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就是我,旷古的多心之父生育海洋,蠕虫在自己耳中,诱惑之蛇缠绕在树上,我端坐于橡树的思维之中并且躲进玫瑰,我深知如有任何东西醒来,那便是我的死亡。来吧肉体、先知、所有的预感还有精灵和幻象,我会接受一切,我将死于癌症,躲进棺材直到永久,我闭上眼睛,我消隐无踪。……使我厌倦的爱情我将原封不动地带回诞生之地,我在呕吐者之上漂浮,因为不朽,因为永恒我心惊肉跳,抛起骰子再埋葬。来吧,诗人,闭上你的嘴吃掉我的话,在你的耳中将我的嘴唇品尝。”1
***
几天后Eli来找我,他并没有给我打电话,而是直接出现在我门口,门铃响时我就猜到是他,但还是起身给他开了门。“马哥,”他见到我就说,“我本来想早点来,但是Isaac这两天不太好。”“哦。”我说,把他让进屋里。“马哥,你怎么样?你还生他的气吗?”Eli盯着我的脸问道。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坐下来。Eli的状态看上去也很差,不知道是不是又睡了几天沙发,我如此想着同时却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马哥,我知道你俩为什么吵架了。”Eli又说。“哦。”我还是没有搭腔。“Isaac跟我说是他把Jonas安排到你朋友的公司的,Jonas好像对你的朋友做了很坏的事,所以你生Isaac的气了。”Eli喃喃道。我依旧没有说话,很坏的事,呵呵,我是该怪他把事情说得太简单还是该谢他没有对Eli讲实情?“我问了Jonas,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他只说Isaac叫他回来他就回来了。”Eli叹了口气又说。
我依然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是谁的错都已无法改变,我不可能原谅笑非,即便结果不曾如此严重,他所做的也已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马哥,”Eli见我始终不说话,便犹豫着开口,“我不能待太久,我是偷偷跑出来的,Isaac好几天没吃饭了,我怕他会死掉。”“他不会的。”我禁不住脱口而出。“马哥,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我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但他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一点也不心疼他吗?”Eli困惑地望着我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回答。“马哥!”Eli突然扑到我面前双膝跪下来对我说,“我知道Isaac这么痛苦并不只是因为Colin,还因为你,你对他很重要,你不能再也不理他啊!我求求你,回去吧。”他说着把脸埋在手掌里抽泣起来。
“Eli,你难道还是小孩子吗?你能不再哭了吗?哭如果能解决问题,我现在也想大哭一场,但有用吗?”我想把他拽起来,但他挣扎着不肯起身,抬头望着我说:“马哥,你还欠我三个愿望,我只要一个,请你答应我,不要再恨Isaac了,回去看看他,我求你,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现在就死我也愿意!”我“腾”地站起身,气愤地指着他说:“Eli,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我站起来!没人需要你去死,你也不能为任何人去死,你的生命不是他们给你的,不要再哭了,我很烦。你,走吧。”我转过身不去看他,他呆呆地跪了半晌,站起身走了。
我欲哭无泪,相比笑非我更担心Eli,但我不能答应他,一次又一次,我说服自己原谅笑非,但一次又一次,他让我再次陷入悔恨与自责,我现在甚至怀疑我们之间的友情都是假的,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玦,它已经被我的体温捂得很烫,虽依旧光盈油润,却已失去了价值。我犹豫了片刻把它放在窗前,转身去了卧室,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
***
第二天小青给我打电话,我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事情已经结束了,请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要再打扰我,我感激不尽。“小马,Jonas是我安排的,Isaac并不知情,你错怪他了。”她没有理会我的话,又说。“并不知情?”我笑了,“那么大个活人凭空离开美国去了沉沙,千万百计让萧凌把他留下来,和她前后在欧洲待了两个多月,你现在告诉我他并不知情,你这是嘲笑我的智商吗?”“主意是我出的,Isaac当时并不知道冯驰和萧凌的关系,在萧凌没有爱上Jonas之前——”“不要说这个字!”我怒道,“你们不配说这个字!”“好吧,在那之前Isaac并不知道。”小青说。“你这是代人受过喽?但你多余了。”我气急反笑,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护着他,但他不是Eli,他什么都懂,何苦要装无辜?你俩的这套把戏我已经看够了,谁做的都一样,都让我感到恶心!还有,”我终于下定决心说,“萧凌怀孕了,是Jonas的孩子,在他逃回三藩之后萧凌才发现的,你们都没有想到吧?”
“什么?!”小青忽然惊叫起来,“你确定?”“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不是你,也不是Isaac。”“小马。”“你还没说完吗?可惜我已经听够了。”我再次冷冷地说。“请不要挂电话,请你听我再说一句。”小青第一次语气充满哀求,急切地说。“请便。”“我明天就去找萧凌,我会和她讲清楚,无论她决定怎么做,我都会承担一切后果,我只希望她现在没事。”小青低声说道。“你承担?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你怎么承担?替她付手术费吗?”小青沉默了,我随之挂断电话。
你在青山外,我在彼岸海。可惜青山不是山,彼岸也不是海,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荒漠,秃鹰盘旋,撕扯着离人的尸骨,顷刻间血肉无存。
***
“肉体、先知、所有的预感还有精灵和幻象,我会接受一切,我将死于癌症,躲进棺材直到永久,我闭上眼睛,我消隐无踪。”我再次闭上眼睛,垮掉一代的缪斯已经死了,他任性、多疑,无视规则并惧怕一切束缚,他嗜酒、吸毒、搞恶作剧,天使般纯情却也魔鬼般邪恶。他苍白、脆弱、冷酷无情,孤僻、傲慢,才华横溢,他把残酷视为美好,颠覆看作新生,他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也令人爱得欲罢不能。他沉醉在爱人温柔的爱抚中却对爱毫无兴趣。他俯视众神,他说是我造就了你,在遇到我之前你只是个卑微的凡人,毫无乐趣,毫无价值。
Lucien Carr,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名字,他像突如其来的一颗子弹把我击中了,斜斜地洞穿了我的胸膛,从右侧肋下进入,从左侧背部穿出,划着优美的弧线躲开我的心房,在我输送氧气的双肺间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让我的无知呕吐而出。我关了电脑,平复下来,拿起手边的一本书,翻开时看到书页中夹着的两张卡片,回来吧,我等你。所以我永远是被动的,他的邀请貌似真诚却如此傲慢,而我的妥协已经变成了一种惯性,因为信任,因为依赖,因为我如今心中仅存的这份卑微而无助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