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1]，终朝而毕，不戮一人[2]。子玉复治兵于[3]，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国老皆驾子文，子文饮之酒。蒍贾尚幼，后至，不贺。子文问之，对曰：“不知所贺。子之传政于子玉，曰：‘以靖国也。’靖诸内而败诸外，所获几何？子玉之败，子之举也，举以败国，将何贺焉？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贺，何后之有？”
【译文】
楚成王准备包围宋国，派遣子文在睽地军事演习。子文一早上就完事了，不责罚一个人。子玉又在地军事演习，一天才完事，鞭打七个人，用箭射穿三个人的耳朵。楚国的老臣们都祝贺子文，子文招待他们喝酒。蒍贾年纪小，后到，不祝贺。子文问他为什么，回答说：“不知道祝贺什么。您把政权传给子玉，说：‘为了安定国家。’安定于内而失败于外，所得到的有多少？子玉的对外作战失败，是由于您的推荐。推举而使国家失败，有什么可贺的呢？子玉刚愎无礼，不能让他治理军队，他率领的兵车超过三百乘，恐怕就不能胜利回来了。如果凯旋了，再祝贺，有什么晚的呢？”
【原文】
冬，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蒐于被庐[4]，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郤縠可[5]。臣亟闻其言矣[6]，说礼、乐而敦《诗》《书》[7]。《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君其试之。”乃使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8]。
【译文】
冬季，楚成王和诸侯包围宋国。宋国的公孙固到晋国报告紧急情况。先轸说：“报答宋国的施恩，救援宋国的患难，在诸侯中取得威望，成就霸业，都在这一仗了。”狐偃说：“楚国刚刚得到曹国的同盟，又新近与卫国联姻，如果攻打曹、卫两国，楚国必定救援，那么齐国和宋国就可以免于被攻了。”晋国因此在被庐阅兵，建立上、中、下三军，商量元帅的人选。赵衰说：“郤縠可以胜任。我屡次听他谈论，他喜爱礼、乐而崇尚《诗》《书》。《诗》《书》，是道义的府库；礼乐，是德行的准则；道德礼义，是利益的根本。《夏书》说：‘使用一个人，应全面听取他的意见，把具体的任务交给他，使他受到明白的考验，如果成功，用车马服饰作为酬劳。’您不妨试一下！”于是晋国派郤縠率领中军，郤溱辅助他；派狐偃率领上军，狐偃让给狐毛而自己辅助他；任命赵衰为卿，赵衰让给栾枝、先轸；命栾枝率领下军，先轸辅助他。荀林父为晋文公驾驭战车，魏犨担任车右。
【原文】
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怀生矣[9]，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10]。”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资者[11]，不求丰焉[12]，明征其辞[13]。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14]。民听不惑，而后用之。出穀戍，释宋围，一战而霸，文之教也。
【译文】
晋文公一回国，就训练百姓作战，过了两年，就想使用他们作战。子犯说：“百姓还不知道道义，还没能各安其位。”于是在外，晋文公安定周襄王的君位；在内，致力于为百姓谋福利。百姓于是都安于他们的生计。晋文公又打算使用他们作战，子犯说：“百姓还不知道信用，还不能明白守信的作用。”于是晋文公就攻打原国来让百姓明白守信的作用，百姓做买卖不求暴利，交易分明，恪守信义。晋文公说：“行了吗？”子犯说：“百姓还不知道礼义，没能使他们产生恭敬之心。”因此举行盛大的阅兵来让百姓看到礼义，建立执秩来规定官员的职责。等到百姓看到事情就能明辨是非，然后才使用他们作战。于是，赶走穀地的驻军，解除宋国的包围，一战而称霸诸侯。这都是文公的教化所致。
【原文】
二十八年春，晋侯将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南河济[15]，侵曹伐卫。正月戊申，取五鹿[16]。二月，晋郤縠卒。原轸将中军，胥臣佐下军，上德也。
晋侯、齐侯盟于敛盂[17]。卫侯请盟，晋人弗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于晋。卫侯出居于襄牛[18]。
公子买戍卫，楚人救卫，不克。公惧于晋，杀子丛以说焉。谓楚人曰：“不卒戍也。”
【译文】
二十八年春季，晋文公准备攻打曹国，向卫国借路。卫国不答应。晋军回师，从南边渡过黄河，入侵曹国，攻打卫国。正月初九，占取了五鹿。二月，晋中军将郤縠死了，由原轸（即先轸）率领中军，胥臣为下军佐，这是重视才德。
晋文公和齐昭公在敛盂结盟。卫成公请求参加盟约，晋国人不答应。卫成公想转而结好楚国，国内的人们不愿意，所以赶走了他们的国君卫成公，以此取悦晋国。卫成公离开国都住在襄牛。
公子买戍守卫国，楚国人救援卫国，没有成功。鲁僖公害怕晋国，杀了公子买来讨好晋国。骗楚国人说：“戍守期限未到他就想撤走，所以杀了他。”
【原文】
晋侯围曹，门焉，多死。曹人尸诸城上，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谋曰：“称舍于墓。”师迁焉。曹人凶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且曰：“献状。”令无入僖负羁之宫而免其族，报施也。魏犨、颠颉怒曰：“劳之不图，报于何有？”爇僖负羁氏。魏犨伤于胸，公欲杀之，而爱其材。使问且视之，病，将杀之。魏犨束胸见使者，曰：“以君之灵，不有宁也。”距跃三百，曲踊三百，乃舍之。杀颠颉以徇于师，立舟之侨以为戎右。
【译文】
晋文公发兵包围曹国，攻城门时战死了很多人。曹军把晋军的尸体陈列在城上，晋文公很担心。他听了士兵们的主意，声称“要在曹国人的墓地宿营”。晋文公就把军队迁行曹人墓地。曹国人十分恐惧，就把他们得到的晋军尸体装进棺材运出来。趁着曹军恐惧的时候，晋军开始攻城。三月初八，晋军攻入曹国都城。晋人责备曹国不任用僖负羁，做官坐车的反倒有三百人，并且说：“要供认当年观看晋文公洗澡的罪状。”晋文公下令不许进入僖负羁的家里，同时赦免他的族人，这是为了报答僖负羁当年的恩惠。魏犨、颠颉发怒说：“不为我们这些有功劳苦劳的人着想，还报答个什么恩惠？”于是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家。魏犨胸部受伤，晋文公想杀死他，但又爱惜他的才能，因此派使者去慰问他，并察看他的病情，如果伤势很重，就准备杀了他。魏犨捆紧胸部出见使者，说：“托国君的福，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着就向前跳三次，拍掌三次，又回身耸跳三次，拍掌三次。晋文公于是就饶恕了他，而杀死颠颉通报全军，立舟之侨为车右。
【原文】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
【译文】
宋国派门尹般向晋军求救。晋文公说：“宋国来报告危急情况，不去救他就断绝了交往；请求楚国撤兵，楚人一定不答应。我们要同楚国作战，齐国和秦国又不同意。怎么办？”先轸说：“设法让宋国丢开我国，而去给齐国、秦国赠送财礼，假借他们两国去请求楚国退兵。我们扣留曹国国君，把曹国、卫国的田地分赐给宋国。楚国与曹国、卫国亲善，必定不答应齐国和秦国的请求。齐国和秦国既高兴于得了宋国的财礼，又恼怒楚国的顽抗，这样，他们能不参战吗？”晋文公听了很高兴，就扣住曹共公，把曹国和卫国的田地分给了宋国人。
【原文】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穀，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废乎？《军志》曰[19]：‘允当则归。’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子玉使伯棼请战，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
【译文】
楚成王驻兵于申城，让申叔撤离穀地，让子玉撤离宋国，说：“不要去追逐晋国军队！晋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结果得到了晋国，当了国君。险阻艰难，他都尝过了；民情真假，他都知道了。上天给予他这样长的寿命，又帮他把政敌都剪除了，这是上天要树立他，难道可以废除吗？《军志》说：‘适可而止。’又说：‘知难而退。’又说：‘有德的人不可抵挡。’这三条记载，都适用于晋国。”子玉派遣伯棼向成王请战，说：“不敢说一定能立功，愿意以此塞住奸邪小人的嘴巴。”楚成王发怒，给他少量军队，只有右军西广、东宫太子属下和若敖氏的亲兵六百人跟去。
【原文】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
【译文】
子玉派宛春通告晋军说：“请恢复卫侯的君位，同时把土地退还曹国，我也就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子犯说：“子玉无礼啊！给我们国君的，只是解除对宋国的包围一项好处；他为人臣，要求君王给出的，却是复卫封曹两项好处。这次作战的机会不可失掉。”先轸说：“君王应答应他，安定别人叫作礼，楚国一句话而安定三国，我们一句话而使它们灭亡。那是我们无礼，这样，拿什么作战呢？不答应楚国的请求，这是抛弃宋国；既然来救援，结果又抛弃它，怎么向诸侯列国交代呢？楚国一句话给三国带来恩惠，我们一句话使三国都埋怨我们。怨仇已经多了，准备拿什么作战？不如私下答应恢复曹国和卫国来离间他们，扣留宛春来激怒楚国，其余的等打完仗再说。”晋文公很高兴，于是把宛春囚禁在卫国，同时私下允诺恢复曹、卫。曹、卫于是宣告与楚国绝交。
【原文】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
【译文】
子玉发怒，追逐晋军。晋军撤退。军吏说：“我们国君倒要躲避他们臣下，这是耻辱；而且楚军长期在外，士气已经衰疲，我们为什么撤退？”子犯说：“出兵作战，有理就气壮，无理就气衰，哪里在于在外边时间的长短呢？如果没有楚国的恩惠，我们就没有今天。退三舍躲避他们，就是作为报答。背弃恩惠而说话不算数，又去庇护他们的敌人，我们理亏而楚国理直，加上他们的士气一向饱满，不能算是衰疲。我们退走，如果楚军也撤回，我们还苛求什么？如果他们不撤兵，那么，为君的已经退兵，为臣的还要进犯，他们就理亏了。”晋军退走三舍。楚国将士要求停下来，子玉不同意。
【原文】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慭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20]，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21]，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译文】
夏四月初一，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大夫国归父和崔夭、秦国的小子慭驻军城濮。楚军背靠着险要丘陵扎营，晋文公担心楚人凭险进攻。他听到士兵念诵：“宽阔平坦的土地，绿草油油，丢开旧的而对新的加以犁锄。”晋文公仍然犹豫不决。子犯说：“出战吧！战而得胜，一定得到诸侯拥戴。如果不胜，我国外有大河，内有高山，一定没有什么害处。”晋文公说：“那楚国的恩惠怎么办？”栾枝说：“汉水以北的姬姓诸国都被楚国吞并了。何必想着小恩惠，而忘记大耻大辱，不如出战。”晋文公梦见和楚王搏斗，楚王伏在自己身上吮吸自己的脑浆，因而害怕。子犯说：“这是吉兆。我在下面脸朝天，是我得天助；他在上面脸朝地，是楚国服罪。我们将要以柔制服他们了。”
【原文】
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
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靽。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22]，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23]。
【译文】
子玉派斗勃向晋国请战，说：“我军愿和君王的斗士做一次角力游戏，请君王靠着车轼观看，得臣可以陪同君王一起观看。”晋文公派栾枝回答说：“我们国君听到贵国的命令了。楚君的恩惠，我们不敢忘记，所以才撤到这里。我们以为大夫已经退兵了，臣下难道敢抵挡国君吗？既然大夫不肯退兵，那就烦请大夫对贵国将士们说：‘驾好你们的战车，忠于你们的国事，明天早晨将见面。’”
晋国战车七百辆，装备齐全。晋文公登上莘国的废城墙检阅军队，说：“年少的和年长的，排列有序，合于礼，可以使用了。”于是命令砍伐山上的树木，补充武器。
【原文】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译文】
初二，晋军在莘北摆开阵势，下军副帅胥臣率军抵御陈、蔡两国军队。子玉用若敖的亲兵作为中军，说：“今天一定会消灭晋军。”子西率领左军，子上（即斗勃）率领右军。胥臣把老虎皮蒙在战马身上，先攻陈、蔡两军。陈、蔡两军奔逃，楚军的右翼部队溃散。狐毛竖起两面大旗，冒充晋中军撤退，栾枝让兵车拖着木柴假装逃走，楚军追击。原轸、郤溱率领中军的禁卫军拦腰袭击楚军。狐毛、狐偃率领上军夹攻子西，楚国的左翼部队溃败。楚军大败。子玉收兵不动，所以得以不败。
晋军休整三天，吃楚军留下的粮食，到初六起程回国。二十七日，晋军到达衡雍，晋文公在践土为周天子建造了一座行宫。
【原文】
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晋栾枝入盟郑伯。五月丙午，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丁未，献楚俘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郑伯傅王，用平礼也。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24]，戎辂之服[25]，彤弓一[26]，彤矢百，玈弓矢千[27]，秬鬯一卣[28]，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29]。”受策以出，出入三觐。
酒器。
【译文】
这一战役之前的三个月，郑文公派军队到楚国助战。因为楚军失败，郑文公害怕了，派遣子人九同晋国讲和。晋国的栾枝进入郑国和郑文公订立盟约。五月初九，晋文公和郑文公在衡雍结盟。初十，晋文公把楚国的战俘献给周天子：驷马披甲的战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郑文公作为相礼，用的是周平王时的礼仪。十二日，周天子设享礼用甜酒招待晋文公，又允许他向自己回敬酒。周天子命令尹氏、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以策书任命晋文公为诸侯的领袖，赐给他大辂车、戎辂车以及相应的服装仪仗，红色的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十把、黑色的箭一千支，黑黍加香草酿造的香酒一卣，勇士三百人，说：“天子对叔父说：‘请恭敬地服从天子的命令，以安抚四方诸侯，惩治王朝的邪恶之人。’”晋文公辞谢三次，才接受命令，说：“重耳谨再拜叩头，接受并发扬天子伟大、光明、美好的赐命。”于是晋文公接受策书离开了成周。从进入成周到离开，晋文公朝觐天子三次。
【原文】
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尔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
【译文】
卫成公听说楚军失败，害怕，逃亡到楚国，又逃到陈国，派元咺侍奉叔武去接受诸侯的盟约。二十六日，王子虎和诸侯在天子的住处盟誓，约定说：“大家都要辅助王室，不要互相残害！谁要违背盟约，就要受到神的诛杀，使他的军队败亡，不能享有国家，而且一直殃及子孙，不论老幼。”君子认为这次盟约是守信用的，认为晋国在这次战役中，能够用道德的力量来讨伐楚国。
【原文】
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30]，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孟诸之麋[31]。”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曰：“非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以为戮。’”及连穀而死。
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蒍吕臣实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译文】
当初，楚国的子玉自己制作了镶玉的马冠、马鞅，还没有使用。作战之前，梦见黄河河神对他说：“把这些东西送给我，我赐给你孟诸的沼泽地。”子玉没有送去。他儿子大心和子西让荣黄劝谏，子玉不听。荣黄说：“如果有利于国家，牺牲性命也要去做，何况是美玉呢？和国家比起来，这不过是粪土而已。如果可以使军队打胜仗，有什么可爱惜的？”子玉仍然不肯。荣黄出来告诉太心、子西说：“不是神明让令尹失败，而是令尹不以百姓的事情为重，实在是自取失败啊。”子玉战败之后，楚成王派使臣对子玉说：“申、息的子弟大多战死了，大夫如果回来，怎么向申、息两地的父老交代呢？”子西、孙伯（即大心）对使者说：“子玉打算自杀，我们两个阻拦他说：‘不要自杀，等着国君来制裁你吧。’”到达连穀，子玉就自杀了。
晋文公听说子玉自杀了，喜形于色，说：“子玉一死，再没有人能害我了。蒍吕臣接任令尹，不过是奉养自己而已，并不是为了百姓。”
【注释】
[1]治兵：指临战前的军事演习。
[2]戮：责罚。
[3]□：楚邑，地点不详。
[4]蒐（sōu）：检阅军队。
[5]郤縠（hú）：晋大夫。
[6]亟闻：屡次听到，常常听到。
[7]敦：崇尚。
[8]魏犨（chōu）：又称魏武子。
[9]怀生：安于生计。
[10]未宣其用：未明守信的作用。宣，明也。
[11]易资：交换商品，即做买卖。
[12]不求丰：不妄求多得财物，占对方便宜。丰，多得。
[13]明征其辞：明证其言无欺，恪守信义。
[14]执秩：掌管爵禄等级之官。
[15]南河：即南津，亦称济河、棘河，在今河南，河道现已淤塞。
[16]五鹿：卫地，在今河南濮阳。
[17]敛盂：卫地，在今河南濮阳。
[18]襄牛：卫地，在今山东。
[19]《军志》：古之兵书，已佚。
[20]背酅（xī）而舍：背靠险阻之地安营，以示决战之志。
[21]原田每每：宽阔平坦的土地，植物生长繁茂。
[22]虚：同“墟”，土丘或废城址。此指莘国之废城墙。
[23]兵：指兵器，如矛、戈等，皆以木为柄。
[24]大辂：大车也。天子之车称大辂，祭祀时乘用，可以赐有功之诸侯。大辂为总名，又具体分为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五种。
[25]戎辂：兵车。
[26]彤弓：赤色之弓。
[27]玈弓矢：黑色之弓箭。
[28]秬鬯：指用黑黍加香草酿成的香酒，古人用以降神。秬，黑黍。卣：
[29]丕显休命：形容天子的命令伟大、光明、美好。丕，大也。休，美也。
[30]琼弁、玉缨：皆为马的装饰品。琼弁，饰以赤玉的马冠，即在马笼头上缀以赤玉。玉缨，是在马鞅上饰以玉。
[31]孟诸：指宋国之沼泽地，在今河南商丘。麋：同“湄”，水边草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