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我对笑非完全恨不起来,如果说我同情或理解深藏在他心底的爱与恨,但那样的一种感情我又如何感同身受?如果像他所说我把自己当作他的朋友,这朋友二字代价到底有多大?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爱上了小青,而对笑非的感情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Isaac,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良久之后我问。他依然站在窗前,此刻缓缓地转过身来,轻声说道:“陪我出去抽根烟吧。”我叹了口气,“去午门?”“嗯。”
“到了九月,北京的早晚就会凉快些了。”他递过一支Lucky Strike,并帮我点上,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一句废话。我没有吭声,他继续又说:“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怀疑我自己。”他叼着烟,咧嘴一笑,“你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把你当作朋友?”他划了根火柴,点上烟吸了一口,又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烟盒,半晌把它举到我面前。我一笑,说:“你把我研究得那么透,应该知道我的习惯吧。”“但人是会变的,不是吗?”他说。“你以为你变了?”我问。他苦笑,摇了摇头。“Isaac,复仇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我又问。“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他不回答,反问我。“我不知道,我也没想明白。”我说。“我记得有位哲人说过,‘如果人类的大脑简单到可以被理解,那我们便愚蠢到无法理解。’所以,我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他又一笑,淡淡地说。“是啊,总有些事物凌驾于一切之上,以人类的智商完全无法去理解。”我想那就是你对他的爱吧。我没有说完后半句话,我想他懂我的意思。“如果必须要有一个结束,那么,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只有死亡。”他忽然阴沉地说。“不!Isaac,死亡不是结束,因为它不值得。”我倏地一惊,立刻说道,“你想要沉沙,我可以给你,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不要沉沙,”他冷冷地不容分辩地说,“我要伯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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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之始终没有再找我,我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说现在在国外,要几天之后才回来,问我还会待多久,我说还早,她说那等我吧。这期间我又见了一次云白。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你周末来,我好好陪你,我说好,我周六下午到。周六吃过午饭,我稍作整理便出了门,走之前我对笑非说我去见沈云白,这次你放心,不用看着我,他笑说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出现,我说你可以,其他人就免了,他说好的。
云白早早地在酒吧门口等我,见我到了不由分说拉我上楼,我说什么好事儿这么急,他说不是什么好事,我说那你放开我,我走。他说见见再走不迟,我于是便猜到了三分,心下迟疑,脚下却未停。
到了楼上,他远远地喊道:“小盈,你看谁来了。”我进门时正看到两个娇俏的身影同时转过头来,一个齐腰长卷发,另一个——果然是咪咪。她还是那么洒脱漂亮,凌乱的细碎短发衬着健康的麦芽色肌肤,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依旧勾魂摄魄,我一时不能自已,竟望着她痴了。幸好这时小盈微笑着迎上来,她站在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我说:“马哥,原来你这么帅!”我想起那天酒醉之后还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便尴尬地笑了,忙说:“给嫂子添麻烦了。”“哈哈哈——嫂子?你瞧瞧他,”她指着我对云白说,“凭空多出来这么帅的一个小叔子,我可是受宠若惊啊!”云白也“哈哈”笑起来,对我说:“你别怪她,她们八零后就这样,说话向来不着调的。”我便也随声附和道:“我还以为女画家都很高冷,原来嫂子这么平易近人。”并努力地不再把目光转向她身边的那个人。“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媳妇的好朋友,夏晢凡小姐。”云白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礼貌地说道:“您好,我叫小马。”“叫我晢凡。”她也伸手和我握了握,无动于衷地说。
这就尴尬了。云白这个多事鬼,还真怕我抢他老婆不成?我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着,好在咪咪——既然她不肯承认过去,我还是叫她晢凡吧——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便安慰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吧,真要弄巧成拙,回头我再收拾他。待得大家都坐下来,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起那天和云白通的电话,便问:“你不是说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看吗?在哪儿呢?拿来看看。”“美人可不是物件儿,怎么拿呢?”云白笑道。我斜了他一眼,这小子说话这么放肆,有人估计要生气了。可晢凡并没有生气,犹自点了一根烟,又把烟盒扔给小盈。小盈看了看她老公,又看了看我,突然笑道:“别拿我们姑娘家开涮,你俩爱干嘛干嘛,走,晢凡,咱俩楼上聊去。”说着作势要起身。云白忙说:“别,我这就去拿,你们都等着。”说着沿室内的楼梯上了二楼的卧房,半晌后,捧着个超大的物件走下来,我心中忽然一暖。
云白把手里捧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稍远处的案台上,打开层层包裹的织锦袋子,露出了一张古琴,正是我当年没有带走的那一张。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低头看着曾经陪伴了我七年多的那张琴,伸出手去却不敢碰。“啊!我想起来了,云白以前常说小马哥可是一等一的抚琴高手,今天我们可算有福气了。”小盈笑着说。云白看了看我,问道:“小马,还认得它吧,我可是帮你保管了七年,今天完璧归赵。”可是,我回头看了看晢凡,她正望向我,眼中狡黠的目光一闪而过。云白帮我把椅子端端正正地摆好,拍了拍我说:“怎么样?有兴致抚上一曲吗?”我坐下来,望着琴却久久不能动。“老公,你去沏上一壶水仙,给小马哥醒醒酒,他这会儿还犯着糊涂呢。”“好,等着。”
武夷水仙深沉温婉的茶香漫上来,我心中舒服多了,喝茶的功夫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调试琴弦,晢凡却在一边开了口:“马哥可是有什么心事?”“嗯,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一件事,那年我去XC,曾遇到过一个人,我也是带着这张琴,可惜现在‘琴尚在御’,不知是否已‘新声代故’?”“那就难讲了,既然‘春华竞芳,五色凌素’,难免‘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她淡淡一笑说。“怎么?马哥这是想奏一曲《凤求凰》吗?”小盈在一边打趣。“不好。”我说,“还是《平沙落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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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平沙落雁》弹完,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可能真的不该回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债等着还,其实不是男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而是用上半身他真的思考不明白。这一物种恐怕是再难进化了,他们曾骄傲地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主宰着金钱,权势,还有女人,却不知自己偏偏是被主宰的那一个,被金钱,权势,还有女人。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成功地躲开了这一切,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晢凡微笑地看着我,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恐怕又要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