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继续写我的故事,关于笑非、子期和小青的故事。曾经这三个热爱文学的少年人彼此深深相爱,并发誓永不分离,但在一场凄冷的深秋细雨之后,笑非再也没有在子期的生命中出现,或者永远不会再出现。那座他们曾相识并共同成长的北方城市至今仍回荡着他们的声音,细腻的,悲凉的,绝望的,但也曾是欢快与美好的。而这些声音已逐渐消弭,因为笑非不存在了,他变成了Isaac Lorenzo,一个隐藏了所有柔情只剩下冷漠的复仇天使。同时绝望的还有子期,也许他曾盼望着那个白衣少年会再次出现,却不肯在梦醒后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心声,他的确错了,一错再错,而最终的结局只能是错过。我曾经不懂小青做的一切,如今我似乎懂了,她用一把亲手锻造的利刃决绝地割断了笑非与子期对彼此仅存的一丝希望,或许真的是为了帮助他们涅槃重生。
子期曾努力隐藏的自己如今完全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曾虚伪而体面的人生已经终结,他无从选择,重新开始或者就此沉沦。而笑非对他的恨也会随之消失吧?那因对一个人长久的恨而撕裂疼痛的内心也会慢慢愈合吧?每个人似乎都到达了他们遥望着却一直不肯到达的彼岸世界,而现实也让他们无法再回头。貌似故事可以这样结束了,所失既有所得,反倒是我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多,因为他们让我真正懂得了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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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入冬后的三藩下了罕见的一场细雪,雪花凉薄,触地即化,但仍飘摇着涂抹在玻璃窗上,我起身穿好衣服,打算去Golden Gate Park走一走,舒缓下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我把车停在东门附近的停车场,步行进入公园大门。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游人稀零,树下草坪上围坐着美国特有的乐观派流浪汉,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让每个看到他们的中国人暗自心惊,并因此而莫名羞愧。我向湖边走去,在细雪中坐了一会儿,温和的风吹过面颊,冰凉的雪水融化在脸上,这个世界多么公平,它让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更加痛苦,让懂得美的人看到美。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凭空响起,我迅速翻出电话,显示的是莫非的号码。“小马,你在哪儿?”他接起电话就问。“在外面,离家不远。你来三藩了?”“是啊,你这几次回国我都在外面拍片子,我说了完事特意过来看你,怎么样?时间可还合适?”他笑问。“见你什么时候都合适,你别忙,我三十分钟内到。”“你也别忙,哈哈,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知道他的所谓在路上一定是还没出发,看来至少还有二十个小时,但我仍挂了电话匆匆往回走,自己近来把这个老朋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的他竟让我有种他乡故旧的感觉。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害怕寂寞,从北京回来后,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心想着得赶快叫人来打扫房间,低头开门时发现了门上夹着的一张卡片。我诧异地抽出来拿在手里,是笑非的字体,他说:“小马,我回来了。”落款只有一个英文字母“I”。我的惊喜呼之欲出,拿着卡片匆匆进门,翻开写字台上的一本Arthur Rimbaud的诗集,里面夹着另外一张卡片,他说:“小马,我等你回来。”这张卡片是我那天出门时下意识放进外衣口袋的,回到三藩才发现它被我带了回来,便一直夹在这本书里,如今是两张。我叫人打扫了房间,又翻出几瓶好酒摆在餐台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觉得还算过得去,便笑着说:“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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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还是老样子,连珠炮般地让我插不上话,他先是责怪了我每次回国都不肯去探班,又发了一番对沙之的感概,最后才进入正题,却突然严肃下来说:“你听说了吗?”“听说什么呀?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一问。”我笑道。“陆子期的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你说什么?”我大惊失色,立刻从沙发里站起来,盯着他问。“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最近没看新闻吧?”他说。“怎么可能?怎么回事?”我急忙问。“煤气中毒,结论是自杀。”他回答,显然他并不相信。我最近的确没有看新闻,因为关于伯牙及陆子期的消息已经趋近于无,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件耸人听闻的事情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突然自杀?这,这不符合逻辑呀!”我边开始在客厅踱步边皱着眉问。“我也这么想,所以警方最开始怀疑是陆子期干的。”“不可能!”我说,“他不会做这种事。”“那你想想,他老婆死了谁获益最大?何况那个女的之前也没起到什么好作用。”莫非不以为然。“但孩子是他的呀,虎毒不食子,何况他并不是如此歹毒之人。”我虽不敢相信警方的定论,但若说是陆子期干的我也完全不能接受。“你有多了解他?无奸不商,他这个人骗婚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何况其他,再说了,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是一点余地都没给陆子期的留,姓陆的起了杀心也在情理之中。”莫非继续争辩。“奇怪。”我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奇怪什么?”“沙之怎么没跟我说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半个多月了,她应该给我打电话呀!”我说。“她应该不知道,她12月初就出国了,应该还没回来。”莫非回答。我必须得问问笑非和小青,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没跟我通过电话,因为我了解他们的脾气,所以也没有打过去,这件事为什么我会突然觉得和他俩有关?我摇了摇头,暂时摆脱掉这让我更加恐怖的想法。
“所以结案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既然判定是自杀,女方的家人即便追诉也需要相当长时间,而且我听说她的家人并没有上诉的意思,估计是收了封口费,看来这次陆子期是躲过去了。”莫非冷冷一哼。“就这么算了?这也太草率了吧?”我疑问道。“笔迹验证遗书的确是陆子期老婆亲手写的,内容不多,大概就是痛苦委屈不想再活了的意思,最后还痛骂了陆子期这个王八蛋,诸如此类的吧。”莫非说。“这么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不是自杀?”我又问。“天衣无缝。如果真是陆子期干的我还挺佩服这小子的,这得教坏多少男人啊,靠!”莫非气愤地说。“即便案发现场可以做到毫无蛛丝马迹,但一个人自杀前总得有点迹象吧?”我说。“所以我才怀疑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这世界乌七八糟的事儿那么多,谁还顾得了这个,死个人罢了,全世界每分钟要死100多人,在那些见怪不怪的人眼里只是个数字而已。”莫非再次愤愤不平地说。“但如果真是陆子期干的,她老婆留下的遗书内容不应该字字针对他自己呀?”我想了想又问。“这也许正是那小子的高明之处,这样他不是更容易撇清。”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脱口问道:“莫非,你这次在三藩待多久?”“哈,其实我是骗你的,这次来也不是专程看你,我明天就得去LA。”他讪笑道。“好,这事先放下,等你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