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并让同事帮我代下午的课。
之后我离开了写字楼,打算去老地方吃午饭。
大街上的人流密集度丝毫不不亚于早上,密密麻麻的橙光在中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我若不虚着眼看,根本看不清上边的具体数字。
我进了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流动着的橙光,开始对早上发生的一切进行分析:
“一切都从那个乞丐救了我之后开始,一个十分诡异的乞丐,好似一些奇幻小说的剧情,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其实是什么奇异能力的传播者,遇到主角后便把力量授予……”
“如果他只是个乞丐,那他现在可能还在那个车站附近一带游荡,可如果他真是个什么超能力者,说不定早就一个瞬移去了太平洋深处的秘密基地里,而且还在那用什么隐形天眼监视着我吧?”
我摇摇头,赶紧摆脱这些荒谬的想法,可又有些不放心地看看周围,希望能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摄像头之类的……
半小时后,我来到当时我被救的那条街道上。
那一块铁板依旧横在地上,人们从它身上踩过,铁板也不停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但人们丝毫没有在意。
我走近那块铁板,蹲下身仔细观察,上边只有各种各样的鞋印,除此之外看不出它和普通铁板的特别之处。
我直起身,又发现周围的人路过时时不时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唉……”
我在这街区的附近逛了好几圈,虽然没能找到那个乞丐,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头发很蓬松的,大概一米七,穿着蓝色上衣的流浪汉?”
那个面部瘦削,赤着上身的秃头乞丐坐在公园门口的树下,低着头看着他盘起来的脚,并没有理会我。
我放了十块钱在他身前装零钱的铁碗里:“大伯,这附近有没有……”
“他每天早上都会去那边包子店买吃的,”那乞丐头也没抬就打断了我,右手抬起来指了指右边,“呐,就那边的包子店。”
我看了看,果然有间正在营业的天津狗不理。
“那你今天有看到他吗?”
“嗯……没有。”
我以为他还要钱,正要掏钱,那秃头的手却抬了起来摇了摇:
“真的没有。”
那秃头站起身,头还是没抬起来看我一眼,他便转身踱着步慢慢离开了。
我可能真得对这里的乞丐有些改观了。
我猜那个蓬头乞丐会回来把包子当晚饭吃,便在秃头乞丐坐着的树下等候,而此时才下午两点不到……
我在等候的同时也不停地找新的地方转圈,顺便在手机上搜索一些关于“头上有秒表”,“死亡倒数”,“橙光秒表”之类的词汇,但大多是一些游戏或者网络文学作品……
直到下午五点半我仍没遇到那个蓬头乞丐,包子店却已经收摊了,我的手机也已经没电了。
我无奈只好回家--那是一间双人公寓,我和我的表哥阿徐住在一起,阿徐他是在我租下这公寓后一个月搬过来的,他是个网络代练,尽管家里有电脑,但他常常在外边干活,通常是晚上出去,白天回来就埋到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我回到家便听见表哥熟悉的鼾声,这会儿他仍在房间里睡觉,房门尽管是关着的,但可以打开。
“要不要开门看看他的秒表?”
我想了一会,还是没把房门打开。
“先办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上网--我还得在电脑的浏览器上搜索一两条手机打不开或者看不清的消息。
而我也终于找到一条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那是一款叫做“秒表超人”的网页游戏。
“游戏中主角正站在大街上,玩家要用wasd或方向键控制主角移动。大街上会有许多来回穿梭的火柴人,火柴人们的头上有个圆圆的停表,停表上会显示数字,主角要找到即将归零的停表,并在那个火柴人身边摁下空格键来拯救火柴人并获取分数,达到一定积分即可通关并进入下一关”……
我看完游戏规则介绍后就按下游戏开始键,游戏中的街景不一会便显现出来。
街上的火柴人们从画面两侧出现,他们果然都顶着个圆圆的停表,停表上的确有数字,但我根本看不清,因为他们的移动速度快得简直离谱,而主角的移动速度就像只蜗牛一样,根本追不上任何人。
火柴人的数量也极其繁多,其移动时让我眼花缭乱的程度不亚于盯着一台没有信号的电视机。
正当我不耐烦想把网页关闭时,游戏画面的右侧竟然缓缓地出现了一个火柴人,它慢慢地朝主角靠近,在那个火柴人周围的短距离里没有任何其他火柴人经过。
那火柴人头上的停表只剩五秒,我赶紧摁下方向键,让主角正好花了快五秒的时间与火柴人回合,并立刻摁下空格--
好似地心引力突然涨了好几倍一般,画面中一切火柴人的移动都在一瞬间慢了下来,只有一只黑色的狗正在用比较正常的速度从画面一侧窜了出来,它跳起来,扑向那个火柴人,但主角在黑狗即将咬到火柴人之际将火柴人往旁边一拉,那条黑狗直接扑到主角的头上,将主角的头……咬了下来。
“YOU WIN!!!”画面中闪出两个金闪闪的单词。
“这游戏谁做的?”我已经顾不得震惊或者吐槽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冷静纠缠着我,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游戏的作者的名字。
我仔细地搜查了这网站上的一切信息,证书,服务器,甚至关联厂商,或者其他授权网站……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把网页放进收藏夹,并将这网页截图打印下来。
“这和我被乞丐所救的情况有点相似……”我是指在施救前的部分,那块铁板落下时的高度肯定足够把我的脑袋砸碎,假设那个乞丐看得见我大限将至,并按照游戏规则那样救下了我……
“那……他会死吗?”
我内心不由地震了一下,但我依旧记得,那副表情:
那种仿佛自己得救了一般解脱的喜悦,就那么清楚地在他脸上展露着,也清楚地刻印在我的心里。
我又再到网页上漫无目的地搜索,仔细的查阅着各种重复的,无用的信息,直到时间悄悄地来到了10点半……这会儿平常的我早就到床上了。
那一晚……其实是一整天,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思考着各种我很久没思考过的问题:“这是超能力吗?”、“这东西有什么时间限制吗?它的副作用是什么?”、“我该不该保密?可就算我想说,我该说给谁?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还有一项重要的问题:“接下来,我是不是要救谁?”
因为原来就连生命的长短都是上天既定的,那我今后该做的事,也应该也被安排好了吧?
那努力还有用吗?
想到这一问题时,我的眼睛竟微微有些湿热。我不断地思考,思考,也不知过了多久倦意才不知不觉间将我吞没……
之后几天,我仍然像平常一样工作,吃饭,我渐渐地可以让自己不要再被秒表影响,只不过有的学生还有同事都说我……变得奇怪了。
“有多奇怪?”有一次小曹这么问我,我又虚着眼反问小曹。
“你以前说话挺自信,声音也挺响亮的,现在感觉好……怎么说呢……”小曹挠着头说道,“很拘束。”
“是拘谨吧?你形容词怎么学的……”我忍不住反驳道。
“你看!现在就挺好的,活力多了。”
“这哪跟哪……”我没好气地摇摇头。
我看了看小曹的秒表,的确少了白来个小时,也约等于这几天了吧。
“诶……小曹,你觉得你能活到几岁啊?”我笑着问他。
“老师你又不正常了……突然问这个问题干嘛?”
“没啥,就问问。”
“老师……你不会……最近家里……出了啥事啊?”他猜疑着说道,转瞬又十分慌张地说:“要真是的话老师你要节哀啊!”
“滚犊子,我家里人好得很!”
小曹的神情越来越复杂了:“我觉得……大概活到七八十就好了吧?”
“嗯?不是长命百岁才好吗?”
“嗯……太老了也不行,活着像死了一样木着多难受。”
“你这见解也够独特的……”
“所以……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回事了?”
“我什么怎么回事?我……挺好的呀。”
“你这话搁这补习班里,谁信啊?”
我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我……就告诉你一人啊,你别说出去。”
“行。”
我故作神秘地靠到他耳边说道:“失恋啦……”
我再坐回去,摆出一副认真,无奈的表情
小曹看了看我,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这和你刚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小曹又问。
“行了,出去吧,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别再想这事……”
“嗯好……老师再见……老师你要坚强……”
小曹说罢便离开了办公室,还小心地把门给捎上了。
尽管我有尝试着让自己做到他们所说的正常,但还有件事是我一直没有改变的。
我每天五点钟下班,下班后我便会去那间天津包子店附近等上一会,一直等到包子店收摊,有时我只等几分钟,有时甚至近一个小时。
但那个蓬头乞丐依旧没有出现,巧的是,我又遇到了那个秃头乞丐。
“咋了,那家伙偷你钱了?”
“没有,但我有事找他。”
“你是他儿子?”那秃头脸上似乎多了几分鄙夷。
“不是……他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他。”
“谢谢他?他怎么救的你?”
“呃……就一块铁板,从天上掉下来,差点要砸到我,但他拉了我一把,我就没被砸到,就这样。”
“他这么厉害?”
“嗯……”
“那……这样吧,”那秃头思索了一会,“你来紫苑公园吧。”
“紫苑公园?”
“对,那里晚上会有很多人在公园里玩……阿平也总会来,不过你不讲……我还真没注意……”
“注意到什么?”
“我也经常去公园,平常八九点大伙们就来了,阿平也总在那儿,不过最近几天他好像……没来过,我没听见过他的声音,也记不清楚,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或许是没怎么注意他吧。”
秃头想了想,又说:“总之你今晚来看看吧。”
“嗯好,几点来?”
“八点吧。”
向秃头道谢后,我便匆忙回到家中,那时好像已经是傍晚6点,我把衣柜最深处的旧衣服翻出来,挑了件最皱的,而且袖口上还有个破洞的衬衫,裤子也是青年时代追求叛逆买的破洞牛仔裤……我还换上了老爸留在这的军靴。
相反的是,7点50分我到公园,发现平时喜欢赤膊短裤清爽拖鞋的秃头,今晚穿得挺体面的--整净的褐色上衣,黑色的休闲裤,甚至还有双挺帅的球鞋。
秃头见了我也是笑了笑,“进来先吧,不过这会还没什么人。”
公园里只有两三个带小孩出来玩健身器材的大人,秃头就坐在公园中央的大榕树下的石板上,和他身旁的一个胖大叔用乡下话唠起来了。
秃头说这树下就是他们平常唠嗑睡觉的地方,夏天时一般都会有七八个人在这里过夜,冬天就都跑到卫生站里去了,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所以这棵树街坊们也很少靠近,怕沾了他们的晦气。
我打算到那树下找个石凳坐下,秃头旁边的胖大叔看见我,就有些感兴趣地朝秃头问道:
“唷,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嗯,他来找阿平的。”
“阿平?”
“是啊,你最近有看见过他吗?”
他们讲的都是乡话,好在我勉强听得懂。
“没有喔……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他,他找阿平做什么?”
“他说阿平救了他一命,他过来报答阿平的……”
“噢……是个好心人。”胖大叔笑了笑,“不过那疯家伙居然会救人啊?”
“是啊,很不可思议啊。”秃头乞丐回道,
“疯家伙?”我抓住了这个词。
“对啊,绝对是疯了。”胖大叔吸了口烟,“老说自己是神仙……”
“神仙?”
“他说我们头上有天书……”
“头上……有天书?”我并没有迟疑太久,我的心中已有答案。
之后我们又再公园里,和越来越多的,大叔,大妈还有老爷爷老奶奶们聊天……
那天晚上,树下至少聚集了有20多人,他们讲的是普通话夹乡话,还是乡话夹普通话?这已经不大重要,大伙肯听,肯论,肯附和就行。
他们聊柴米油盐,也聊大小国事,无论前者后者,都会往夸大了吹……他们的表情也十分丰富,有时爆发出野人般淳朴的笑声,有时又把音贝压得连别人扣指甲的声音都听得见。
虽然我始终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但我还是很专心地听着他们的故事。
有一个真的是来讲故事的老大爷,已经没了小腿的“老天哥”,秃头告诉我,这“老天哥”每晚都会推着轮椅过来,一来就会给大家讲很有趣的武侠故事。
我听过,而且很想告诉秃头,这老天哥讲的是神雕侠侣里边的,还有,就目前你们听到的进度,这老天哥讲故事的速度……这故事应该是讲不完了……
我记得坐在我旁边的除了秃头,还有一边是一对老夫妇,老伯脾气似乎很差,常常和别人斗嘴,我好几次以为他要动手了,但这老伯似乎还有那么点理智,老妇人也是出奇的淡定,一直不紧不慢地绣着她带过来的衣服,什么也不掺和。
秃头跟我说,那老伯前两年突然发疯了,把家里家具砸了遍,去医院查出脑上有个瘤,情绪很容易失控,家里人带他去治病,没治好,钱没了大半,老人已经没工作能力了,家里没孩子,外边也没亲戚,只能要饭,老婆就继续帮别人缝衣服……
那三年后呢?我很想问秃头,三年后这个妇人就没法照顾老伯了,他要怎么过这剩下的二十年?
我心中有种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听得懂的难过。谁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散筵的时期。
有个老头看出了我脸上的那一丝忧郁,向大伙问道:
“喂!这小伙子谁啊?看起来好面生!”
“这小子来找阿平的!”秃头帮我回道。
“阿平?阿平好像……”老头看看四周,“不在这喔……怎么,找他有什么事?”
“阿平救了他,他来找人报答的。”秃头继续说。
“救了人啊……喂,不如你去他家找他怎么样?”那老头提议道。
“嗯?他还有家?”我和秃头都很惊讶。
“是啊,就在那边,”老汉指了指公园门口,“出去一直往前走,到XX 理发店那转……右进去那条巷子,门牌号好像是13号。”
“喂,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平有家的?”秃头还在问。
“他有次借了我的东西,我找他要,他说放家里了就带我去了,你还别说,至少50平米的屋子!”
“那好,多谢了,那我现在去看看……”我起身离开,已经走了几步,秃头却没跟过来。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我问。
“你自个去吧,我今晚就待这儿了。”
“嗯……好吧。”我耸耸肩。
我出了公园,直走,到XX 理发店,右转,看见的是一条漆黑,狭窄的巷子。
“里边13号。”我确认了一下脑中的数字,开始往里边走。
和外边平直的大街不同,这条巷子的地面不仅坑洼无数,“地势”的起伏还蛮大,有些地方我甚至要用手撑着地面翻过去。
一号,二号,四号,十号,十三号,我总算是连摸带爬地来到了第十三号住户的大门前--那甚至不能算是正常的门,是一块仿佛可以挪开的木板。
我敲敲门,“有人吗?”
没人回应。
我再稍稍走近门前,把耳朵贴到门上。
只能听见空气。
我尝试把门……木板,把它推开。
突然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视角周围已经有些发红,眼前的一切事物,都仿佛有种刺穿感。我的视线开始朝门后我所看不见的事物聚焦……
我的鼻尖又开始发酸,唇上的人中处有些微凉,我摸了摸,只见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鼻血染红。
我确认了门的两侧确实没有连接物,便尝试用力把门挪开--
里边甚至比巷子这还要黑,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破旧的沙发,摆满了垃圾的桌子,发黑的墙壁,墙壁上的海报也已经霉烂,房子的一角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旁堆了成小假山似的垃圾袋。
屋子里的右边还有个门口,我朝那走过去,只看见了一个堆了更多垃圾的厨房……和厕所。
那么人呢?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等我走到先前看到的桌子前,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那个蓬头乞丐的尸体,他趴在桌子下,被桌子下的一些装了垃圾的麻袋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