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次出宫之后,李陵便不喜欢在深宫大院里待着,总是喜欢出去四处走走,看看这河山,看看这块土地养育着的人民。
李陵似乎对大兴县情有独钟,马车向着大兴县行驶,车轮在刚刚下过第一场秋雨的大路上留下两条浅浅的车辙,延伸着,向太阳落下的方向。到达刘家庄时,天色已经迟暮了。收完麦子的田里种上了白菜,间或者,路过果园,能闻到淡淡的果子成熟的味道。
看来今年的收成不错,百姓的脸上,能见着些许笑容。到刘家庄边上的时候,李陵让马车回了,只留下秦文一个人跟着。到刘二柱的院子时,发现院子已经破败了,问了村民,才知道刘二柱已经搬进了原先刘老太爷的大宅子,如今是刘家的族长了。
或许其他传承深厚的族群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刘家庄的刘家人只是一个小家族,自然谁掌握了最多的生产资料,谁就是领头的了。到了刘家宅子,也没个门房什么的,李陵便直接走了进去,见一个胖大的妇人坐在院子里乘凉,一个黒痩的小丫头给他摇着扇子。
“刘二柱在家吗?”李陵问道。
“你是何人,直呼老爷的名讳?”李陵这次穿着一身寻常书生的粗布长袍,所以那妇人并未起身,只是斜眼看了看道。
“看来刘老太爷已经看不上我们这些穷朋友了,走吧秦文。”李陵转身就走。他喜欢农家,喜欢那种朴实,却不喜欢已经变成剥削阶级的农家。尽管他剥削的资本是自己赏赐的。
“刘公子,这是我庄子上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尔等既不怀德,又不怀土,非人哉!”少年的声音说道。“幺妹既是你宗族亲人,为何如此残害。”
“什么怀德怀土,小相公,莫要管我刘家的事,我们老爷的本事,说出来吓破你的胆,看在你是读书相公的份上,我家老爷才没为难你,不怕告诉你,你那当县太爷的父亲,在我家老爷眼里,什么都不是!”中年恶狠狠地说道。
“小兄弟,此间发生了何事?”李陵很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你是何人,我宗族内部事务,不劳你过问了。”中年汉子抢先说道。
“这位先生请了,这庄子上的刘氏宗族要无故害人性命,在下得知,仗义执言了几句,便成此情形了。”少年见来人穿一身书生长袍,便行了个晚辈礼说道。
“无故害人性命,为何不报官呢?”
“报官,是我刘氏的家务事,由我刘氏宗族自决便是,与官老爷何干?”
“人命关天,何为家务事!”少年怒喝道。
随着少年的娓娓道来,李陵也明白了个大概,这幺妹父母早年亡故,自己给别人家做些浆洗针织的活计长大,后来与村子里的一个少年两情相悦。结果前些日子宗族要把她许配给邻村张举人家的傻儿子,幺妹自然不从,私下与情郎拜了天地,后住在了情郎家里。被宗族知道好,以她不守妇道为由,要将她实行家法。现在那姑娘正被人关在祠堂里受刑,等向祖宗告过罪之后,便要将她浸猪笼。
“人现在在哪里?”李陵问那个中年。
“你管的着吗?外乡人,少管我刘家的事情,你一个破落读书人,还是好好念你的圣贤书去,看见没,这小子是县太爷的儿子,都奈何不了我家老爷……”
“秦文。”李陵叫了一声。
秦文只一个闪身,就捏住了那中年的脖子。
“带我们去!”李陵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是跟随他许久的秦文知道,李陵正在暴怒的边缘,于是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一分。
“好汉饶命,我带你们去。”那中年艰难的说道。秦文手一甩,那男子一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便带头往祠堂走去。
李陵等人进了祠堂,只见院子里有一口大缸,一个少女被装在缸里,用米埋了起来,只漏出一个头颅,少女正艰难的仰着脖子吸气。
“把人放了!”少年见着情形,连忙喊道。见没人动弹,便自己上去往外刨米,但是缸很大,他一个人刨起来有些吃力。李陵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文让那少年多开,随即一脚向那大缸踢去,顿时咔嚓一声,大缸出现了一个裂缝,秦文再用手臂一扯,那大缸就成了两半,缸里的大米哗啦啦流了一地。
少女得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喘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情景,羞恼的蹲在了地上。原来她的衣服都被人扒光了。于是秦文又脱下自己的长衫披在了那姑娘身上。那姑娘只当是县太爷的公子救了她,将衣衫系好,先向少年拜道:“谢谢公子。”又向秦文拜道:“谢谢恩公。”
转身又向少年哀求道:“求公子救救我的丈夫。我丈夫被他们抓了起来,被关在那边的厢房里正不知道受什么罪呢。”
这时在祠堂里向先人祷告的刘二柱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只见刘二柱穿着一身丝绸长袍,外边还套了个锦缎马甲,头顶的瓜皮帽子上还镶着一块宝石。居养气移养体,倒是年轻了许多,背搭着手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壮汉子,颇有几分气势。不过那几个汉子似乎都受了伤,一个个的鼻青脸肿的。
“什么人,在我刘氏祠堂…啊…皇……黄爷!”刘二柱看清来人,手足无措地跪倒在地,砰砰的磕头,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威势,重新恢复了那个老农的本色。
“刘老太爷,在下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啊。威严很足嘛。”
“全赖黄爷提携,才有刘二柱的今日。老汉致死不敢忘怀。”刘二柱跪着说道。
“我提携你,就是为了让你变成下一个刘老太爷好鱼肉乡里的吗?”李陵语气严厉的说道。
“黄爷这话从何说起啊?”刘二柱一脸茫然的问道。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他的丈夫在哪里?”李陵指了指站在身旁的幺妹。
“这丫头不守妇道,老汉正在用族规整治。他的那奸夫就被吊在那边的柴房里。”刘二柱说道。
“大清国自有国法,犯了错自由国法处置,宗族什么时候有了定人生死的权力。还不把人放了。”李陵厉声说道。
“放人。赶快放人!”刘二柱转过头吩咐道。
“老爷,他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就这么放了?”身后的男子显得颇不情愿。
“废什么话,老子让放人,就快点去放!”刘二柱急了。
那几人赶忙跑去柴房放人,幺妹的丈夫被放了出来。身上还带着道道血痕,明显是被鞭子抽打过了。但是身子颇为壮实,李陵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拳头上能站人,胳臂上能跑马。有些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那汉子也不在意,直接向幺妹奔来,紧紧的抱住她说道:“幺妹,你没事吧,我跟这些畜生拼了。”
“好了牛娃,我没事了,是这几位公子救了我们,还不谢过公子。”幺妹心疼的在牛娃伤口上轻抚了一下,说道。
“谢谢公子救我夫妇性命的大恩。”
“小可惭愧,全赖这位黄先生出力,在下只是一个引路人罢了,他才是你们的救命恩人。”那少年并不居功。
幺妹便拉过牛娃,跪倒在李陵面前,说道:“感谢恩公救命大恩,我夫妇二人愿做牛做马以报恩公的大恩大德。”
“好一个壮汉,这几人可是被你打伤的?”
“是的。”牛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说到:“我不想伤人,只为了救我媳妇,只是这些人太不禁打了,稍微碰一下就成了这样。”
“你家中还有亲人吗?”李陵扶起二人问道。
“只有老母健在。”牛娃回到。
“你可愿从军?”李陵想了想,又问道。
“不愿意,我要和我媳妇一起侍奉老娘。”牛娃把头摇得飞快。
“要是我让你去从军呢?”李陵又问道。
“恩公要我去,那我便去。”牛娃不假思索的说道。
“好,你老娘我照顾了,你带着老娘去京师,找一家古道茶苑,就说是黄先生让你们去的,让给你媳妇安排一个活计,你们现在那里住下,会有人来寻你们的。”
“多谢恩公。”幺妹有些欣喜的说道。
“刘二柱,记住我上次临走时说的话,好自为之。”李陵警告了一番,便与少年等人一起离去了。刘二柱兀自跪在那里,李陵走了好半天才起身。旁边的人扶起他问道:“老爷,那人是谁啊,怎那般有威势?”
“滚!莫要再问。以后行事莫要张扬,多与乡邻为善。”刘二柱心有余悸地说道。李陵告知牛蛙夫妇古道茶苑的地点后边与少年一起离开了。
少年乘着李陵的马车一起去大兴县城。李陵似乎是想起什么了,问那少年道:“你父亲是大兴知县刘统勋,你叫什么名字?”
“不瞒先生,大兴知县正是家严。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墉字。”少年对李陵直呼父亲名讳有些不瞒,但是也未发作。
“你怎么不是罗锅?”李陵好奇的问道。
“啊?先生为何有此一问?”刘墉不解的问道。
李陵只是哈哈大笑,并未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