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送走了莫非,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见笑非。我开车到他家后门停下来,立刻看到了咧嘴笑着迎上来的Eli。“马哥,你怎么才到?我等了你两天了。”他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拍了拍他肩膀问。“前天晚上,我都想你了。”他依旧笑着。“Isaac呢?”我问。“楼上呢?你快去吧,我帮你停车。”他说着接过车钥匙,我立刻转身进门。
听到脚步声,笑非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欢迎回来!”他笑着说。我也笑了,只是有一丝牵强。“剧本写得怎么样了?这段时间你可还好?”他握住我两臂盯着我问。“一切不在计划之中。”我下意识地闪躲,让过身坐下来。“怎么?出了什么事?”他皱眉问我。“该我问你吧,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我望着他说。他忽然沉默下来,走过来坐到我对面,靠在沙发里不再出声。“Isaac,你真的和那件事无关?”我只好直言不讳。“如果我说无关,你信吗?”他半晌抬头问道。“我不知道。我希望和你无关。”我说。他依旧沉默。“Isaac!”“小马,我是恨他,但我不会对他的孩子下手。”笑非终于开口,冷冷地说。“那么你也相信是自杀?”我开始对自己的疑心感到羞愧,笑非的话不像是说谎。“不是自杀。”他喃喃地说。“不会是小青吧?这不可能!”我震惊不已,脱口而出。“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怀疑到她?”笑非瞪大双眼,惊讶地望向我。“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会知道的,你给我一点时间。”他哀求地看着我,这眼神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
沉默一直持续着,笑非划了根火柴点上一支烟,又把烟盒扔给我,我没有接。我什么都不想做,一个多月没见,那与他再次重逢的喜悦我在心里期盼了很久,但上天弄人,平静的生活似乎永远都不会开始。还有几天就是元旦,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以为即将结束的貌似才刚刚开始,不禁摇头苦笑。我看到笑非疑惑地看着我,便问道:“Afra回来了吗?”“还没有。”他说。“这么说她还在主持大局?”“现在看来只有她。”笑非咧起一侧的嘴角讪笑道。“你是打算永远隐身了?”我又问。“我希望在他心里我已经死了。”笑非淡淡地说。“杜笑非的确已经死了,你现在是Isaac,Isaac Lorenzo,好莱坞大亨的——义子?”我话刚出口便后悔了,但笑非并没有生气,而是说:“小马,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讲,但我会的。如果你还像最初一样信任我,我们还是朋友,对吗?”“Isaac,我们始终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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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笑非又聊了些新公司的事务,他说沙之帮了很大的忙,小青极力挽留过她,但她拒绝了包括CEO在内的所有职务,交接完成后不久她就动身去了欧洲。“还有谁离开了吗?”我问。“郭文左和谷叶。本来董延也要走,Afra把他留了下来,继续做青山文化的AVP,现在是夏哲凡的助理。其他走的不多,不超过二十人。”笑非回答。我想不仅是沙之,估计陆子期也在其中起到了好的作用,新公司重组后若无大的人才流失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叹了口气,继续说:“看来Afra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了。”“恐怕是,但她熟悉完公司业务并安顿好一切之后会经常回来的,她也在物色新的CEO人选,希望尽快能抽出身来。”笑非苦笑道。我也苦笑,虽说山不转水转,但经过这一番动荡之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小马,如果可能,搬回来住吧。”犹豫了良久,笑非终于说。“Isaac,我们要做的事已经完成,我还是一个人待着的好,既然你已经回来,我们可以常见面,何况,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我说完笑了。笑非低头讪笑道:“既如此,我尊重你的意思。那把古琴你可不可以带走?我——”“我一定会带上,你放心。”我说。
我上楼把古琴拿下来放在起居室的长案上,抚着琴说:“这张琴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我叹了口气,问道:“想听我抚上一曲吗?”“当然,不胜荣幸之至。”他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我于是坐下来调整心绪,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起哪一首曲子才适合此情此景。笑非看了看我忽然说等等,随后拉铃叫来了Abbott,对他说:“Please make the tea which I brought back for us。”Abbott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很快,他端着茶盘回来,上面是两支兔毫小盏和一壶武夷水仙。“‘取琴理曲茶烟畔,看鹤梳翎竹影间。’你我如今虽无鹤竹在畔,但清茶淡酒还是有的,先坐下来泼一盏茶香如何?”笑非笑道。“甚好!”我也笑了,便坐下来与笑非开始饮茶。
水仙质美,味厚而醇,暗黄绿色清澈的茶汤浮起袅袅花香,茶香萦绕间我不觉沉醉其中,不禁叹道:“都说‘醉生梦死’可以忘忧,亦可断肠,如今看来茶香亦如此,只不知天涯梦醒后,还有谁会在身边。”笑非黯然,片刻说道:“今日品茶听琴,他日相忘江湖,也未尝不是一番境遇,何求其他?”“只可惜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若他日无缘再见,愿君龙腾江海,切勿相忘。”我举茶一饮而尽,肃然说道。“念之则苦,忘之也悲,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笑非忽然笑说。“说得好,就听我一曲《沧海龙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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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昂霄,飞潜叵测;海之动荡,雾漫云迷。龙吟则四海屏息,海啸则神龙潜底;清婉时如云流天广,激昂处若巨浪摔岩。我坚其指灵其腕肃其神敛其气倾注全部情感完成了这曲《沧海龙吟》,按下琴弦时周身已渗满细汗,深深叹了一口气。笑非怔怔地望着我,竟似呆了,良久之后才在他一贯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深情而热切的目光,这目光如此动人心魄,我也一时望着他怔住了。
“琴逢知己,此生无憾。”我尴尬地一笑,把目光收了回来。笑非却没有笑,回过神来俨然说道:“若此生此世再不闻琴声,我死亦无憾了。”我心中一紧,正色道:“来日方长,你何苦说出这番话来。”笑非忽然“哈哈”一笑,说:“一时失言,勿怪。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吃饭。”说着站起身,和我一起来到一楼餐厅。
我见餐桌上菜已齐备,居中摆着一坛老酒,质朴的深红色酒坛压着封泥,坛身上只有草书的“元红”二字。笑非笑道:“我这次带回来的这坛元红据称封藏了四十三年,埋在重庆秀山一棵千年金桂树下,本来还要再埋几十年,可偏偏这棵树今年突然一半枯死了,村里老人便建议把酒起出来,我听说立刻派人过去,千方百计也只得了这一坛。黄酒我不懂,正好请你一同品鉴品鉴。”我“哈哈”笑道:“这世上恐怕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和你相识真是三生有幸。”“你错了,知音不在千杯酒,听小马哥抚琴一曲胜过万盏瑶池仙露,该我庆幸才对。”笑非又微笑着说。“‘莫辞酒,此会固难同。’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