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开始继续写我的故事,写笑非、子期和小青的校园生活,那是他们相处的二十二年中最真实的一段日子,虽然偶尔有争执与隔阂,但纯净的年少之心可以化解一切,让他们在稳固的三角关系建立与瓦解之前享受这一生中最恬静与美好的时光。小青曾告诉我她和笑非相识得更早,在笑非猜到子期对小青的迷恋之后,笑非找到她并与她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因为他们是如此相像,如同一个人的两个分身,显性燃烧的火焰和隐性沉结的冰霜。这就是处女与天蝎的相互吸引,如天雷地火般不可救药,天蝎是唯一把处女过度的自制和洁癖视为优点的人,而处女则对天蝎的智慧与偏执仰慕与赞赏。可以说是子期让笑非和小青成为朋友,因为他不肯接受自己内心对笑非的爱,便移情于和笑非如此相像的小青。
那时候笑非喜欢摄影,小青便陪他走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像两个天真的孩子享受着知己相伴的欣悦与满足感,这一切子期当时并不知道,笑非也并未告诉他自己与小青在一起的所有事情,直到多年以后子期与小青成为恋人,而他所知道的也仅仅是笑非为了他和小青所在的广告系打的那次群架。而笑非则在三人唯一的一次西海岸之旅时意识到自己对子期的爱,他开始变得沮丧失落与反复无常。我不得不承认小青对笑非的感情更深,在她发觉子期与笑非的感情之后她已不能全身而退,她依然像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着笑非,纵容他呵护他,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得到幸福,希望他最终能和子期走到一起。但她的努力失败了,子期的懦弱和无休无止的怀疑让她内心的毁灭之火不可遏制地燃烧,那对子期深沉的恨甚至比笑非的还要强烈,随之发生在七年前10月30日夜晚的那次精心安排的意外,让子期与笑非彻底决裂,从此再未相见。
在小青心中,子期已经失去了和笑非在一起的资格,在她离开北京之前她承诺为子期找到笑非,并说如果她做不到她和子期也不会再相见,但她是否真的尽力寻找过笑非,还是她早已做了今生永不相见的决定?而同样让我疑惑的是,在小青离开之后子期并没有去找笑非,而是去了笑非曾经到过的以色列,他难道认为笑非会在那里吗?显然不是,或许他真的相信笑非死了,或许他只是以此来和他们过往的一切做最后的告别。因为他最终选择继续开始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争取的生活,成就事业,娶妻生子,做个普通人。
这就是在我遇到笑非之前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他们曾彼此深爱,却以长久的分离作为这段故事的终结,或许子期真的不值得笑非去爱,但他们却都不曾在内心彻底放下这份感情,爱是如此不可捉摸的东西,它塑造和毁灭一个人,并对之冷嘲热讽毫无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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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再也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或许她把自己想对我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或许她当初始料不及的现身只是为了告诉我她和马路最终得以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但我更愿意相信我之所以梦到她是因为小青,因为她们两个有诸多相似之处,同样理性与超脱,同样是这世间仅存的那极少数的独立思考者。
我想我的思绪有点乱,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同时,我仍时不时地胡思乱想心慌意乱,希望这一切真的就这样结束了,虽然我们都经历了痛苦与悲伤,但痛过之后内心是如此渴望有一份安宁和对未来坚持下去的信念。但天遂人愿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几天之后我在家里接待了另一个从未到访过的客人,这个人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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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她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突然出现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惊喜,相反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什么事会让她直接来找我而不是约我去笑非家见面?“是关于萧凌吗?她出了什么事?”我未等小青坐稳便急切地问道。“不是萧凌,”她说,“是陆子期。”我刚要松口气,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陆子期,难道我猜测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陆子期怎么了?他,他安全吗?”我急忙又问。小青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他没事,是他的哥哥。”“他哥哥?哦,对了,你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哥哥在加拿大,移民都快十年了,他能发生什么事?”我终于缓了口气说。“他哥哥刚出车祸死了,还有他老婆和他们16岁的儿子。”小青说。“车祸?”我心里倏地划过一丝惊恐,一家三口就这么没了,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他们一家去落基山脉自驾,刹车失灵,连人带车冲出悬崖,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小青黯然道。“所以这就是警方的结论?”我突然想到陆子期妻儿的死,心中又是一惊。“暂时看上去是的,还在查,陆子期已经到了加拿大,我随后就过来了。”小青叹了一口气说。“笑非知道吗?”我又问。“还不知道,但早晚会知道,所以我才先来找你。”我看到小青随身带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她估计也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但瞒着笑非是不可能的,我们该怎么办?
“我怀疑这件事还是Moses做的,那样的话对Isaac无疑会造成更大的打击,曾经我们和他哥嫂都有交集,也算有些感情。”小青停顿了半晌继续说。小青的怀疑让我毫不惊讶,Moses终于下手了,而这次他的对象依然是无辜的人,仅仅因为他们和陆子期有关。“陆子期怎么样?”我想到他在短短的一年内接连失去了全部亲人,这个打击没有人能够承受。“不知道,我没有见他,但我想他哥哥一家的葬礼我会去参加。我能做的没有更多了。”小青又说,“如果可能,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见Isaac,我现在脑袋里很乱,还没有想到该怎么把事情对他讲。”“当然,什么时候过去?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看着小青憔悴的脸疼惜地问。“我可以在你这住一晚吗?我很累,明天再过去行吗?”她的神情有些颓唐,还有些心不在焉。
我把小青安顿到卧室,看她和衣躺下来,很快地闭上了眼睛,我帮她把窗帘拉好,悄悄地离开房间,在沙发里坐下来。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是陆子期的哥哥一家,如果这个灾难依然是Moses带来的,那他手段真的是残忍之至并毫无章法可言,陆子期的家人与他无冤无仇,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笑非与陆子期最后一点可能都荡然无存,就像笑非说的,他不会对陆子期下手,但这与致陆子期本人于死地有什么不同?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人会有多么可怕,竟然还天真的以为他那天没有对我们四个下手是因为他心中还存有一丝善念,如果他真的顾及过笑非的感受,他绝不会这么做,而最最让我感到恐怖的是他恐怕不会就此收手,得不到就毁掉,这并不是一个人仅仅出于怨恨而随意说出的一句狠话,在Moses心里它就是裁决。
小青这一晚睡得很沉,如果不是因为她实在心力交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睡得着,我半夜几次偷偷打开她卧室的门看她,她甚至连蜷卧的姿势都没有换过,仿佛曾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便一觉睡过去再也不愿醒来。第二天中午我和小青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便出门开车去笑非家,我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对笑非说起这件事,小青也是一样,最后她说就直接告诉他吧,至少我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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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非见我和小青同时出现很是惊讶,转而笑道:“不要发展得太快,我会受不了。”我和小青都没有笑,笑非马上意识到什么,顿时收敛了笑容,望着我俩皱起眉头。“Isaac,”小青终于开口,但语气冰冷淡漠,与昨天和我说话时完全不同,“陆子期哥哥一家出事了,是意外,车祸。”她尽力地把话说得漫不经心,为了让笑非相信这件事和他无关,也为了表达自己的冷漠与不以为然。我盯着笑非的脸,他低着头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警方调查过了,是车辆的问题,并非人为。”小青仍以极其简短的句子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我才意识到,让她心力交瘁的始终都是对笑非的疼惜与爱。“三个人都死了?”笑非终于问道。“是的。”小青说。“子阔的儿子应该上高中了吧?”笑非淡淡地说,突然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从沙发上站起身冲进卧室,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门。小青的尝试还是失败了,她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瘫在沙发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