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来的杜华站在他身后，“池少。”
他最近的精神越发恍惚，有时候杜华叫他几声，他才会应，今天倒是反应很快，手掌重新握成拳，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转头瞟了杜华一眼，比常人要低上几分的声音，此刻却高了一些，“说。”
杜华犹豫地问：“池少真的不打算通知林小姐了？”
池北辙还是一个单音节，“嗯。”
“但是池少你有没有想过？”杜华的声音有些急切，“如果你把当年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林小姐，林小姐若是知道顾家和林家上辈人的恩怨，林小姐还会和顾景年在一起吗？自己的父母和顾文远、罗佩云之间的关系，她能接受得了吗？这难道不是让林小姐离开顾景年最好的机会吗？”
杜华说完又有些后悔，毕竟自家老板一直都是独裁专制的男人，不允许下属替他拿主意，但这话既然说出来了，就没有再收回的余地。
他看向自家老板血丝密布的眼睛，“池少，你真的放弃林小姐了吗？为什么不想想你还能最后扳回一局？”
“我不是没有想过。”池北辙抬起另一只手掌盖住眉眼，薄唇轻动，“我甚至有办法借这次机会把顾景年送进监狱，一辈子让他无法翻身，到那时林音终究还是我的。但是我那样做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择手段地得到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倒不如放开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情到深处情转薄，爱到深处无怨尤。”
杜华握起拳头，“听过，但我不懂。”
“很多人都不懂。”
池北辙笑了一下，杜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的笑容，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确然不懂池北辙的心思，但至少池北辙刚刚说的那句话，在池北辙自己身上得到了证实。
“顾文远拖了这么久还不救顾景年，显然是后悔了把这件事曝光。我猜想，他现在想让顾景年背黑锅，毕竟顾景年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而罗佩云到底是他爱的女人，他肯定会选择牺牲顾景年。”
“我为林音铺了那么长的路，总不能半途而废。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不能坐视不管。”
杜华浑身一震，“池少你要救顾景年？怎么救？”
“这件事结束了，顾文远会让舒玉回到林浩天身边，这也是我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池北辙站起身，脚步平稳地往庭院外走，“杀了南月吧！再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她身上。”
杜华觉得老板的脑子有些不好用，大步跟在老板身后提醒老板，“灭口倒不是问题，但南月的身份不足以担起这件案子。她毕竟只是顾氏的一个小职员，说是她搞出A市酒店项目这样的大案子，根本没有说服力啊。”
池北辙顿住脚步，猛地转头看向杜华，紧眯起的狭长眼角射出一道犀利凛然的光芒。
他的气场本就强势，此刻又是锋芒毕露，巨大的压迫感骇得杜华后退了几步，“怎……么了？池少我说错了吗？”
“你考虑得很周全，就是脑子还是不够。”池北辙眉眼微敛，收起浑身的冰冷，低低叹了一声，“你这么不长进，以后让我怎么放心把恒远交给你？”
杜华还是第一次听到老板叹气。
在他的印象中，即便林音不在的那五年、得知林音已死的那一刻，以及被林音伤得体无完肤时，老板依旧是那样的强大，好像任何人都伤不到他一样，而此刻他看着前方老板伟岸的背影，阳光铺满老板全身，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苍凉和孤寂。
他上前一步，看到老板苍白灰败的眉眼，他心下一沉，“我没有听懂池少话里的意思，池少你要去哪里？”
“择一方城池，一个人终老。”这是林音那天晚上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是不允许她有这种想法的，他认为她最终会和他在一起，从未想过她最后的选择不是他，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和顾景年在一起。
她给过他的承诺他都还记得。
此刻再次想到那晚她站在自己身边，看着他时坚决的目光，她说她会选择一个人离开，如今呢？她要和顾景年相守终身了吧？
池北辙抬手按住心口，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结果还是和每次一样，只要一想到她以后会和顾景年在一起，他的心就撕裂一般地疼。
他告诉过林音，没有她，他不能活下去。如今他活下来了，只是一颗心早已掏空，只剩下一个躯壳。
行尸走肉而已，只是这个行尸走肉，还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足够了，他欠她的，在他余下的生命里，可以全部还给她。
杜华叫了他几声，他感到肩膀一重，杜华的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池少，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这么消极？”
池北辙这才反应过来，微眯了眼睛，还是无法聚焦，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慢慢变黑一样，他心底突然间生出一种恐惧，伸手扶住杜华。
很久后，眼前才渐渐清明起来，直至完全看清下属的脸，他收回手说：“没事，最近几天有些水土不服。我们现在回T市吧！这边留下韦谦几个人就行了。”
他推开杜华，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下，才重新站稳，如往常一样大步往前走。
水土不服？他们不止一次来B市了，老板怎么会突然间水土不服？杜华想起早上帮池北辙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的白色药瓶。
他身为一个医生，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是什么药，池北辙告诉他是最新型的安眠药。
恒远制药公司最近有研制最新型的安眠药吗？杜华握紧拳头，看到老板的身影越走越远，他连忙追上去，再次重复了刚刚的问题，“要找人为罗佩云顶罪，必须是顾氏德高望重的人，南月撑不起这个台面。”
池北辙这次没有再责怪他，停下脚步又剧烈咳了几下，苍白的脸因为咳嗽有些红，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了很大力气，“你忘了南月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吗？”
“你现在打电话给几个平日里与我们来往密切的记者朋友，告诉他们南月是顾文远和罗佩云的亲生女儿，因为幼时生病，一直住在国外调养身体，最近不久才被接回顾家。”
杜华目光一亮，“我现在就去办。”
一道讽刺的声音幽幽传来，“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池少真是好计策。”
池北辙和杜华刚走到门口，就被不知何时赶来的唐易铭拦住了去路。
他的脸色很阴沉，目光如刀看着池北辙，“北辙，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为了救林音和顾景年，就要牺牲两条性命吗？”
“两条性命？”池北辙挑了眉，原本灰白的眉眼，一下子飞扬了起来，他笑看唐易铭，“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唐易铭和池北辙是多年的好朋友，很少质疑池北辙的人品，像杀人灭口这种事，他相信池北辙断不会做的，因此唐易铭没有再提起刚刚听到的事。
他问：“你是医生，怀孕半个月会有反应吗？”
“我不是妇科医生。”
“滚！我知道你各种懂，我听杜华说你还为女人接生过孩子。”唐易铭握拳捶了下池北辙。
他的力道不大，依照平日里反应灵敏的池北辙早先一步拦住了，谁知这次池北辙不仅没有反应过来，还被唐易铭推得往后退了几步，身形不稳，眼瞧着要栽下去，杜华从身后扶住池北辙。
唐易铭眉头一皱，上下打量池北辙几眼，发现仅仅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就瘦了不少，本来强壮的身形，此刻看起来竟然显得特别削薄似的。
唐易铭沉声问：“我看你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池北辙极力掩饰着身体的不适，站直身体说：“大概是最近太忙的缘故，又被你刚刚那句话惊到了。我那时也只是个助手而已，没有接生过孩子。而且你说南月有可能怀孕了，你就有那么高的精准率？”
五年前他和林音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想过要孩子，并且努力了很多次，但林音的身体不易受孕，后来好不容易怀孕了，却没有保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特别相信造化和天意。
如果命运安排了他和林音在一起，那么林音或许不会家破人亡，就不会回到顾景年身边，也不会失去他们的孩子。
有些人不是你的，一早就注定了。
唐易铭不是医生，对于池北辙的身体状况，自然没有杜华敏感，他并没有放在心里，依旧和池北辙调侃着，“怎么没有？我保证她必定是怀孕了。”
池北辙弯了弯眉眼，“动心了？”
唐易铭一怔，目光深沉了几分，唇角却带了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想时刻看到她，看不到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她。”
“这个我倒是比你有经验，可以教你。”池北辙话锋一转，“只是我觉得这不是好事，毕竟她不知道和她上床的是你唐易铭，若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也一定会认为孩子是顾景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