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记忆空间比以往经过的都要庞大，二号综合楼附近的街道上停了好几辆消防车，街道周围只有消防员以及被救出来的伤者，还有一些校方人员，教导主任和廖老师也都在其中。
忘了说，廖老师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全名廖婷。是一位知性，善解人意的女老师，教咱们语文。
她的眼睛早已哭红，身边的老师主任们也全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抬起手，发现自己身上的校服变得旧了一些，手表也已经不见了。的确，我的手表貌似在高二寒假就弄丢了，此后我就一直没买过新表。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时刻在吸引我注意的，还是包围在综合楼五六楼周围的熊熊大火。
我知道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周围的人也看不见我，所以我可以不被阻拦就轻松地走进综合楼。顺着楼梯穿过众多消防员的身体来到四楼，此时四楼转角处已经被上方大量建材造成的塌方堵住，消防员们正在此处努力清理障碍。
我穿过障碍，继续向上，来到五楼楼梯转角处便能看见上方红彤彤的火光，我加快脚步来到五楼，面前的走廊已经被熊熊大火所包围。
不仅如此，这条走廊也已经被上方塌下的部分走廊堵住了，周围的教室也都因为爆炸变成了不可探索的废墟。
我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但我还是被眼前的熊熊烈焰震慑住了——它们如同张牙舞爪的火之恶魔，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地方肆意狂舞。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穿过这条火路，501室，502室，503室，到了，已经彻底成为着火的废墟的504室。这里就是爆炸的中心。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我未曾看到过的，因为那时的我，正在火海中昏迷不醒。
散架的课桌，裸露着钢筋的建材，碎掉的玻璃渣，烧焦的塑料，跳动的火焰，遍地都是。这里几乎看不出教室原本的样子，也看不到任何存活或者已经死去的学生，因为它们都还在废墟底下。
而我还知道，这起事故只有2名幸存者，其余7名学生无一幸免。
废墟下传来有规律的石头敲击声，似乎是有人正在下方求救。
我循着声音走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那声音越来越大，但敲击的频率也越来越慢。那一天的回忆，也随着敲击声一点一点地浮现在我脑海中。
“铛！铛！铛！”
那一天，首先在废墟下苏醒的，是徐翎，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火海之中，随后又发了疯似地扒开附近的石砾，找到被压在课桌下陆玉霖。
“铛！铛！铛！”
可她仍然在昏迷中，这总比死掉要好，他竭尽全力地保持冷静，将课桌连同上边的巨石全部撑起，用附近的一根木棍撑住，并在木棍折断的那一刻，将陆玉霖拉出来。
“铛！铛！铛！”
陆玉霖浑身是血，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她还在失血。
附近没有任何可以包扎用的纸巾或布料，他只能脱下校服，将校服缠在她的腰间。
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一口，希望这样能让他的手不再颤抖，尽管这还是不管用，但他还是当即拿出一块石头，找到一处透着火光的缝隙，不断地朝缝隙猛敲。
“铛！铛！铛！”
最后一下，废墟下伸出一只染血的，但还是紧紧地握着石头的手。
他扔掉石头，只手试探周围。觉得没有危险，但显然还有一块巨大的石板堵住了洞口大部分的空间，他必须将石板挪开，好让他爬出去，并将陆玉霖带出来。
我想去抓住那块石板，去帮助过去的徐翎，但我的手轻易地就穿过了石板。
而下边那只手正死死地抓着石板，它在发抖，连同那块正在被缓缓挪开的石板一起。
我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将石板挪开，紧接着那只手缩了回去，徐翎的头发探了出来。
他爬了出来，还不小心被旁边的钢筋划伤了右手掌心，他咬着牙，强忍住叫出来的欲望。
但陆玉霖还在下边，他已经没心思管手上的伤了，他小心翼翼地在洞口上方继续清理杂物。
挪开第一块石板，再搬走第二块石头，第三块，第四块，渐渐地，洞口已经足够大了。
徐翎将陆玉霖拖上来，我跟他一样，都朝走廊尽头望去，走廊上的火势依旧没有减弱，而且还有不少石板堵住了廊道。
他背起陆玉霖，绕着拦路的火焰走出教室区域，再沿着走廊前进，直到他面前还剩一堆堵在路上的石砾碎渣。
他放下陆玉霖，继续徒手将它们拨开。
前方突然又发生了爆炸，他赶紧停止手中的事站起身，看见前方正冒着滚滚黑烟。
或许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导致了爆炸，浓烟的深处处又产生了一记威力十足的爆炸。
地上传来女孩的咳嗽声，是陆玉霖醒了，他总算收到了一些好消息，徐翎跟陆玉霖说，不要乱动，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呢？”陆玉霖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却是询问我的情况
他说还在教室里，因为他知道，爆炸发生时，我就在陆玉霖身旁，只是我仍然在昏迷中，而且徐翎并没发现我。
陆玉霖打算站起身，他叫陆玉霖不要乱动，她的腹部受了伤。
但陆玉霖还是要起来。他只好将陆玉霖扶起，但丝毫不敢松手，因为他感觉得到，陆玉霖几乎没有站立的力气。
陆玉霖已经认不出教室的位置，又问他，*&%在哪，她必须得把*&%救出来。
他说不能回去，他好不容易把陆玉霖从满是火堆的废墟里救出来，绝不会让陆玉霖回去冒险。
“不行！要走一起走！”陆玉霖执意要将徐翎的手松开。
“我答应你！”徐翎还是死死握着陆玉霖的手臂，“先跟我一起把这里清理干净！回头再来救他！”
陆玉霖听到徐翎的承诺，也稍许冷静了下来。她跟着徐翎一起拨开路上的障碍，陆玉霖从一开始就想用比徐翎更快的速度清理这些障碍，但她实在是使不上力气，甚至还在跟一块她完全搬不动的石头较劲。
“我来。”
徐翎帮她把那块石头搬开，却也发现需要使上一段时间的力气才能挪开。两人紧紧抓着石头，一起用力。
“一！二！三！”
石板被挪开的那一刻，堆积在上面的石砾也都顺着下方空心的位置滑落，徐翎赶紧护住陆玉霖，好在石砾滑落的方向不是朝着他们的，没有大碍。
但两人在挪完最后一块石头后，均瘫倒在地上，边粗喘着气边咳嗽着。
陆玉霖回头看了看，徐翎知道她的意思，将她扶起来。
“你确定……咳咳，要回去吗？”
这里的氧气已经相当稀薄，两人能醒来并且开出一条逃生的路，已经是这两人最幸运，也是能做到的最极限的事了。
“回去！”陆玉霖执意要站起身。
“消防队员一定就在外面！我们最好还是赶紧离开……”
“轰！”
未等徐翎劝说完，更加剧烈的爆炸再次发生，整一层都在因为这次爆炸而晃动。
爆炸是从后方传来的，而且距离两人只有不到10米，陆玉霖不得不趴下身，徐翎也赶紧移动到陆玉霖前面，在那拿起一块课桌板。
“你在这不要动！我回去看看！”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闹了！”徐翎喝道。
陆玉霖愣了一下，这是似乎是陆玉霖第一次看见徐翎用如同钢铁般坚硬的语气说话，对于我来说，这确实是第一次。
“我去确认情况！需要你帮忙时我自然会叫你！”
徐翎说罢，便提着课桌板往回走。
“*&%！*&%！咳咳……*&%！”徐翎大喊着我的名字，希望能听见我的回应。
可那时的我还在昏迷当中，不可能回应他。
他来到那处他挖开洞救出陆玉霖的地方，在附近焦急地翻开周围的石砾。
“找到了！”徐翎拼尽全力大喊。
陆玉霖在徐翎进来寻找时就跟着他来到了他后面，我和她听见后便立即赶了过来。
此时的我正侧着身子蜷缩着，一只手臂正好护在头上，两条交替着的，粗而长的石柱，正压着我的上半身。
他上来检查我的呼吸，“他应该没事！帮忙先把这条搬开！”徐翎说罢便开始抓住其中一条石柱的一端。
陆玉霖没法去到另一端，所以她只能跟徐翎抓着同一端，将石柱抬起，然后以另一端为圆心，将石柱挪动到没有人的地方上放下。
紧接着就是另一根，在他们搬起这一根时，这昏迷着的另一个我也总算是醒来了。
“陆玉霖……徐翎……”
“他醒了！”徐翎对陆玉霖说。
“他怎么样了？”
“看上去还好……你还好吗！咳咳……*&%！说句话！”
听见废墟下的“我”的应答后，徐翎便将“我”扶起来。
“走！”
他们俩一人扶着一边，将“我”带到走廊。
我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先往五楼楼梯处跑去。
五楼楼梯口此刻还正在被爆炸产生的滚滚浓烟笼罩着。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我知道自己目前只是一个如同灵体一般的存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我还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一个把徐翎救出来的机会。
我在浓烟中行走着，我知道，楼梯口的这间教室，501室，这里即将会再产生一次爆炸，这次爆炸，将结束徐翎的生命……
我沿这间教室的着断壁残垣仔细搜寻着，快啊！快啊！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次爆炸？哪怕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毁了他！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灵体”就是“灵体”，我没有办法干涉任何事……
我被这片烟雾淹没，不知何处是前方，何处是退路。
鲜红色的血潮不知从何处涌来，浸没我的双脚。
众人已经来到了502教室前，血潮的中央发出微微红光。
我朝着红光走去，却只见那道光由红变白，紧接着贯穿了我的全身……
“轰……”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在我完全昏过去前，我依旧还能清晰地听见……
“先救陆玉霖出去！”
“别管我，先把徐翎拉出去！我自己可以想办法！快点！”
“*&%！带陆玉霖出去！快点！要爆炸了！别犹豫了！”
“我”将无力地挣扎着的陆玉霖抬起来，在最后一次爆炸发生前，带着陆玉霖从楼梯口跳了下去……
当我“醒来”时，雨水正毫不留情地往我脸上打，我抹了抹脸，站起身，听着天边雷声轰鸣。发现整片天空依旧如同一幅昏暗惨淡的画卷，只是这里并没有火罢了。
这里是一片被污染的土地，枯黄的野树，河上流淌着污浊的水，肮脏泥泞的沼泽……河上有一座桥，而桥的中央，有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打着黑色的伞。
我抬起脚，从这片泥泞的地方中挣扎出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跨过沼地，走上那座桥……
那人转过身，看着我，眼眶处滚着泪。
是她，是如今的陆玉霖，她看上去比高中那会儿更高了一些，脸上的稚气也少了些许。这也是我在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到她，可我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陆……陆玉霖？”
她没有答话，我知道她是看得见我，听得见我说话的，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我终于见到了她！我终于可以确认这一点，我兴奋地想握住她的肩膀，好好看看她，但当我把手伸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嗯……很奇怪啊……嗯……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呐我在说什么？
“这里是我的末路。”她低着眼说。
她的声音几乎和以前一模一样，但那句话的语气，依旧让我感到陌生。
“末路？”我没能理解她的意思，“这里……也是你的记忆吗？”
她摇摇头，“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看见彼此。”
我突然注意到，有一束阳光，照射到陆玉霖的肩上。我回头看，却发现身后的荒地枯树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在天地相接处，一轮暖阳正冉冉升起。
我再看回陆玉霖，却发现她身后依旧是一片荒芜，眼眶处的泪珠早已划过她的面颊。
“你……怎么哭了。”
“没有。”她拭去眼泪，摇摇头，故作一切正常：“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啊？我……就跟着你的记忆到处乱走……然后就来到这了。”
“不是，我是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李教授的？”
“……”
我想了想，跟她说：“我被人打昏了，去了一趟M国，然后又回来Z国，去NX城，发现你已经搬家了，所以我回到G城，在这家医院找到了你的消息。”
她笑了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问：“……你确定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这里是我的末路。”她重复道。
“末路是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最后能到达的地方。”
“什么意思？你的尽头就是这片荒芜吗？”
“已经不全是了。”陆玉霖的脸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让这里充满了生机，你拯救了这片荒地。”
“什么意思？”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明亮的太阳，成群飞过的雁鸟，被阳光照得鲜绿的草原，与陆玉霖身后的荒地之间形成了明显的界线，但这个界线似乎正在从两边一点一点地从我身后向陆玉霖身后扩张。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道。
“我的末路似乎就要消失了。”她笑着说，“只要末路消失，你就可以出去了。”
“出……出去？我会去哪？”
“我不知道，但我的潜意识一直相信这一点。”
我身后的世界侵蚀得越来越快，我甚至已经能看到陆玉霖身后荒地的边界处，也有鲜绿的草原和灿烂的阳光。可我却对这美丽的景色恐慌了起来。
“不可以！”我顾不了什么顾虑了，伸手想要抓住她的双臂。
我的手却又再次穿过她的手臂，我依旧是灵体一般的状态。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她唤着我的名字，“你刚说，你是顺着我的记忆一路过来的，对吧？”
“嗯，挺抱歉的，看到了很多没看过的东西。”
“没事。”她笑了笑。
“我说……你不恨我吗？因为我，徐翎才会这样……”
“恨，我也在恨自己。”陆玉霖说道，“所以我改名徐翎，因为我无法接受过去的我。”
“为什么？”
“我本以为，我会在这末路中一点一点地消失，但我确实还有些在奢望的东西。”
她没回答，笑着看着我说道，“幸好你来了，或者说，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她身后最后一片荒地也彻底消失，整个世界都被晴空覆盖。
“嗯……那，再见了？”
她道别时的笑容，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
我痴痴地望着她，又被她的道别惊醒，连忙问道：“那我还能去哪找你？告诉我，告诉我！我不能让你走，因为我……我……”
她却将食指举在唇前，这个动作就像一个指令，我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等我。”
她留下这句话，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透明。
直到她与这片世界一同消失的那一刻，我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脸颊上的泪也擦不掉。
我感觉我整个身体都在向上飘浮，意识也再次模糊了起来……
……
……
……
我醒来时，感觉眼前朦朦胧胧一片，似乎是睡了太久，而且我觉得我额头上似乎正顶着个什么东西。
我摸了摸，湿毛巾？还有点温热。
我揉揉眼睛，总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发现眼前的景象出奇地令人熟悉。
这里是我老家的房间。
怎么回事？难道说我又回来了？
我立即坐起身，想找我的手机，万幸，我手机就在我桌上，我打开来看：2018年3月21日，下午2点。
3月21号？
下午2点？
我呆若木鸡，大脑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下床，看见房间窗外的景色：
那是我老家特有的红砖墙。上边长满了苔藓。
我在穿越到过去时，得到的死亡倒计时是今天的早上11点，可明明20号的下午，我还昏倒在G城的医院里……
等等，那会不会是……我还没穿越，只是我昏迷后被立即送回了老家？但这样似乎也有些牵强。而且我的死亡倒计时不是在今天早上11点吗？为什么这都下午两点了，我还好好的？
我立即走出房间，来到大院。
这里果然是我老家的大院，大院角落的鸡都还在我妈的单车下睡觉。
我大喊：“老妈！老妈！在吗？”
大院里睡着的的鸡都被我吓醒，拍拍翅膀走动起来。
“老妈！”
“哎！听见没？他醒了！他醒了！”
却听见老妈房间里传来姑妈的声音，只见姑妈率先从老妈的房间里出来，跟着姑妈出来的还有我老妈，以及一位穿着白大褂拿着药箱的医生。
“天呐！你怎么了？可把你妈吓坏了，我还找姑妈帮你找医生……”
我没法听进老妈说的话，还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们。因为我又看见了，那令我熟悉的东西。
老妈的头上，姑妈的头上，还有那位医生的头上……
都顶着那串，冒着橙光的生命倒计时。
（余命六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