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依然在下,陆子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帮他把茶填满,递给他,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了声谢谢。“我知道这一切有点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虚伪、懦弱,并且昏聩、愚昧、还自以为是。”半晌后他说,“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听我讲完,我本想把它永远烂在肚子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你让我改变了想法,可能还是因为我内心的软弱吧。”“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我说。“是的,无论是因为你和小青的关系还是我所了解的你的为人,都让我对你产生了信任,但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小青不知道的好。”“你放心,你既然信任我把我当朋友,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这一切告诉小青,陆子期并不知道笑非还活着,否则的话我相信他决不会说。
“我本是罪有应得,但我连累了身边很多无辜地人,昕妤和孩子的死是我的责任,只是我至今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杀,我们确实在办理离婚期间吵过几次架,她性格向来冲动,我本该多让着她一点。还有秦书锋,我最好的朋友。”“秦书锋?”我一惊,那个人不是最早背叛了他站出来指证他骗婚的人吗?即便他再宽宏大度,也不该还把这样一个叛徒当作朋友,我于是问:“您爱人是他介绍给你的吧?”“外界都这么说,我们的确是通过书锋认识的,昕妤可能猜到了我的情况,所以她后来主动找到我,我们便很快达成了协议。”陆子期的声音低沉,仿佛陷入回忆。
“但秦书锋,我是说你的这个朋友,为什么在你最不如意时反而——”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问,只好打破他的沉默。“其实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至少在他心中我已经不是了。”他黯然道,“书锋是身边所有这些兄弟中最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和笑非的感情,并始终劝我正视自己,不要再隐藏,即便笑非不在了,如果我想找个人共同生活,也不应该是和一个女人结婚,更不应该欺骗。所以当他知道我和昕妤的事情之后非常震怒,他说如果我一意孤行他将不会再是我的朋友,因为我没有资格。”陆子期说完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继续说下去,“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和昕妤的约定,那样对昕妤不公平,昕妤也不可能听他的规劝,所以在我们结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其实我知道,他们几个和笑非的感情更深,而始终因笑非的死对我心怀不满和怨恨。”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无法说服自己说陆子期完全没有错,但真正错的人是谁?我不敢想,也拒绝去想。
陆子期又开始咳嗽,我问他是否需要去医院,他说这个毛病有一段时间了,看过医生,没有大碍,可能是以前烟抽的太多,看来应该把烟戒了。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轻轻摇晃了一下,里面已经空了,但他还是把烟盒重新放回口袋里,那是一盒红标的Lucky Str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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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听到两声微弱的猫叫声,两只小猫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先是站在地中间看了看我,又缓慢地走到陆子期身边去。“点点,过来。”他温柔地喊道,那只白色黄斑的小猫便“喵喵”叫了两声蹦到他腿上去,另一只灰白条纹的美短似乎有些不高兴,哼哼唧唧地蹭着陆子期的腿。“核桃,来,你也上来吧。”他伸出手去把另外一只抱到沙发上,两只猫便在他身边卧了下来,时不时地转过头看我一眼,最后把头搭在他腿上不动了。
“这只美短,叫核桃吧,和我原来养的那只很像,就是更壮了些。”我说,看着卧在他身边的两只猫,我心里又难受起来,猫还是需要有人来关爱,人有时候同样需要他们的陪伴,而我的马路早已不知身处何方。“核桃来的比较晚,是我一年多前才开始养的,我原来的那只也叫核桃,是很多年前我送给笑非的,因为我让他失去了点点。那时候我还很任性,脾气也不好,做了很多错事。”他叹了口气又说,“他过世之后我一直想再养一只一样的,正好有一天朋友家里的猫产子,我就把他抱回来了。这只点点是只流浪猫,在小区里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和笑非在学校时丢的那只很像,他也像是认识我一样,见到我就围着我转啊转的,我就把他收养了。如果笑非还在,看到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笑非喜欢猫,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他们。”陆子期幽幽地说,并轻柔地抚摩着两只猫的背毛。他的眼中充满了爱意,那眼神如同爱抚着自己的孩子,更像是对他曾深爱的那个人的美好回忆。“昕妤不喜欢猫,对他们不太好,所以他们俩个胆子很小,怕见生人,但性格很温顺,也给我带来不少慰籍。”他微笑着说。
眼前的一切都让我如坐针毡,陆子期对笑非的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在笑非离开之后,他所作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他,但这一切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理解,他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痛楚,以他能做到的所有来怀念那个人,而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天涯永隔,因彼此的误解和不该有的仇恨再不能相见。我没有继续坐下去,而是起身告辞并嘱咐他好好休息。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国,我说还不知道,大概快了吧。他笑了笑说是该早点回来帮帮小青。我和陆子期在他家门口分手,他看着我进了电梯才转身关上门,在那一瞬间我双腿一软瘫靠在电梯间里,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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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青打电话告诉她我明天回去,她说好,又问我是否见过陆子期,我说见过了,只是跟他闲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身体不太好,你有时间去看看他,她犹豫了一下说看情况吧。我匆匆动身返回三藩,径直回到家里,我很想马上去见笑非,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跟他说,真相太残酷了,他根本接受不了,但如果我不说,对陆子期又是否公平?我就这样纠结着度过了一个阴霾的雨夜,第二天上午Eli打电话给我。
“马哥,Afra姐说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他问。“我在倒时差。”我苦笑道。“你什么时候倒过时差?Isaac让我给你打电话,不过他说如果你想休息几天,他也可以去找你。”Eli又说。“不用,我明天,或者后天吧。你们最近怎么样?”“没什么事,就是Isaac一直没出门,也不让我出门,要不我就可以去看你了。”他说。“你不是说一步也不离开他吗?这么快就守不住了?”我尝试着跟他开玩笑,以此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沮丧。“我是不想走,但我怕他烦我,你回来还能陪他说说话,他最近跟个哑巴似的,一天没有两句话,一句是别烦我,一句是快睡吧。”Eli嘟囔着说。“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俩又怎么了?”我问。“他原来也这样,就跟你话多点儿。”他跟我话也不多,如今更少了,我知道他虽表面云淡风轻,却始终无法放下心里的那分疼痛,只是这疼痛如今被仇恨替代了,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猝不及防地泛升上来轻易压垮他。我于是说:“好吧,我明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