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白倾念没有想到谢瑶年龄不大,心思却细腻,竟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她握住谢瑶的手,感到谢瑶掌心里一片湿黏,声音酸楚地说:“正因为你知道自己会连累他,所以才拒绝他的吗?”
谢瑶咬紧的唇上印出一排牙印,她克制着想哭的冲动,声音虚弱,语速缓慢,“我和大叔朝夕相处十年,很多时候仅仅看他一个眼神,我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只是之前我从不曾明白他的处境,直到发生了这场车祸,我才知道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保护我,甚至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慢慢地疏远我,却又时常控制不住他对我的情意,一直活在挣扎和矛盾里。”
“他以为若即若离是对我最好的保护方式,却低估了他几个兄长的欲念,只要大叔没有交出陈氏股份的一天,他们就不会放过他身边的人,而我在留在他身边,不仅无法帮到他,还会成为他的负担。”
白倾念忽然看了身侧的池北辙一眼,见池北辙也凝眸看向她,她只觉眼眶里一片酸热,有泪水快要止不住。
“瑶瑶懂事了。”池北辙抬手摸上谢瑶的眼睛,低声说:“你先休息吧,我让其他医生进来给你换药,我和你倾念姐先去工作了。”
白倾念想留下来陪谢瑶,冷了脸色刚要拒绝,便被池北辙拉住手腕,揽住肩膀往外走。
她挣脱着,走得跌跌撞撞,到了门边抓住门再不肯走之际,谢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脸是不是毁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谢瑶的声音极淡,让白倾念有一种谢瑶不是十八岁,而更像看破红尘纷扰的老者。
白倾念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冬日厚重的被子盖住谢瑶单薄的身体,那娇小的人连脸都埋于枕头下。
她突然失了声。
池北辙把手指伸到白倾念嘴里,任由她尖锐的牙齿咬着他,耳边只回响着谢瑶的问题,感觉不到被白倾念咬出血的皮肉之痛,他只觉眸中一热,良久后低声说:“相信我和阿陌。”
说完便疾步走出去,白倾念脚下很不利索,几乎是被池北辙搂着腰到了会议室。
早在会议室里等候的几人看到池北辙进来,纷纷站起身来问候,目光落在脸色青白的白倾念身上时,露出诧异之色。
白倾念被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射得腿脚一软,池北辙眼疾手快地拖住她走过去,对众人介绍,“急诊科的白医生。”
白倾念大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秒池北辙一句话又像惊雷一样劈了她一下。
“白医生也是我的妻子,以后在工作上,还请各位长辈多多指教。”
这几人皆是池北辙的心腹,大概也了解池北辙和白倾念的关系,当下明了地点头。
白倾念脑子里一片混乱,池北辙拉开她身后的椅子,把她按在座位上,自己坐于她身侧的主位。
他们要开的会议,便是针对谢瑶后期的恢复情况拟定出来一个方案。
其实池北辙作为恒远的老板,完全没有必要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尽心,很多时候只是他一句话的事,他的下属自然会帮他处理好。
但之所以这次对谢瑶的病情亲力亲为,一方面因为他本是个重情义的人,想为谢瑶和陈柏陌做些什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白倾念在伦敦的五年里,多亏了陈柏陌的照顾,仅仅冲着这点,这个恩情他也要还。
恒远聚集各科专家名医,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便有千万种方法救活,因此即便谢瑶伤势很重,要坐一段时间的轮椅,他们也有办法让谢瑶重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最关键的是谢瑶的额角至下巴以下,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痕,预计初步恢复以后,也会留下一条像蜈蚣一样蜿蜒丑陋的伤疤,也就是说谢瑶的脸算是真正毁了一半。
白倾念听到这里,早已汗水密布的掌心一滑,手中的咖啡杯跌到地上,滚烫的咖啡浇在了她的腿上。
她腾地站起身,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怎么的,眼中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冲着池北辙平静的脸吼道:“什么叫毁了?!不能整容吗?你不是有本事吗?怎么连一个人的脸都搞不定?”
“音音……”池北辙虽然能理解白倾念的失控,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让他感到白倾念太不沉稳,无奈地伸手拉住她,看到她腿上的褐色咖啡,也不知道她被烫得有多严重,他心下一片焦躁,拧眉说:“我这不正在说吗?我们不仅要为谢瑶做整容手术,还要为她换一张脸。”
白倾念一哆嗦,下意识地抓紧池北辙的手,感到自己的指甲陷进池北辙掌心的皮肉里,她似乎才回过神来,一字一字地问:“换脸?这是谢瑶的要求,还是阿陌提出来的?”
池北辙让杜华去药房取烫伤药来,言简意赅地说:“我已经和阿陌商量过了,阿陌也同意给谢瑶换一个身份。李叔的女儿常年居住在国外,正想要收养一个孩子,我和阿陌决定让谢瑶做李叔的女儿。”
对面的李主任适时接道:“倾念,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委屈了那个孩子,我和你李阿姨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并且你也知道你李阿姨是医学院的教授,谢瑶是她的学生,平日在学校就很照顾她,而我是医生,她来了我们家,对她的以后有很大帮助。”
“我相信李主任一家人不会苛待了谢瑶,但是要谢瑶换一张陌生人的脸,还要改了父母祖宗的姓,这对谢瑶来说是多难以接受的事?”白倾念甩开池北辙的手,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又因了那眼中不断淌出的泪水,而让众人连发怒的冲动都压了下去,她咬牙问在场的每一个人:“若是让你们抛弃自己用了一张十八年的脸,换成另一副完全陌生的面皮,你能承受吗?你们这样安排,有问过谢瑶本人愿意不愿意吗?”
“我不会同意的。”她说完便推开椅子,走得时候带倒椅子,膝盖撞在桌角上,她伸手用力扶住会议桌,慢慢地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出去。
刚走出门,腰间便是一紧,池北辙从背后圈住她的腰,声音沙哑地说:“音音,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正是因为担心谢瑶不答应,我才想请你去劝劝她。”
唯一的办法,唯一一个保住谢瑶性命的办法吗?可是让谢瑶换一张脸,那难道不比死还痛苦吗?
白倾念此刻终于感到了被烫伤处的疼痛,哭着瘫在池北辙怀里。
池北辙抱起她去了休息室,放在床上后,便蹲在她腿边,把她的裤腿折上去。
但她被烫伤的位置处于大腿内侧,她穿的又是低腰紧身的牛仔裤,池北辙折上去大半都没有看到伤处,只好又抱了她的腰,去解她腰上的皮带。
他有薄茧的大手摸在白倾念的小腹上,让白倾念止不住一阵颤抖,羞红着脸蜷起腿一脚踹过去,却被池北辙抓住脚踝,脱了鞋子,紧紧握着她细瘦的腿不让她动弹,“给我看看。”
白倾念左右抽不出来,顿时来了火,恼怒地说:“你把药放在那里,我自己会来。”
“医者不能自医。”池北辙突然把下巴压上她的膝盖,一手仍摸在她的皮带扣上,中途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她细腻的肌肤,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一冲,暗沉的目光一点点往上面移去。
白倾念忍不住便要爆发,谁知还没有开口,门外就传来顾景曦的声音,“北辙,你在里面吗?”
池北辙动作一顿,白倾念已经抽回脚,弯身把鞋子穿上。
池北辙脸色一沉,隐忍着怒气起身走出去。
白倾念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思右想之下还是爬下床关了休息室的门,想等顾景曦走后,她再出去。
池北辙开门看到顾景曦一个人站在门外,他拧眉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景曦笑着往屋内看过去一眼,指着里面的沙发问:“既然我人都来了,池少不请我去坐坐?”
池北辙看到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由得舒展了眉宇,“顾总监若是不嫌弃,那就进来吧。”
顾景曦笑着进门,轻车熟路地坐到沙发上。
池北辙倒了杯水递给顾景曦,顾景曦握着杯子沉默片刻,抬眸问:“你都知道了?”
昨天早上顾景年在媒体记者面前公开自己已婚的消息后,还玩笑似的提及妹妹和池少即将结婚,池少欲以恒远百分之十的股份作为聘礼。
这件事很快传开,众人不仅对顾少奶奶充满了好奇,更对池北辙和顾景曦的婚事议论纷纷。
顾景年摆了池北辙一道,如今池北辙和顾景曦的婚事一旦公布出来,池北辙想反悔都难。
池北辙看着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戴的早已不是白倾念送给他的手表,他深幽的眸中有片刻的恍惚,良久后才低声说:“我知道。”
他低着头,额前的墨发垂下来,遮住眉眼,顾景曦看不到他的表情,用力地握紧了玻璃水杯,强作镇定地说:“你也别当真,我哥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