道了,这林峥嵘,活不久了。
终于在一年后的某个雨夜,林峥嵘病逝于床榻之上。
观澜城西,永安巷尾,林家府邸。
偌大的林家大院,已不复往昔的热闹。
林家上下,披麻戴孝,尽悬桑白。
林夙,林峥嵘独子,年二十有二。
在半年以前,他正式接任了家主之位。
按照大昱皇朝习俗,有人去世,嫡亲要守灵七日。
今天,是最后一日。
这一天,林夙驱散了家仆,独自一人跪于灵堂前。
林夙低着头,眼眶微红,略显疲态。
他手指抓着麻衣,指尖泛青。
“夙儿。”
远远的,一道声音传来。
而后,便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林夙知道来人是谁。
林家供奉,刘与青。
那是林峥嵘早年结交之友,据说乃修行仙道之人。
他会御剑伤人,会口吐火龙。
刘与青救了林峥嵘一命,所以成了林家供奉。
而林夙,也是刘与青看着长大的。
刘与青年约古稀,一身紫金贵服,头束玉冠。胸前绣有两只河上仙鹤,交颈缠尾,尽显霏糜。
在刘与青身侧,有一貌美女子。
女子的双手挽在刘与青左膀,说是搀扶,实则依靠。
刘与青两髯长发垂落,眼周泛有桃红,迈步间有些虚浮。
“刘供奉。”
林夙并未起身。
他忽地想起林峥嵘临终前,曾死死抓着他的手,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地对他说:
“夙儿,快走,快逃出林家!”
刘与青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舒展开来。但那貌美女子却是抽出一只手,芊芊玉指指着林夙后背娇喝道:
“林夙,你大胆,见了刘供奉还不快来行礼!”
女子声音很好听,因为她是林夙的妻子。
哪怕现在女子是在斥责他,林夙也觉得她声音很好听。
“无妨。”
刘与青微笑,拍了拍女子的手背。
那女子对着刘与青婉转一笑,甄首微颔。在看向林夙后,眼眸里露出浓浓的鄙夷。
“刘供奉,所来何事?”林夙问道。
“说来惭愧,这几日老夫有要事处理,所以耽搁到今日才来,夙儿,莫要记恨老夫啊。”
刘与青一脸悲意。
林夙起身,为刘与青递上一支香。
刘与青点头接过,点燃起直接插进了香炉。
未磕头,也未作揖,甚至看都没看那灵柩一眼。
“小嫣,你也去上一柱香吧。”刘与青扭头道。
“是。”
女子施施然应了一声,看也不看林夙递上来的燃香。扭着腰顾自从旁边拿起一支,三下五除二做完后,又站回了刘与青身侧。
林夙闭上眼睛,表情露出痛苦。
他的妻子,他父亲的儿媳。在这七天的时间里,看都没来看一下。却在一个外人一句话下,毫不犹豫地上了一柱香。
这是何其的讽刺!
“夙儿,不要太过伤心,峥嵘虽然去了,但林家还有我。”
刘与青一手捋着胡子,极为正气地开口。
林家还有我。
这句话可还行?
林夙咬了咬牙,但很快表情就平淡下来。对于两人的小动作却是熟视无睹,他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他站在灵柩旁,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然后直起腰,看着灵柩里林峥嵘的遗容,轻声问道:
“今日的早茶,可还合刘供奉胃口?”
“夙儿有心了。”刘与青抬眼看向林夙,笑咪咪地道,脸上的褶子深得如同沟壑纵横。
“嗯,合胃口就好。”林夙顾自笑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找到了一把太师椅。
林夙拖着太师椅,在地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让人牙酸。
而后,他坐到了灵台旁。
在林夙的面前,有一根小孩手臂粗的寿烛。
“刘供奉可曾听说过仙人夕?”林夙趴在灵台上,看似随意地问道。
他手指伸进了寿烛,指尖没入了滚烫的蜡油。
“哦?”
刘与青表情微变,虽然没听说过仙人夕,但今日林夙略显怪异的行为举止,让他有些皱眉。
“仙人夕,惜仙人,刘供奉可是仙人?”
“我可是倾尽了林家数代家产,才换来了这个好东西……”
“刘供奉,可是要好好享受享受。”
林夙转头看向刘与青,嘴角露出嘲讽。
“你……对我下毒?!”
刘与青也不愚笨,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
难怪感觉手脚有些酸软,还以为是这几日纵欲过度造成的,没想到着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道。
“原本今日刘供奉不来这灵堂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你偏偏来了,也对,这样才能体现出你重情重义嘛……”
“刘供奉是仙人,普通毒药肯定不管用,所以我才买来了这仙人夕,据那卖药的人说,就是仙人,也会受到影响。”
“为了不被你发现,我专门请那卖药的人将仙人夕拆分为两份,一份藏于寿烛,一份藏于那早茶当中,享用过早茶的刘供奉,进来后自然就中了这仙人夕。”
“刘供奉,你说夙儿是不是很聪明?”
林夙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带着笑容,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快意。
噗通一声,那俏丽女子眼睛一翻,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
林夙调整了一下坐姿,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而是直直地盯着刘与青。
“竖子,老夫守护你林家几十年,却换来你恩将仇报,你这白眼狼,今日必让你步上你爹后尘!”
刘与青面目狰狞,既已撕破了脸皮,那骨子故作的关怀之色也是荡然无存。
而他不愧为仙人,当下脚步只是有些踉跄,勉强还能保持住神智。
“哈哈,你可别让我恶心了,怀有怎样的龌龊心思,也只有你自己明白!”
林夙很早就怀疑,林峥嵘出事就是刘与青在背后作歹,如今更是听到刘与青亲口承认,不由得怒极反笑。
“哼,今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仙人之威,尔等凡夫俗子,蝼蚁罢了!”
刘与青在低吼,林夙只感觉整个灵堂的气流都变得混乱起来,将灵台都搅的七零八落,气势恐怖。
“动手!”
林夙腾地站了起来,口中大喊,同时从灵柩底下抽出一把斩马刀。
虽然林夙不懂仙人是怎么修行的,但自幼习武的他看得出来刘与青在聚势,他必须要将其打断!
随着林夙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居然跳进来七八个黑衣人,带着恶鬼面罩,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杀气,手中都持有兵器。
这几人,是林夙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不是他不相信仙人夕,而是刘与青乃仙人之躯,由不得他不小心。
“狗贼,今日我必割下你的头颅为我父祭奠!”
林夙一把扯下麻衣,脚下踩着步法,迅速接近刘与青。
刘与青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后手一抬,一把翠绿长剑嗖地从屋外飞到了手里。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仙剑!”
刘与青仙剑在手,脸上尽是狂妄笑意。
“废话真多!”林夙吐了一口唾沫,见刘与青有了武器,一时间也不敢贸然上前。
“杀了此人,我还你们自由!”
林夙大手一挥,口中大喊道。
八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慢慢围了上去。
他们是林峥嵘从小养大的死士,在林峥嵘生前是为了林峥嵘而活。在林峥嵘死后,效忠对象自然换成了林夙。
“杀!”
为首的黑衣死士双手持一杆凤嘴刀,掠起破空声,向着刘与青横劈去。
刘与青口中念念有词,在凤嘴刀来临之际,一斩手中翠绿长剑,只见一道足有一丈长的绿色剑气呼啸而出。
噗呲!
黑衣死士的动作戛然而止,双手还是举着大刀的状态,剑气过后其整个身子居然被拦腰斩断,倒下去后,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全场惊悸,这一幕太过骇人。
“这便是仙人么?”
林夙震惊之余,同时眼底也闪过一丝渴望。
“大哥!”
其余黑衣死士见老大被杀,纷纷怒吼。
林夙承诺过,事成之后便会给他们自由。他们更是有着一个约定,这件事结束后要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小城,重新开始生活。
刘与青衣角猎猎,他冷笑一声,而后张口一吐,一条火龙立时出现,带着炙热的高温。
剩余的七名黑衣死士顿时被逼退,裸露在外的毛发被瞬间烤焦。
“怕了?”
刘与青眉毛一挑,露出嘲讽。他杀意凛然,指挥着火龙攻击黑衣死士。
火龙在空中肆虐,身上散发出的温度,让人仿佛置身火海。
“啊!!!!”
两名黑衣死士被火龙沾染上,火苗如同遇到火油一样,迅猛燃烧。瞬间将他们包裹,发出凄厉的惨叫。
刘与青桀桀一笑,刚想继续,但身子突然歪斜了一下,一时间火龙也稀薄不少。
林夙精神一震,知道仙人夕起作用了。
将斩马刀用布条缠在手上,林夙直接冲入战圈。
仙人夕药效彻底上来了,刘与青只感觉身子不听使唤,酥麻酸软,连法力都不能自如运转。
“你们这群蝼蚁,都该死!”
刘与青大喝,想要继续催动翠绿长剑。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传出来,刘与青只觉得右手一麻,那翠绿长剑竟是被林夙用斩马刀砍飞出去。
林夙虎口裂开,而那斩马刀,居然立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呲——
这时一名黑衣死士偷摸到了刘与青背后,直接一剑刺进了他的后腰。
“滚!”
刘与青惨叫一声,右手抬起,居然泛着璀璨的光芒,一巴掌拍在了那黑衣死士的脑袋上。
骨裂声传出,那黑衣死士直接倒飞出去,口鼻流血,死的不能再死。
“三弟!”
一名黑衣死士目呲欲裂,手中吴钩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接剜进刘与青大腿,撕拉一声,扯下来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块。
刘与青疼得直哆嗦,一时间面色煞白,冷汗直冒。
林夙趁刘与青受伤分心之际,他找准时机,斩马刀斜刺入刘与青心脏。未了,还将斩马刀在其胸膛里搅了搅。
林夙牙齿都要咬碎,满目仇恨,这一刀他倾尽了全力。
他抽出斩马刀,一股滚烫的鲜血夹杂着心脏碎块随之而出,喷涌在林夙脸上。
“去死!”
林夙不管不顾,已然疯魔,又是一刀砍在了刘与青的脖子上,整个刀身直接陷了进去。
刘与青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林夙的胳膊,眼睛里布满不可置信。他的口中血沫翻涌,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手臂还是无力垂下,身子重重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