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修养了两日,方鄞的伤势基本无碍,驾着马车,带着我和傻子一路向临安出发。
临安城,大周帝都,天下贵胄云集的地方,远比我想象中繁荣昌盛。
我们抵达临安,恰巧是入夜。
临安城内,灯火通明,雕梁画舫,极尽奢华。天子脚下,帝都繁城,锦衣玉食。
我们的粗麻布衣,与这繁华之景,显得格格不入。
路上行人时不时投来怪异的目光,方鄞仍戴着斗笠,不管旁人的喧嚣。
傻子坐在马车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如何变化,于他而言,好像没什么分别。
我自顾自乐,眺望着临安的灯火通明,说不出的喜悦。
习惯了忘川上无尽的黑暗,夜里的明灯繁华,具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眼。
看得出来,傻子也很喜欢明灯。目光直直地望着夜空中的孔明灯,第一次,我从傻子的眼中,看到了别样的目光。
那是眷恋的目光。
我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傻子从来没有踏出过宁家村一步,更没有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不可能是眷恋。
或许,是我看花眼了。
今夜天色已晚,冒然前去叨扰傻子的舅舅,不妥当。
穿过临安街头,我们将马车停靠在河岸上,满目清河,倒映着夜空,清凉,明亮,耀眼。
傻子席地而坐,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这一路上,其实傻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缠,更多的时候,是像眼前一样,安静,沉默。
我没有见傻子开过口,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他好像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弱冠之年,朗月清风,长身玉立,面若冠玉。
除了沉默,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双目紧闭。
想到他被土匪折磨欺辱时的模样,我有些心疼这个傻子。
之前村里对傻子的传言,八成是谣言。一个人一旦不好了,什么人都想在他身上踩上一脚,由此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虚荣心。
宁家村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不例外。
想到宁家村,我的心一沉。
一夜间,毫无征兆被血洗。
这笔账,必须找太子讨回!
“明日,送傻子到了他舅舅家,你就回方家吗?”
方鄞取下斗笠,倚靠在马车上。虽身着粗麻布衣,但也难掩其仪表堂堂。
他的身手上乘,我颇为欣赏。
“嗯。”方鄞言简意赅,许是被我追根究底的性子磨怕了,随后道。
“明日你们也去方家。”
去方家?
我和傻子跟方家八竿子打不着边,去方家串门?
“你怕一个人回方家?”
我不解方鄞的话,让一个傻子和我送他回府,以他刻入骨子里要强的性子,他不怕有损他颜面?
“方家世代簪缨,祖上都是开国元勋,到了这一代,手握临安护城兵马,赐封温国公府。温国公就是你们村长口中所说的亲戚,也是你和他前来临安投靠之人。”
傻子前来投靠的亲戚,竟然是方鄞的老爹?
那方鄞和傻子,不就是表亲的关系?
难怪方鄞性子冷漠,一路对傻子却颇为照顾。
这人倒是挺能沉住气的!
“既是你和他是表亲,为何还收村长的银两,为什么不今夜就回方……回温国公府?”
我讪讪改口,看不透方鄞。
“你会嫌钱多?”
方鄞颇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噎。
竟无言以对。
“今晚夜已深,高门府邸有忌讳,深夜不登门。明日一早,我们再入府。”
言罢,方鄞闭上眼,靠着马车入睡。
“赵圳,你喜欢这满目清河吗?”
我鬼使神差的在傻子身旁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着水里的倒影,静谧安好。
清凉的微风,伴随着淡淡的青草香,吸入鼻尖,沁人心脾。
傻子对我的话,没有波澜。
“你说,到了温国公府,你这病能治好吗?我听说,人之所以痴傻,是因为三魂七魄中,缺少了一魂一魄。”
知道傻子听不懂,我暗自叹了口气。
言辞间,没有顾忌。
“我一直以为村长让你来临安投靠的亲戚,是一般家世的人家。温国公府,是高门府邸。明日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听说高墙厚院内,人心复杂。我一个乡野丫头,加你一个傻子,进了那儿,就跟进了狼窝,也没什么分别。但愿我们一切顺遂。”
明知他听不懂,我还是自顾自地分析利弊。
在奈何桥上饮孟婆汤时,有多少人,是死于高墙厚院之内,死于腌脏之手。
一个傻子,放进那儿,就跟推入虎口一样。
也不知道村长怎么想的,让傻子来投靠这样的亲戚。
就算是亲爹娘,身居高位,也不见得会待见一个傻儿子。
更别提,是隔着血脉的亲戚。
而我,作为傻子的丫鬟,处境也可想而知。
许是我的错觉,傻子低垂的眼睑,轻颤,转瞬即逝。
我看了一夜的夜空,傻子看了一夜的河面。
谁也没有打扰谁,静谧,安好。
次日一早,方鄞驾着马车,几经问路,将马车停在了温国公府门前。
温国公府,府邸庞大,朱红色的牌匾高挂府门之上,磅礴大气,彰显着温国公府运势昌旺。
府中的管家出门迎接,对方鄞恭敬行礼。
“见过二公子,国公已在厅堂等候多时,请二公子与贵人随老奴前去拜见国公。”
管家姓孙,模样约四五十岁,和蔼的眉目,透露着精明。
孙管家对方鄞客气有加,恭敬的将方鄞和傻子带去拜见温国公。
我被留在后院之内,由温国公府的管事老妈子,替我安排了一间简陋的厢房。
这温国公府,亭台楼榭,巧夺天工,书香底蕴浓厚,不愧是簪缨世家。
管事老妈子姓姚,一张圆脸,圆润精干,掌管府上大小丫鬟仆人,据说深得温国公夫人心思。
“姚妈,我叫苍宁,初来乍到国公府,往后还请姚妈多多关照。”
我识趣的自报家门,姚妈冷眼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冷哼出声。
“老奴掌管府中的丫鬟仆人,自然会好好关照你。国公念旧,那赵家祖上早就与国公一脉无甚关联,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亲戚。居然打着投奔亲戚的名头,把一个傻子送到国公府,也就乡野之人干得出来。”
姚妈对傻子和我的到来,似乎颇有怨言。对着我毫不避讳,言辞暗讽村长一家子人,攀亲附贵。
“往后你在府中,看好那个傻子。国公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作乱。他若在府中生出什么事来,别怪老奴拿你是问。”
我垂眸,听着姚妈的训话。
这国公府,只怕好进,不好待。
姚妈离开后,我躺在僵硬的床上,深吸一口气,右手臂处的伤口结了痂,还有隐隐的痛楚。
人的躯体,就是脆弱,一道小伤,也痛的人不容忽视。
赶了一路的马车,加上遇到强盗土匪,此刻躺在床上,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