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不想去青山文化,便和小青约在了国贸的那家咖啡厅,她笑着问我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我说萧凌曾带我来过,她“哦”了一声,俄顷又问:“她现在好吗?”“我不知道,我还无暇顾及到她。”“那还是因为陆子期,”她低下声音说,“他是不是——”“是,应该就在这两天。你能不能明天和我去见他,也许是最后一面。”我说。“我会去。”“你不和我一起?”我又问。“我可能晚一点,你自己先去吧。”她若有所思地回答。“你在等笑非?”她没有说话,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幽幽地说:“我们都希望故事有个完满的结局,无论它被诉说的过程多么辛酸与痛苦,我们都需要一个完满的结局,不是为了故事中的角色,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你还在把它当作故事?它是事实,实实在在摆在你面前的真相。陆子期就要死了,笑非如果不来,遗憾的不止是你和我,你总该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争辩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他怎么说?”我急忙问。“我不知道,我没有跟他联系。”小青回答。
她依旧没有转过头来,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像是在捕捉脑海中掠过的一帧帧画面,那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的双眼便随着那些胶着的现实与梦境下意识地微微颤动。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笑非已经知道了,无论他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没办法改变它,但我还是希望这段伤害了彼此一生的感情不要在叹息中谢幕,过往若不能完满地结束新的一切又怎能毫无负担地开始?
“陆子期已经知道了笑非还活着。”良久后我说。“他知道了?”小青惊讶地看着我。“不是我告诉他的,他其实从伯牙被收购起就已经开始怀疑,我想这也是他甘愿把自己奋斗了多年的产业交给我们的原因。”我没有提到或许是我的某些话语泄露了真相。小青沉默了,她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在一起,半晌后才又说:“小马,如果他不来,你会怨恨他吗?”“我为什么要怨恨他?”我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让他看到陆子期现在的样子是否是好事,但我心里,我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安慰自己说这是个必然的结局。”“我知道。”小青低下头幽幽地说,“我也不希望笑非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也许只有回忆才是美好的。”我望着小青的脸,她迷茫的表情告诉我她内心的纠结,是啊,我们都希望故事有个完满的结局,并不是为了故事中的某个人,而是为了安慰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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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天上午独自赶往医院,到陆子期病房时发现里面站着六七个人,那些熟悉的面孔忽然让我感到陌生,我和他们因陆子期而相识,但我清楚地知道一旦陆子期离开人世我们将再无交集。我走到他床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他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我,马上又向我身边望去,发现没有他渴望见到的那个人,便微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已经不再需要氧气面罩,病房里也没有一个医生,因为死神已经发出了请柬,他将被带去一个更加光明的所在,希望那里不再有愁苦不再有怨恨不再有此刻撕扯他内心的深深的痛苦与遗憾。陆子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和指尖不自主地抖动,时不时地进入浅昏迷状态,但他总是在片刻后又努力地睁开眼睛环顾下四周,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我在他床边坐了很久,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低声的啜泣,回头望去,发现是董延。
不知过了多久,陆子期突然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看到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知道他想要跟我说什么便俯低身子把耳朵贴在他嘴边。“让他们都出去吧。”他说。我抬起身看了一眼四周,又低下头去说道:“他想让你们都出去一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随后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病房。“小马。”他用微弱的声音喊我,用手指了指被子里面,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便伸手去摸他的被子,忽然在他病服上衣口袋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核桃大小的硬硬的东西,我于是伸进手去把那个东西掏出来递到他手里,那是一个银丝编制的陀螺,上面刻着几个希伯来字母。这个银陀螺一共有三个,曾经分别在笑非、小青和子期手里,是当年笑非从以色列回来带给他们的,如今这支应该就是笑非当初送给Eli而又被小青要回来的那一支。
“帮我交给他。”他说,“这是他的东西。”我知道他说的是笑非,他认为笑非不会来了,他本想把这个银陀螺亲自交给他,但他现在决定交给我。“笑非,”我强迫自己去安慰他,“他一定会来。”陆子期摇了摇头,再次虚弱地说:“帮我交给他吧。”“好。”我只好把那个陀螺接过来放进上衣口袋。陆子期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恐怕已经绝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放弃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周身一阵阵发冷,心中默念着笑非的名字,笑非,我求你快点出现,快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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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期。”不知何时小青独自走进来,她俯身望着陆子期的脸,轻轻地呼唤,“子期,是我,小青。”陆子期眼睑轻颤了一下,慢慢睁开来看到了面前的小青。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丝质罩衫,波浪般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面庞柔美,显得那样凄婉动人,她身上带着一丝氤氲的香气,samsara,轮回。“小青。”陆子期说道,“你原谅我了吗?”“子期,”她哽噎着说,“我原谅你,但你不要怪我。”陆子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眼神定定地望着小青,目光闪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什么,良久后他问:“笑非呢?”“他——”小青低下头,黯然道,“他正在赶来。”我知道她在说谎,她一样不能确定笑非会不会出现。陆子期凄然一笑,说:“我等不到他了。”“不,子期,你再坚持一下,他一定会来!”我在一旁急忙开口,但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并不想乞求他的原谅,只是想看他一眼,如果他不愿意见我说明他已经把我忘记了,这很好,我本该高兴。”陆子期的话语忽然清晰顺畅起来,我知道他已经处于生命的弥留之际。
小青在他床边坐下来,把他苍白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黯然说道:“子期,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陆子期转过头望向小青,笑了笑说:“我还有资格说吗?”“是的,相信我,告诉他吧。”小青说。陆子期把头转过去,半晌后幽幽说道:“我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刻我就爱上了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所有对他的伤害都让我痛彻心扉,那疼痛始终在我心口挥之不去。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无论他是否在我身边,那份想念从来都未曾间断。”他说着又把头转过来深情地看着小青,“小青,请你帮我告诉笑非,我爱他。”小青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她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陆子期的手,呻吟着低下头去。
陆子期显然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说完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睑和嘴角微微蠕动,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却在片刻后突然睁开双眼,笑着说:“我看到他了。”他把头转向门口,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就这样再也不动了。我和小青同时转过头去,见到了门口站着的笑非,他从头到脚一身素净白衣,领口处系着一个深红色的条形领结,嘴角挂着一抹恬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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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things,once you’ve loved them become yours forever,and if you try to let them go,they only circle back and return to you。They become part of who you are,or they destroy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