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脚踢开马路寝室的门,看到正午的阳光暖暖地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他床上,他在宿醉中睁开眼正待起身,我冲过去一拳重重打在他胸口,他立刻佝偻着身子吐了起来。我薅住他衣领用力一提把他掼在地上,起脚就要踢,却被随后赶来的莫非拦住了。我挣扎着指着马路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冷酷无情的败类!交不出人情味的狼崽子!自私自大自以为是!凭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得对你好?凭什么交你这个没心肝的畜生?我告诉你马路,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动手,也是最后一次,刚才那拳是你欠我的,现在咱俩两清,如果你愿意,咱俩以后还是兄弟,如果你不愿意,从今以后你我各奔东西,见面不用打招呼,死了到坟前送一程就完了。”我说着自己的眼眶先红了起来,没等他说话,已经逃也似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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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盼征旌,盼征旌,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我抚琴唱了这曲《阳关三叠》,唱罢才发现两颊已经湿了。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炉沉香屑只余袅袅尾烟,轻灵幽婉,渐渐消散在半空中。我倏地站起身,抓起那块玉玦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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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车远远停在后街小巷里,步行来到笑非家,开门的是Abbott,他见到我先是一惊,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欠身问候了我。我进门时被满屋插着的白玫瑰惊呆了,看到远远站在餐厅一角的Bowen,他神色沮丧,微微向我颌首致意,我抬头,看到了从楼梯上冲下来的Eli。他一把抱住我说:“马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Isaac怎么样?”我低声问他。“他还是不肯吃东西,Abbott叫了大夫给他输液,但大夫一走他就把针拔了。我想他快死了。”Eli放开我红着眼圈说。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睛,说了一句:“他死不了。”便快速走上楼梯,推开笑非卧房的门。
笑非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两腮如刀裁般削瘦,双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他身后倚着几个枕头半仰靠在床头微弱地喘着气。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轻声喊他的名字:“Isaac,”我说,“我是小马。”他依然没有睁开眼,半晌眼皮蠕动了一下,两滴泪水沿眼角滑落下来。Eli把门轻轻关上离开了房间,屋子里静得可怕,我再次叫他,他慢慢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Isaac。”我喃喃道,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说话,我鬼使神差地回到这栋房子的那一刻,便接受了自己根本无法去恨他这一事实。
良久之后,笑非再次把目光转向我,双唇间模糊地吐出几个字,似乎是“谢谢你”又似乎是“对不起”。“别说话,”我说,“我既然来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握住他冰冷的手,仿佛握着一截寒冬中凝结冰雪的枯枝,毫无生气。他闭上眼没有再说话,半晌后慢慢翻过手掌,和我的手握在一起。时间静静流逝,我们谁都没有出声,如同蓦然间的一个眨眼又如同已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笑非再次睁开眼睛,异常清晰地说了一句:“哥,你能原谅我吗?”我心中倏地一惊,问道:“你叫我什么?”他也仿佛被自己说的话惊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默默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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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的确是陆子期的,笑非派Colin去调查这件事,但没想到Colin自作主张杀了陆子期的妻儿,却矢口否认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当天拿到了一份曼谷医院的妊娠报告,却私自销毁了,回来只告诉了笑非调查的结果,对其它细节则绝口不提。在笑非终于知道真相之后他亲手杀了Colin,这个所有人都认为他并不爱的男人,包括他自己。那枚大卫星再次挂在了笑非颈前,但上面的血迹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去了。
Eli喂笑非喝了一点热汤,便把我拉出门外,低声对我说:“马哥,Isaac不会死了对不对?我好担心他。”“不用担心了,回房好好睡一觉,他会好起来的。”我拍着他肩膀安慰他。“谢谢你马哥。”他说,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在客厅沙发上躺下来,顷刻间便睡着了。我找了一张毯子帮他盖好,又回到笑非的卧房。笑非的脸看上去有了些生气,见我进来勉强对我笑了一下,我把输液的速度又调低了一些,坐下来对他说:“Eli睡着了,你再不好起来他的命也要搭上了。”“客厅里凉,你让他回房去睡吧。”笑非说。“你说的话他都不听,能听我的么,我给他盖了毯子,你放心吧。”他点了点头,犹自想着心事沉默下来。“告诉你件事,”我想聊点轻松的话题,便开口说,“有一次我和Eli打赌我输了,输给他三个愿望,你猜他要了什么?”“打的什么赌?”笑非问。“这个你就不要问了,你不能什么都知道。”我笑道。“好吧,”他也笑了,问:“他要了什么?”“你现在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了,没意思。”我故意逗他说。“嗯,确实动不了了,不过,”他想了想悠悠说道,“他让你来看我,对吗?”“他说他不要三个愿望,只要一个,让你不要死。”我撒了个一半的谎。“这个愿望你完成不了。”笑非苦笑道。“我尽力而为。”我说。
屋子里有点闷,我起身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夏日的海风吹进来,带着一丝清甜却又苦涩的气息。笑非的卧房朝向东方,放眼望去只有鳞次栉比的建筑和后院楼下的一小片绿地。天依然阴沉沉的,Mark Twain曾经说过:“我经历过最寒冷的冬天,就是旧金山的夏天。”也许就是这个夏天。
“他就要来了。”良久之后笑非喃喃地说。“谁?”我倏忽醒转,回过身问道。“Moses,他一定会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笑非说。是的,Colin死了,Moses很快就会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笑非恐怕又会有危险,但我想不出躲避他的好办法,于是问:“那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打算,该来的迟早会来。”笑非淡淡一笑,却笑得那么漫不经心。“那你就赶紧把身体养好,骂人也需要力气的。”我只好笑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也该回去了。”他对我说。我不理会他,依旧走回到他床边坐下,笑着问他:“你能说动Eli回房睡觉吗?”他看了看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晌后又抿起嘴角笑了。
我们没有再提沙之和Jonas,发生的事已经太多,我不想再给笑非增加苦恼,无论沙之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她,至于小青,我心中掠过一丝清晰的烧灼感,既然造化弄人,我也只有听天由命。至少现在,看着眼前的笑非慢慢好起来我心里也略略好过些,因为我知道,此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笑非更加重要。
我把钥匙交给Eli,让他开我的车回去帮我取些换洗衣服过来。他高兴地问我是要搬回来了吗?我说等Isaac好点我再走,他笑着答应着跑了。我在笑非家又住了几天,看着他输液,陪他在房间里看他把每天的饭吃完,这期间Leif来过两次,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和笑非关在房里待一小会儿就走了,Abbott和Bowen这些天也是早早地来,等笑非睡下才离开,大家话都不多,但明显心情一天比一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