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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万物芸芸,化为埃尘矣。”笑非、小青和子期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的故事也已接近尾声。笑非没有参加陆子期的葬礼,事实上,他那天在陆子期病房门口须臾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我忙于陆子期的身后事也没顾上找他,他没有住进半岛,所以我想他应该当天就返回三藩了。对陆子期早已不闻不问的媒体最近又开始大肆报道起他的死讯,但好在没有过份渲染他的所谓罪有应得,也算是保留了一丝良知。我把陆子期家的钥匙交给郭文左,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如何安顿好核桃和点点。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收养他们,因为我马上要回美国,笑非的情况还是令我担忧,而小青也不可能有时间照顾两只猫,于是我给晢凡打电话把心中的顾虑告诉她,她犹豫了下说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晢凡就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我们约在青山文化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还带上了董延。“马哥,这是延少,你们见过。”她问候完我便介绍道。“见过,你如今的得力干将。”我笑着和董延打招呼,“延少这个名字很酷。”我想调节下气氛,因为我看到他俩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忧伤。“马哥好。”董延很礼貌地和我握手,尴尬地一笑。“小延想要收养期哥的那两只猫,我知道你俩不熟,但他也是很喜欢猫的人,你大可以放心交给他。”晢凡又说。“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因为毕竟你们和陆子期相处多年,也是他所信任的人。”我于是回道。董延在一边没有说话,垂着头神情诅丧。他们两个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晢凡因为参加陆子期的葬礼把头发染回了原来的黑色,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我第一次在葬礼当天看到她哽噎得不成样子,便再次安慰他们说:“陆子期的死虽然很遗憾,但也是一种解脱,你们也不要太难过。”“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秦书锋会恬不知耻地来参加葬礼,期哥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晢凡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忿忿地说。
我想起那天秦书锋带着爱人方馨去参加葬礼,因为现场没有陆子期家人致答谢礼,站在亲人位置上的只有郭文左和楚云泽,秦书锋夫妻二人便没有上前握手,而是吊念完毕就离开了。当时在场的还有陆子期的一些其他同学和好友,似乎没有人对他们两个的到来表现出特别关注,也没有太多鄙夷和不满的声音。也许忘记就是最大的宽恕吧?但秦书锋并没有错,我必须要把真相讲出来,也许晢凡会替我转达给小青。
“晢凡,有些事情你们并不清楚,既然你提到,我想我有义务把一些事情告诉你们。”我于是把陆子期结婚的因由和他与秦书锋关系的骤变告诉了晢凡和董延。他们一声不响地认真听完,董延已经在一边低声抽泣起来。晢凡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原来是这样,期哥真的很惨,那那个人到底是谁?是最后那天在期哥病房门口出现的那个人吗?”晢凡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董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陆子期已经过世,他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我说。晢凡又叹息了一声,问道:“马哥,你这就要回去了吗?”“可能明天就走,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估计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回答。“那青姐她?”“她应该不跟我一起走。”我想了想说。“马哥,最近青姐的情绪不太好。”俄顷后晢凡又低声说道。“嗯,她和陆子期毕竟是二十几年的朋友,”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为什么陆子期放心让她接手伯牙的原因。”晢凡于是点了点头说:“马哥,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协助青姐把青山文化做好。”“我当然放心,虽然我知道小青一向独立,但既然你们姐俩要好,帮我多照顾她吧。”我最后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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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青打了电话,告诉她核桃和点点已经安排给了董延,她说好,随即又说:“你回去能不能不要和Isaac提这两只猫的事。”“你是怕他难过?”我问。“是,我希望他俩的事情就此终结,Isaac能有新的开始。”小青平静地回答。“那你呢?你能放得下吗?”我犹豫了一下问她。我如今已经看到了她内心的柔软,无论她外表表现得多么冷漠与强硬。“你还在担心我?你难道已经放下了吗?”她勉强笑着问。“你知道我这个人,虽然他们的事和我无关,但终究会被我放在心里。有时候我想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真正放得下的,如果能放下也就彻底忘记了,而能被忘记的都不是需要放下的。”我说。小青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说:“小马,你有时候让我很惭愧,我曾鄙视过你的多愁善感,但其实真实的情感是不该被隐藏的,如果它们发自一颗像你拥有的那样的金子般的心。”我尴尬地一笑,岔开话题道:“幸好最后笑非出现了,这个故事并没有在陆子期的绝望中落下帷幕,你我也该释怀了吧。”“谢谢你,小马。”小青突然说。“为什么要谢我?”我疑惑地问。“总之谢谢你,也代表Isaac。”
“对了,还有一件事。”半晌后我说,“陆子期把笑非的旅行日志留给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问问你。”“既然他留给了你,我想是他信任你,何况这些日志也并不适合再交回到Isaac手里,你如果愿意保留,就留下吧。”小青回答,片刻后又说,“其实那些故事你都知道了,如果你对Isaac的日记感兴趣,我想他们也不会反对你去读它,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知道小青说的心理准备是什么,但我还是决定把他们读完。我已经从陆子期和小青口中了解了很多关于他们三个的故事,但从未和笑非谈起过,也许他的这几本旅行日志能告诉我更多。“小青,我想明天就回三藩,你知道,我还是有点担心笑非。”我再次说道。“好,我去送你。”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想要劝你尽快回去,时间过去了这么久,Moses应该很快就痊愈了。”小青声音凝重下来。“你是说他还会对笑非构成威胁?”我忙问。这件事我也想过,但因为最近陆子期的事占用了我大部分精力,便把它忽视了。“不好说,按道理应该不会,但Moses这个人不能按常理推测,还是多加小心吧。”小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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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青亲自开车送我到机场,我想着也许我们会很快再见面便没有给她太多的嘱咐与安慰。我们在安检入口处告别,我对小青说:“小青,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笑非的事不用过分担心,虽然我始终帮不上他什么,但在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前我会一直在他身边。”小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还有,陆子期曾跟我说过你写的几个故事很适合拍成电影,其实我认为《第十九层》就相当不错,你对人物内心的深刻理解与剖析让如今国内的顶尖编剧都难望项背。而且,其实把你的书拍成电影也是陆子期当初想要收购沉沙影业的根本原因,即便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你也该考虑下这件事。”“嗯,我会考虑的。”小青淡淡地说。“那么就此短暂道别吧。小青,你自己保重。”我最后又说。“你也是。”她的声音突然微弱下来,我心中倏地有些难受,便转过身要走。
“小马。”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却哽噎着说不出话来。我转身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小青,别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等这一切结束我会立刻回到你身边。相信我,等着我,等我回来。”她伏在我胸口轻声抽泣,始终没有再说话。我轻轻抚摸她细软的长发,久久地搂着她倾听着彼此内心的声音。她曾因仇恨而变得强硬的心随仇恨的消逝而孱弱下来,陆子期不在了,笑非也已有了归宿,她突然变得孤单无助,但我从没有想过离开她,不管她是否最终接纳我,我都会回到她身边。我曾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今天我终于可以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