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没有办法每天去见陆子期,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见到他憔悴而伤感的模样,听他不经心说出的那些绝望的语言和看他温文儒雅的礼貌的笑。虽然我想他或许期待我能够经常去看他,但他现在有了笑非留下的那几本日志时间应该不会太难熬,所以我大概隔上一两天去见他一次,每次去之前我都会先到他家里看一下核桃和点点,并把他俩的情况讲给他听。陆子期每次听到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又很快陷入沉默,我知道他想念那两个孩子,但医院禁止带猫探望病人,尤其是ICU病房。但我一直想着能够和医院通融一下,至少在陆子期离开前带核桃和点点去见他一次。他俩最近开始跟我亲昵起来,只要我开门总能看到他们两个并排蹲在门口等着我,进屋后就一直围着我转,直到我坐下来便立刻跳到我腿上。我在陆子期家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甚至有一次抱着他俩在沙发里睡着了。
陆子期的身体在这段日子似乎没有持续恶化,但明显能感到癌细胞吞噬他身体时带来的剧痛,尽管他努力不让别人看出来,但那份隐忍更让人心酸。离第一次见他仅仅一年时间,他容貌上的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似乎我的出现让他精神上有了些许好转,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每每聊起笑非及他们在一起的那段年少时光,他苍白而晦暗的面色就会再次泛起光泽,但病痛依然一点点蚕食着他如今已濒临溃散的身体。这段时间我在陆子期病房里见了他的一些旧友和伯牙的老员工,包括晢凡和董延,但我们之间都没有长谈过,我每次都是礼貌地和他们打声招呼,没话找话地闲扯两句便起身告辞。
***
一天陆子期忽然迟疑地问我:“小马?小青最近很忙吗?”“估计很忙吧,我也没怎么见到她。”我只好回答。“哦,公司重组后事情必定多了很多,但我相信以她的能力她完全可以胜任。她天生是个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能手,做管理无人能出其右。”他肯定地说,又把话题岔开道:“既然一切早已步入正轨,也该是时候把她写的书拍成电影了,我知道她写过一些中篇相当好,只是担心以她的性格不会主动想到这些事,她是个从不为自己考虑的人。”他说着看了看我,嘴角带笑。“我会去跟她沟通。”我思忖着回答。“小马,你和小青还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吗?”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又问。看来他早已看穿了我和小青如今的关系,只是一直犹豫着没有提起,我也并不想言语搪塞,便摇了摇头。“她只是外表冷漠,有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你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个人相当被动,你需要积极一些。”他笑着又说,“不必总来看我,抽出时间多和她相处,她这个人很慢热。”“我知道。”我黯然道。
并不是我不想去见她,只是每次见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仅仅是把心里话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对我们的关系显然没有任何帮助,而正式表白对我来说也是难之又难。“你的性格有时候和我有点像,但你身上的某些优秀特质让我望尘莫及,我想不出小青不喜欢你的理由。虽然我知道她对婚姻很排斥,但不等于她不会爱。”陆子期又说。“我也并不是一定要结婚,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心里怎么看我,我总觉得她只是把我当作朋友,因为笑非。”我第一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关于我和小青。“她的确是个爱屋及乌的人,”陆子期忽然大笑出声,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安抚他,他摇了摇头又说,“但她的爱更炽烈也更真实,只是常人很难看得清楚。小马,我相信她爱你。”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至于笑非,你千万不要犯我当初的错误,她对笑非的爱更像是一种责任,因为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小青对笑非的爱更像是一种保护,她支持他纵容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甚至超出了一个母亲能给自己孩子的全部溺爱,而这份爱笑非也很清楚,他从未排斥过,而是坦然接受并以自己的方式依赖着这个全身心给予他爱的人。“这也许就是知己吧。”我幽幽地说。“不止是知己,他们两个就像是一个人,仅仅是性别决定了他们的不同之处,但小青,”陆子期突然若有所思地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我惊讶,笑非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们对小青的了解显然远远在我之上。“你的意思是——”我疑惑地问。“如果小青是个男人,她就是一个比男人还知道怎么做男人的人。”陆子期说,“事实上,当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她始终都是一个承担者与保护者,她对我的怨恨是因为她认为我在这方面做得太差。”“所以她并不需要我。”我低下头去,无奈地笑道。“你错了,如果你能接受她,她自然可以接受你,只是你们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和沟通,一个人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改变,我相信你可以看到她的变化。”陆子期又说。“也许就是因为她太过强大,我才始终没有找到和她相处的方式。”我喃喃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只是因为她身边的人都比她弱小?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一个人能够包容她理解她看到她内心深处的善良与美好,而不是在她冷酷的外表前望而却步,那层严密包裹她的外壳就会被爱融化?”
我陷入沉思,我从没有跟笑非聊过同样的话题,他对我和小青的交往从最初的警告慢慢变成接受与放任,或许是因为他也看到了小青对我的感情,只是对我俩的未来尚存疑虑,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我的胆怯和犹豫让我始终止步不前,而笑非在这件事上宁愿做一个旁观者,他拒绝参与其中,因为他爱护小青并愿意交给她自己来决定。“追求所爱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但爱本身很纯粹,如果你真的爱她,何妨去努力一下,我想我没有看错你,你一定做得到。”陆子期最后很肯定地说。
***
我没有立刻去找小青,上次和她见面时我们只聊了下陆子期的病情,我曾想再次试探她对我的态度,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现在显然没有心思顾及笑非和陆子期之外的事,我其实也是如此,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未免失之荒谬,如果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在陆子期临终前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那心愿只是有一个人能够真诚地去理解和倾听。他和笑非的爱情才是我如今故事的主旋律,在这个悲伤而无奈的故事完成之后其他的故事才能开始,关于笑非和Eli,关于我和小青。
我如今有更多的时间继续写我的故事,写到子期创业,小青写作,笑非开启漫长的放逐之旅。有一些是陆子期亲口讲述,有一些是最早小青说给我听的,他们描述的内容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在细节的关注上非常不同。我最后决定以陆子期叙述的内容作为故事的主要参考,并不是我对小青不够信任,而是她对陆子期个人情感的淡化让他们三个人的故事欠缺了一丝温情与柔软,而我则更愿意相信他们之间真挚的爱是故事的唯一主题,所有的错失与误解都可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