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还是坚持去探望陆子期,我和他没有再聊到小青的事,我几次劝说小青去看看他,但小青始终很犹豫,只在一次陆子期病情恶化时去过一次,那时候陆子期的咳血次数明显增加,说话也有些费力。小青在他床边坐了不到半个小时,期间他们的话很少,没有一句话触碰到过去。我担心是我的存在让他们不能放松地沟通便想起身告辞,但小青却先我一步离开了。
“子期,你不要怪她。”我说。“怎么会,她能来我已经很欣慰了,我知道她恨我,而我也无法乞求她的原谅。”陆子期费力地说。我不能骗他说小青并不恨他,但除此之外我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小马,你也回吧。我知道长时间守着一个病人的滋味,如果我想见你我会让他们给你打电话。”陆子期忍痛说道。“嗯,不用给我打电话,我会来,你安心歇着吧。”我说完告辞离开。我想他大概把想对我说的话都说完了,便不再去打扰他,留给他时间去回忆那些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而不必因我的存在强撑着身体与笑脸和我说话。
几天后我和医院做了沟通把核桃和点点带去了病房,医院因为陆子期已被下了病危通知而做了让步。陆子期见到他们两个相当高兴,虽然他抚摸他们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久久地抱着核桃和点点并叫着他们的名字流下眼泪。我告诉他我会照顾好他俩,让他放心,他接连说了无数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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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接到了Eli的电话,见到他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出现我万分激动,但又担心是笑非得到了陆子期的消息,心下又忐忑起来。“马哥!”好在他的声音充满愉快,我于是笑问他:“你好了?是不是终于想起我了?”“想,非常非常想,我俩差不多每天都提到你,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被Afra姐招安了吗?”他也笑道。“呦,你现在连招安都懂了,看来你和Isaac和睦共处了,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叫了,改称‘我俩’了。”我调侃他。“哼!我和他没法和睦共处,他的臭脾气你还不知道?”Eli假意抱怨道。“谁的臭脾气还说不好呢?我看倒是你越来越厉害了。”我再次笑着说。“我有吗?我自己都不觉得。”他嘟囔着说。“你不觉得是因为他惯着你,你小心我去你Afra姐那告状,你要敢欺负Isaac我是管不了,但总有人能制住你。”我假装吓唬他,他果然怂了,马上说:“好马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怎么说也是个病人。我给你打电话就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要再不回,Isaac就要去北京了。”“来北京?”我惊问,“他有说要来北京吗?”“是啊,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出门,再过一阵就带我去看你们。”Eli兴奋地说。“哦,那你好好养着,别惹他生气,我不在你身边,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躲。”我松了一口气,又笑着说。“所以我才想你啊,还是希望你能快点回来。”“我现在在帮你Afra姐忙公司的事,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但希望很快就会结束。”我说完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这个希望太操蛋了。“那好吧,Isaac让我告诉你,你的琴已经修好了,他等你回来弹琴给他听。”Eli又说。“嗯,我知道了,你要乖,好好听他的话,我尽量早。”
我挂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笑非应该还不知道陆子期现在的情况,他俩显然刚刚搬回自己的家,因为以笑非的性格他不会才把古琴的琴弦换好。看来他对Eli的身体十分在意,直到确定他毫无大碍才离开Drown回家去住。但笑非很快就会知道陆子期的事,但愿他在陆子期离开之前还有时间做决定。
我想了想拨通了小青的电话,“笑非和Eli搬回家住了。”我说。“嗯,我知道。陆子期近来怎么样?”她平静地问我。“不太好,我能看出来他在勉强支撑,我也咨询过大夫,以他现在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我说。“你过两天再去看看他,如果不好马上告诉我。”小青的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焦急。“笑非那边——”我又问。“他很快就会知道。”小青说。“你是打算告诉他了吗?”小青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会有人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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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等下去,而是第二天就去见了陆子期,我很怕那种突如其来的噩耗,便想在最后一刻能守在他身边。陆子期看上去相当不好,他见我来依旧强撑着和我打招呼,并恳求医生帮他摘掉氧气面罩。“小马,”他说,“我一直在等你。”他的话让我困惑,之前是他说不用我经常来探望,如今又说在等我,我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他勉强抬起手臂想要把枕边的那摞日记拿起来,但他的上肢因疼痛而失去了力量,我于是急忙探身帮他把那厚厚的几本册子拿在手里。“小马,这个我带不走了,它们是笑非的心血,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这——”我犹豫了,这些笔记对他如此重要,他竟然留给了我。“我知道,”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在写,我们的故事,小青早就告诉了我。如果你愿意,它们就是你的了。”他说完开始艰难地喘息,平复了很久后又说:“小马?能让我再见见他吗?”“什么?”我大惊失色,脱口问道。“笑非,”他苦笑了一下说,“他还活着对不对?”我一时瞠目结舌,他怎么可能知道笑非还活着?小青不可能跟他讲,更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该见他,但我真的很想他,很想,很想。”他干涸的眼眶早已流不出泪来,但他的样子更我心痛欲裂,我急忙低下头去,半晌后才又喃喃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苦笑了一下,又提上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小青,她当初想要,伯牙文化,不会是为了自己。不过那时,我也只是怀疑,但你这次特意,回国来看我,我就确定了。你来看我,应该不止是,因为小青,你的表情和话语告诉我,你认识笑非。”
我依旧低头沉默,我们只知道爱会让一个人变得敏感多疑,而这敏感也会让他们产生超乎寻常的直觉和感知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被精密地捕捉。他说得没错,我早已在他面前泄露出自己和笑非不一般的关系,陆子期不是个愚钝的人,他应该早就猜到了,之所以不提,恐怕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想好该不该见他,他现在的样子早已非当年的意气风发,何况他也不能确定笑非是否愿意见他。但在今天,在他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的这一刻,他对笑非的痴念终于战胜了一切顾虑,只是单纯地想见到那个人,他曾不可救药地爱过但从未表白的那个他今生唯一的爱人。
“如果,他不愿意见我——”陆子期声音微弱得近乎无声,但仍努力说下去,我也没有制止他,这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我也愿意接受,只是心里——”他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眼神明确地告诉我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而这心愿是否能够达成还要取决于笑非。我无法替笑非做决定,我也不能欺骗他说他等待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只好安慰他说:“如果笑非听到你今天说的话,我想他会来见你。如果他不来也不能证明他还在恨你,或许只是因为其它的原因。”陆子期的眼神暗淡下来,他苦笑了一下,把头转过去面对天花板,幽幽地说:“可是他说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