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移动轮椅过来,伸出手要拉她,她用力推开母亲,又去护自己的小腹,蜷缩着纤瘦的身子躺在那里,坚硬的地板割得她背后的骨头生疼。
她想起顾景年抱着她,捏着她的脸说长肉了。
长了吗?
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血肉在一点点撕裂,只剩下白骨?
她紧紧闭着眼睛,忍不住要哭,恍恍惚惚之际又想起顾景年说得我一直在你身后。
她回过头去。
什么都没有。
好痛……景年,你来了吗?
白倾念感觉到身体正在一点点下坠,坠入看不到底的深渊。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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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白倾念动了下手臂,看到手背上的针头,抬手就要拔掉。
她不会妥协的,就算不要自己的命。
只是手刚按住针头,母亲轻缓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阿音,你自己不要命了,难道连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管了吗?”
白倾念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没有经过检查,但她身为一个医生,无比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怀孕了,此刻又经别人说起,就更加确定了。
很久后,她一双死寂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不自觉地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另一只手抚上腹部,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一片柔软。
这是她和顾景年的第一个孩子。
舒玉眼见着女儿的神色温柔起来,她的心情也是一阵轻松,推着轮椅过去,握住女儿的手说:“医生说已经有四十天了,胎儿很健康。”
白倾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母亲掌心的温暖和眼中的慈爱之意,又让她的动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她平静地问母亲:“既然我有了顾景年的孩子,妈可以让我回去了吧?”
舒玉此刻不再做戏,她蹙起眉说:“回去做什么?就算你有了顾景年的孩子,你还是要和池北辙结婚。”
“你说什么?!”白倾念抽出自己的手,猛地坐起身,也不管手背上的血液倒流回输液管,她不可置信地问母亲:“你要我和池北辙结婚?还是在怀着顾景年孩子的情况下?”
“阿辙不会介意的,他会待顾景年的孩子如自己亲生的,你们婚后也可以再生。也或者……”舒玉的话峰转冷,冰冷的眼睛里透着胁迫,“若是你实在觉得对不起阿辙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打掉孩子。”
白倾念怔怔的目光盯着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舒玉觉察到后,连忙让杜华把水果刀、连带着房间里其他能伤人的利器全部拿走,随后她语气冷硬地说:“阿音,以死相逼已经没有用了,除非你不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白倾念又看了一眼窗户,慢慢地转过头来。
“要不要把窗户也封死?”她的唇角破了一层皮,干裂而苍白,声音里满是讽刺,“妈,不是我以死相逼,是你在逼我去死。”
“你以为拿孩子就能威胁到我了吗?如果和我相守终身的男人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我还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我杀死ta,我自己也去死,干脆一尸两命好了。”
“你……”舒玉了解女儿的固执,甚至在某些时候女儿的性子很偏激,就是那种只要认定了就义无返顾走下去,哪怕明知是条绝路,也不会回头的人。
“妈不逼你,妈让你自己想清楚。”舒玉的语气软了下来,满脸哀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百般不解地问:“阿辙到底哪里不好?你当年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和反对你们的浩天断绝父子关系,如今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
白倾念靠向床头。
母亲拿来枕头给她垫在背后,她低头看到母亲的白发,心里无比的难受。
她知道母亲到底舍不得逼自己,转头看向母亲,不答反问:“妈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爸一个男人吗?应该不是吧?”
“爸每次喝醉酒的时候,都会把你赶出房间。我进去照顾他,他总是拉着我的手问我他哪里不好,为什么妈你不爱他。那时我告诉爸,妈很爱你,那个男人早已成为了妈的过去。”
“这个社会上,哪有多少人一生只谈过一次恋爱的?我们总要在经历过几段感情之后,在茫茫人海大千世界里寻寻觅觅,才会找到能和自己白头偕老的那个人。”
“妈,你说我这话对吗?就像爸不是你第一个爱的男人一样,顾景年也不是我第一个爱的男人。或许我们放弃第一个爱的人原因不同,但不爱就是不爱了,回不了头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舒玉能放弃顾文远,而移情到林浩天身上,说到底也是因为不爱了,只是这事换在女儿身上,她就不能理解了。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要女儿还和顾景年在一起,顾文远就不会放过女儿,她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送死?
舒玉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面容,再仔细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是为了女儿好,但确实有失妥当。
她再次握住女儿的手,眼中的泪水滑落出来,“阿音,在你心中爱情更加重要,而在妈的心中,你这个女儿才是最重要的。妈在这个世上就剩下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如果连你也离开了妈,你要妈还怎么活下去?阿音,妈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你不想和池北辙结婚,不想打掉孩子,妈全部都依你,但妈不能再让你回到顾景年身边。他若是能保护得了你,妈也无话可说,而实际上他根本连你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我还怎么放心让你们在一起?”
“你听妈的好不好?我们回T市的旧宅,你把孩子生下来,妈帮你照顾,以后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好不好?算是妈求你了,阿音……”
“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白倾念不想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场,母亲无法说动她,她也没有办法说动母亲。
她拉起被子躺回去,翻身背对着母亲说:“我累了,想睡觉了,妈先出去吧!”
舒玉看着女儿的身子蜷缩起来,想起小的时候她喜欢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往下掉,“好,你不想看到妈,妈现在就出去。你不要生气,现在怀着孩子,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妈去跟你做饭。你想吃什么?你不是最爱吃虾饺吗?妈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被子下的身体颤动了下,舒玉又等了很久,依然没有听到白倾念的回应,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移动轮椅出去了。
白倾念听到轻轻关门的声响,慢慢地睁开眼睛,积聚在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把自己的手握成拳,放到嘴里用力咬下去,哭声渐渐减小。
自从那天之后,白倾念再也没有出过别墅。
舒玉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让她与外界断了联系,但她也知道,顾景年不来,她走不了,更不知道走去哪里。
她的手机一直保持着开机状态,顾景年却一个信息和电话都没有。
她怀孕,知道这个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就尽量不让自己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母亲给她买来了很多育儿方面的书,她每天多数时间都在翻书,指尖顿在纸页上时,看着上面一字一句的描述,她的手会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目光温柔动人。
她怀孕初期的反应很大,时常头晕得厉害,呕吐症状更是比一般孕妇要严重许多,也所幸有母亲在自己身边,把她照顾得很好。
然而因为见不到顾景年,她的心情一直很低闷,时常一整天都不说话,母亲也劝过她孕妇要保持心情愉快,才有利于胎儿的成长。
彼时她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母亲,声音悲戚地问:“你不让我回到顾景年身边,我怎么保持心情愉快?”
舒玉看到女儿一张苍白的脸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红色的连衣裙更加衬出她的羸弱,裙裾飞扬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人家怀孕都会丰润起来,偏偏她越来越瘦。
舒玉眼睛里一酸,慢慢地别开脸,过了一会又看向她,“医生说你身子弱,这个孩子不容易养,若是回到顾景年身边,他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大男人怎么照顾你?”
“他是什么都不会,但他会学。妈……”白倾念顿了一下,“最初他学做饭的时候,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每次都要我在旁边提醒,但他现在的厨艺比你女儿还好。”
“他洗衣服的时候,会把袜子和内衣一起丢进去,被我骂过几次后,他会用手帮你女儿洗内衣。”
她脸上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么疏离,提起顾景年时,心里有见不到人的怅然,更多的则是柔软,“如今我怀孕了,我想他更会学着做一个准爸爸,对于他没有出生的孩子,他或许比你女儿还要尽责。”
“妈,很早以前你就不喜欢他,那时他确实不是个会讨长辈喜欢的孩子,但现在他真的成熟了许多,他的改变连女儿都不曾料到,为什么你不尝试着给他一次机会,再考虑他究竟能不能照顾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