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阴风起,随风送入夜。
“沙沙”
一阵风儿吹过,撩下走廊上方屋檐瓦叶上的些许积雪,翻转下来,散落在悬挂于走廊过道上的灯笼上,摇曳抖落,下金雪。
那雪花映衬在灯火摇曳中,甚是晶亮晃眼。
只是心思烦躁不安,哪怕是晶亮的雪花散落到头上身上,贾敬亦是浑然不觉的看着走在左前方侧眸看向自己的贾琿的邪笑嘴脸,气不打一处来的低斥:“小子,你就不怕我拿你去见官?”
确实,他的这句话含怒而发,具有杀伤力。
谁让贾琿在正房里畅言志向,故意坑害他卷入进来呢?
他再被贾琿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打着他恣意放大,或是谣言中伤贾琿的幌子,借刀杀人,或是图谋不轨,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这纯粹是贾琿拉他下水的话。
无形中拉他打上同盟者的标签,印记,试探,诛心之论。
问题是贾琿的这种试探,让他惊恐莫名了。
他害怕志向远大的侄子图谋造反,算计贾氏一族,怎么办?
那可是要掉脑袋,满门抄斩,断绝香火传承的大事。
只把他吓坏了,怒不可愈。
贾琿见他激动的热血沸腾的,驱散了风儿吹散下来的雪花侵身的寒意,一味地训斥模样,把他引入厢房说道:“敬老爷说笑了,您拿我一个小儿何用?
男儿十五加冠,我如今十岁,年龄不到自是有备无患。
纵有言论过激,大言不惭,不学无术,缺乏管教之嫌,那不都是贾氏一族一手造成的么?
严格追究起来,您说您拿我去见官,官老爷会治贾氏教子无方,还是治我一个什么罪名呢?”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存心不良,吃定我贾氏一族了?”
贾敬跟着他步入厢房,越过厢房外间的过厅,进入厢房卧室,气呼呼的坐到炕上,瞪着他坐到下手说道。
这间厢房是鸳鸯一手布置的。
房内最大的是这张靠里间的大炕,炕上搁置着一张小茶几,炕桌,类似东北那旮瘩的格调。
左手边靠墙置放着一组红木大衣柜,柜门全身格子门扉。
不知道柜子里有没有服装被褥?
反正炕上就铺垫着一层青灰色的褥子,似是里面镶裹着棉花?
坐到上面有点软和,贾琿一边手中的笔墨纸砚放在炕桌上,一边梭目看向右手墙下的梳妆台上,崭亮着一盏灯笼,立式的椭圆形灯笼,散发出妖异的光辉。
大概是包裹在灯笼外面的宣纸上面,绘画着奇怪的图文,让反射而出的灯火就变得妖异起来了。
大略的扫了一眼厢房内的陈设,贾琿扭身坐正身形,正视着怒气冲冲的贾敬说道:“叔伯赎罪,侄儿这厢有礼了……”
“哼,有礼,我怎么没有看见你哪来的礼节呢?
第一次见面,你不对我行跪拜之礼也就算了,这会儿嘴上行礼,就连抱拳拱手礼也省了,忘了吗?
不知你这是哪门子的礼节啊?”
贾敬看着他动嘴不动身,且带着邪魅的笑容审视自己,真心怒火中烧,就差没有暴怒杀人了,咬牙忍耐着讥讽道。
他觉得自己被贾琿羞辱,戏谑,实属无理至极。
若非他担心贾琿不顾一切的祸害贾氏一族,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他听了贾赦与府里的下人说起贾琿邪得很,总能让人无意识的中招。
特别是贾琿在伙房里戏耍四个小厮,让他们自相残杀的经历,现已传的神乎其神了。
对此,他还是有点膈应的,否则早就对贾琿发飙了。
贾琿看出来了,这位贾敬的涵养,忍耐力绝非贾赦,贾政可比的,应该是个有担当的人。
至少不是贾赦与贾政那般废物。
这是他拿话,结合行为刺激贾敬得来的信息回馈。
再加上,贾敬的方脸上虽然流露出儒生气息,但夹带着一份脱俗的味道,似是贾敬看破红尘而修炼出来的气质?
这种气质从贾敬表面愤怒,但心跳频率并不高,可以看出来了。
以及贾敬的脑电波没有达到沸点,引发他像感应到贾政偷听墙角时的波荡感触,乃至感触到的那种热量。
当时,他正处在吹奏完欢乐颂之后,追问王太医一些事情的时候,全被贾政依附在后墙上偷听了去。
正因此,他才故意加大声音,不仅要让贾政误解他有野心,还要让贾敬入套落网,一举多得。
对于他来说,细节决定成败。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刻意的举动,都能刺激到别人做出反应,暴露心迹。
看上去他太过谨慎了。
其实他也没有办法。
为了救助母亲,还要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他处在所有人的欺凌,冷眼,恶语相待下求存,他不谨慎一些怎么自保?
这叫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最起码也要做到有备无患,提前掌握身边的人的举动,判断敌友,以求万全之策。
说白了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防范于未然,这是他的必修课。
因此,他利用感知力监控,刺激了贾政与贾敬二人,效果如何有待观察。
至少贾敬入套了。
心念一动,贾琿抛开回想,面对贾敬的问责,饶有兴致的俯下身,以双手肘部撑在炕桌上,微微仰视着对面的贾敬说道:“您说得对,但也是错误的。
因为您自始至终都没把我当侄子看待。
而且还刻意的防着我,不相信,不信任的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您甚至还认为我是祸害贾氏一族的妖孽。
所以说您心里没有我的位置。
那么现在,我想问您一句:侄儿该向您行跪拜之礼么?”
正所谓聪明人话讲当面,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想要获得贾敬的真心相待,而不是想与贾敬虚与委蛇。
表面以礼相待,暗中咒骂算计。
这种关系,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彼此行不行礼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看见,无伤大雅。
即便是单方面说出去,颜面无光不是。
难道贾敬会跟人说,贾琿对我不敬什么什么的,别人还不笑话死他才怪了。
因此,他就不对贾敬行礼,故意找茬试探贾敬的为人,从而判断敌友。
贾敬俯瞰着他的笑脸,有种抓狂的感觉,又拿他没有办法,苦笑着为难他说道:“你且行礼看看?”
人狠话不多,大概就是像他这样的。
意思很明白,你要看我有没有诚信,那也得先看看你敬不敬老,看看态度,人品问题再说。
也就是拿大压人,回敬回去。
“沙沙”
啥也不说了,贾琿跳下炕,走到贾敬对面,认认真真的行跪拜之礼,一拜一叩首的说道:“侄儿贾琿给叔伯见礼,还望叔伯多加提点侄儿,侄儿必当加倍奉还。
此为侄儿对叔伯的承诺,若有违背,天人共弃。”
“呃,你,你这混小子玩真的?”
贾敬诧异的看着他对自己行大礼,顿时有点懵了,下意识的问道。
其实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贾琿会对他行大礼。
这要从几个方面分析问题。
第一,贾敬是贾代儒之子,贾代儒与贾代善是亲兄弟。
贾代善是贾赦之父,贾赦才是贾琿之父。
那么贾敬与贾琿的关系不仅差辈,而且血缘关系相距甚远。
虽是同出一源,但情感上没有什么交集,自是陌生,不待见的那种了。
第二,在贾敬看来,贾琿就连亲生父亲贾赦都不认的主,又怎么可能把他当亲人敬奉呢?
第三,贾琿自打苏醒神智以来,就把老太太俘虏了。
老太太替贾琿撑腰,贾琿又是个小孩子,自是不把他这个隔着辈的叔伯当回事了。
第四,贾琿隐有造反的倾向,招惹贾赦与贾政已经够他头疼,忙活的了。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可能招惹他贾敬增加变数才对。
综上所述,贾敬断定他不会对自己行大礼,可是结果成这样了,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