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笑非的确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他说你俩带Eli先回去，我随后就到。飞机上我问小青：“Eden既然走了，笑非为什么还要留下？”“他还有点事要办，很快就会跟上来。”小青心不在焉地说。我见她没什么心情说话，便没有再问，转过头去看Eli，他靠在座椅里看着一部最新的好莱坞大片，但表情明显在发呆。“Eli？”我小声喊他，他睁着眼睛毫无反应，我又喊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我说：“马哥，怎么了？”小青解开安全带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去陪你马哥坐一会儿，我休息一下。”“哦。”他于是走过来坐到小青的位置上。“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中文？”我想我得找点话题和他聊。“Isaac回来的时候。”Eli答道。“回来？那是什么时候？”我问。这时我看到小青转过头来看了我俩一眼，Eli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你不是要休息吗？带上你的耳机和眼罩，省得见到我们就心累。”我冲她一笑说。她没说什么，真的戴上了耳机和眼罩，放低座椅在一边歪着去了。
“你跟了Isaac多久了？”我于是又问Eli。“快四年了。”他说。“他中间离开过？”“嗯，我们是在Castro的Fairman认识的，然后他就消失了。”“什么时候又回来的？”我问。“三个月零十九天之后。”Eli 回答。我心中一惊，忽然有些酸楚，“然后你就一直跟着他？”“是我开始跟着他，但他不理我。”Eli忽然低下头，忧伤地说。“那后来呢？怎么你们又到了一起？”我又问。“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然后Moses出现了。”Eli迟疑着。“Moses？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惊讶地追问道。Eli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过头来很委屈地看着我，为难地说：“马哥，我不能说，求您别问了。”我只好作罢，我的确不该打探笑非的私事，而且我也清楚地知道在有些方面我完全帮不上他，知道得太多并不会拉近彼此的距离，反而适得其反。
“你的中文现在说得很好了。”我只好回到刚才的话题。“真的吗？”Eli忽又很天真地笑起来。他看上去的确不像一个26岁的年轻人，更像个高中生，但笑非也是一样，虽然他比我小两岁，但抛却他平静而冷酷的外表，他几乎只是个刚刚成年的男人，带着成年人的沉稳与冷艳营造出的强大气场和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真诚与无辜。那么小青呢？我陷入沉思，似乎所有我在笑非身上发现的这些特质并未在她身上彰显出不同，只是她隐藏了更多东西，这一点上，笑非则做得更好。
“马哥？”Eli见我不说话，突然问我，“你也爱Isaac吧？”“是啊，谁能不爱他呢？”我无奈地回答。“那你也爱Afra姐了？”他又低声问。“你觉得呢？”我微笑地看着他说。“我看你被她迷住了。”Eli“嗤嗤”地笑道，然后又问，“那Afra姐爱你吗？”“你觉得呢？”我重复了刚才那句话。他一噤鼻子，摇了摇头说：“她不爱任何人。”“不，他是爱Isaac的，怎么能说不爱任何人？”我反驳道。“那不一样，Isaac是Isaac。”他嘟囔着。“Mr. Wilson是Mr. Wilson，我怎么能跟他比？对吧？”我笑了，学着Eli的语气调侃他。Eli突然紧张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哥，你千万别怪我。”我看着他认真起来可爱的样子，笑着说：“我干嘛怪你，我又不是Eden，再说Eden已经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嗯，不过等你们的事情结束，Isaac会去找他的，对吧？”Eli想了想问道。我沉默，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我当然也会希望Eli期望的结果最终会实现，却不敢想真实的结果会是什么。
半晌后我问他：“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嫉妒过Eden？”“我没有资格嫉妒他，没有人能够嫉妒他。”Eli不容分辩地说。“那你想过自己吗？如果Isaac真的走了，你怎么办？”我问。“他会带上我的，不是吗？”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盯着我再次问道，“他会带上我的，是不是？”我心中一哽，马上又笑着说：“当然了，他离不开你，你得保护他呀！”“是的，我会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听他的话。”“是先要听他的话，才能保护他。”我笑着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嗯，马哥，我听你的。”Eli一本正经地答道。“但是，”他突然又说，“你也得听我一句。”“说吧，我听。”我笑道。“别惹Afra姐。”
Eli的这句话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笑非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难道是小青在他们眼里如此冷酷无情？我本以为她只是始终以冷酷的外表来拒绝其他人靠近，如果我和Eli都能够感受到她对笑非的爱，他们一直提醒我的这句话又因何而来？我望着沉睡中的小青，她与我如此接近却又彷佛相隔遥远，远到让我听不到她内心的声音，爱也许真的只是一曲《阳春白雪》，听起来曲高和寡，弹起来愁肠百结。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终于还是问了Eli，希望他给我的答案和我想象的不同。Eli瞥了一眼小青，附过身子到我耳边小声说：“她可厉害啦，当初Jonas就是因为惹火了她，被她赶跑了。”我抿住嘴勉强没有笑出声来，Eli看着我惊讶地问：“你不信？我知道你不怕Afra姐，但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所有人都不敢惹她，有时候连Isaac都怕她。”“但我不是Jonas啊，Issac不会同意让她赶我走的。”我煞有介事地逗他。“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总之你要小心点，别惹她。”Eli 想了想说。“嗯，我同意。”我故作严肃地应道。“唉，”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又说：“我和Jonas原本感情很好，自从他走了之后我再也联系不上他了，你说他会不会被Afra姐——”他说着伸出手指在自己脖子上一划。“哈哈！你这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了，Afra不会伤害任何人，你只是不了解她罢了。”我笑着说。“我不信！”他撇起嘴来。“好吧，那我偷偷告诉你，”我也学着Eli的样子小声说，“Jonas并没有消失，他去了中国，现在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老板可喜欢他呢，而且没准儿——”我想了想说，“这次你还能见到他。”“啊，真的？那Afra姐知道吗？”他几乎喊出声来，马上又压低声音问我。“当然了，就是Afra姐推荐他去的，因为他喜欢中国，而且自己也想当演员。”我撒了个一半的谎，但也许并不是撒谎。“真的？你不骗我？”Eli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又问。“骗你是小狗。”“小狗多可爱，你要是骗我就是——”“王八？鳄鱼？野猪？蜈蚣？”我憋着笑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些可能会对Eli构成威胁的生物。他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骗我你就是——坏老头Moses。”
***
我想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Eli，因为在他纯净的心里除了爱什么都没有，而每次我们在一起聊的也永远围绕着爱这一主题。跟他聊天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一次次洗涤，洗去所有曾经包裹着它的污秽与壁垒，发现自己的内心因此变得澄明，望着那些由岁月沉积下来的坚固外壳分崩瓦解之后，我虽心中感到无比羞愧却还带有一丝欣慰与感激。如果爱是借口，那么它就是唯一的不可辩驳的最强有力地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借口，面对它，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而恨，只不过是它用来保护自己的一件最朴素的外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