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他们手里的枪依然笔直地指向我，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冷漠得像架机器。我此刻的愤怒早已淹没了一切恐惧，何况我也并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向我开枪。Colin转过身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靠在吧台边上悠闲地喝着，他指间依然夹着那支诡异的黑色香烟，以淡漠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笑非走过来在我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先是平静地看着我，忽然歪起头咧开一侧的嘴角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之淡淡说道：“爱？你如果感兴趣，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才是爱。”他说着回身向Colin走去，Colin微笑着仰起脸，笑非突然抱住他狠狠地在他粉红色的双唇上吻了下去。他们俩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纠缠在一起，彼此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狂乱而热烈的亲吻中。我瞠目结舌，转头去看Leif，他并没有看我，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笑非突然扯开Colin的衬衣，露出他白皙的肩膀，他温柔地抚摸着Colin的身体，牙齿轻轻咬着他的头发和耳朵，嘴唇在他的颈项与肩头缠绵而深情地吻着，仿佛要吻到天荒地老，山崩海啸，万籁俱寂，灰飞烟灭。Colin闭上眼开始呻吟，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中的香烟掉在地上，口中呢喃着Isaac的名字，下意识地把笑非锁骨下的那个金色吊坠含在嘴里。良久之后，笑非慢慢抬起头直视着Colin的脸，随后一把把他翻过去按在吧台上，在我即将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笑非迅速后退两步，接过Leif递来的手枪“嘭”的一声打在Colin的小脑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看着Colin缓缓地转过身，困惑地望着笑非，转而苦涩地一笑，口中嚅嗫道：“Isaac，forgive me。”“I will。”笑非淡淡地说。Colin闭上眼缓缓地滑坐在地毯上，鲜血顺着他金黄色的头发一股股流下来，在地上淤积成深红色的一滩，在那滩血的中间是那颗金色的雕刻着哭墙的大卫星。待我再次回头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已经把枪收了起来，好像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笑非再次走回到Colin身前，慢慢蹲下去看着他，又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帮他把下巴上的血擦干净，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对不起，小马。”他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是我没想到造成的后果如此严重。你不必原谅我，但我会和萧凌把一切讲清楚。”他说着挥了挥手扭过头去，立刻有两个人进来把Colin抬走了。我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后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Eli出现在门口。“马哥！Isaac！刚才Seth把我拉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Eli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了屋内地上、笑非脸上和他身上的血，还有一旁的Leif正沉默地用一块手帕擦着手里的那把枪。“Eli，你先出去。”笑非说，但他并没有意识到Eli始终没有踏入这个房间。“Isaac！这，这是谁的血？”Eli指着他磕磕绊绊地说。“是Colin，他，走了。”笑非说完忽然全身瘫软下来，跌坐在沙发里。“马哥？”Eli又把头转向我，我木然地看着他，随后转身离开了那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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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地笼罩下来，我才意识到我浑身颤抖不已，这颓丧这恐惧这不安纠缠着我，让我忘了身处何地，时间仿佛停止了，我没有去开车，径直走到Mission Dolores Park草坪上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周遭沉寂，星空暗淡，那栋深灰色装饰着白色门窗和黑色铸铁栏杆的房子在远处静默地看着我，它不再像一座堡垒，而更像坟墓。我闭上眼睛，大脑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笑非最后那伤痛的眼神和Colin嘴角的血。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因为我痛苦地发现我竟然无法真正去恨笑非，这一点比任何绝望都能更加轻易地击溃我，我的人生从未变得如此可笑，兜兜转转，最后只剩下我自己，而我此刻恨的也只有我自己。
“马哥，你起来，我送你回家。”Eli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蹲下身望着我说。我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便也坐下来，几乎背靠着我坐在树的另一侧。“Mr. Wilson走了，Isaac今天才回来。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但Isaac却说你自己会来。”过了一会儿，Eli轻声说。我依旧没有说话，他继续又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Colin为什么会死，你俩为什么会吵架。Isaac他——”Eli停下来，半晌又说，“我有时候想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更好，有时候想，也许——”他苦笑了一声，“我可以替Colin去死。”“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是啊，我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Eli叹了一口气。
我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坐着，整个Mission Dolores Park竟然没有一个人，夜半的寒气侵袭上来，Eli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我站起身往回走，Eli在身后默默地跟着我，我俩走回到Drown，我独自开门上车，把Eli留在大门口。回到家时我浑身都湿透了，脱下衣服走到浴室，把水温开到最高，站在花洒下犹自颤抖不已。我该怎么去和沙之交待，说我看到了若无其事的Jonas，说她怀的这个孩子是必须要终结的孽种，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说什么都安抚不了她那颗破碎的心，她已经回不到原来的生活，我也一样。我在床上躺下来，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满眼都是笑非和Colin的脸。
“那嘲弄的神色让他天使般的面孔增添了邪恶的色彩，也暗示着朋克的内心，暗示着对规则的无视态度，对传统的毫无兴趣，那出自一个纯粹的灵魂，一种对自我的正确认识，智慧层面的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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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你在想什么？”金子问我。“我想马路，想沙之，想莫非，还有你。”我说。“那些都只是名字，当千帆过尽，留下来的只有奔腾不息的江水，在广漫无垠的水面上，你需要的不是一叶舟，而是抵达彼岸的决心。”她皱眉道。“我不是马路，我到不了那里，我会溺水而死，连名字都不会留下。”我叹了口气，继续又说，“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一个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记得沙之曾经说过，遵从自己的本心，问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当你终于得到它时，它会帮你补偿一切，所有失去的都不再是遗憾，因为它们成为了你终于获得的一部分。”“你从来都没有恨过她吗？沙之。”我问。金子淡淡一笑，说：“我恨过她，因为我曾爱过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恨和爱能相互抵消吗？不能。在你越恨一个人的时候证明你越爱他，因为你想要的他不能给你，但当你不再要求时，恨也就随之消失了。”
“那爱也就随之消失了？”我疑惑。“无欲而爱生，有求则恨始。”金子依旧淡淡地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恨与爱相伴而生，又如何能只爱而不恨？”我又问。“无欲无求，方是彼岸。”“不，那不是我想到达的彼岸，我想要我爱的人也爱我，我要我的生命里只有爱没有恨，我不想恨任何人，当我恨时，爱就消失不见了。”“它们真的消失了吗？当你心中无恨时它们会再次显现，相信爱的力量，它可以化解所有的恨，当它变得纯粹，当你因付出它而感到幸福和欢喜。”“我感受不到，我做不到，我只是个凡人，不可能拥有你说的那种爱，那不是爱，那是慈悲。”我争辩。
“人间大爱既是慈悲。若无慈悲，众生将永远被禁锢在命运之中，无法旁观于命运之外。花开花落便是一生，一沙一石皆可爱，莫以痛苦了却此生，堕入无间轮回。”“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痛哭失声，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要小青，我要笑非和沙之回到我身边来，我要马路还活着，我要金子只是个凡人。“他们从未离开过你，是你自己在逐渐离他们远去。回去吧，爱你的人会一直等着你，天涯咫尺，阴阳相通，万念不灭，大爱永恒，一切可得而不可求。”金子说完消失在一片辉光之中，只留下一片淡黄色幻梦般稀薄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