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午后的阳光很舒服地照进来,窗前沙发上坐着笑非。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虽然逆光,但我确定那就是笑非。“Isaac,你怎么在?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问。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自己回来的,不是昨晚。”“啊?是前儿晚?”我大惊失色,我最后的记忆是云白的女朋友帮我俩盖被子,她有一头和小妍一样的长卷发,其它的就完全没印象了。我太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和笑非在一起虽然也能开怀畅饮但彼此却都相当克制,至于偶尔到访的莫非,我则只需要端上一杯酒听他扯淡,喝多喝少他从不介意。“是昨天晚上。”他这次没有抬头看我,继续翻弄着手里的杂志。“什么意思?”我问,没搞明白他说的昨晚和昨天晚上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你过丢了一天,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他依旧淡淡地,目光始终停留在杂志上。我努力把上身撑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笑非,心中疑惑着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想了半天也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会儿我倒是异常清醒,可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昨晚和昨晚的昨晚发生的事了。
“Afra呢?”我问。“她走了。”他很随意地答道。“去哪了?”我禁不住又问。“回去了。”笑非依然冷冷地从唇间吐着零星的几个字。“啊?回美国了?”“是的,Carmel,昨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够清醒,她说我如果不在外面过夜也许还来得及看到她,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走,而且在她走之前我恐怕还在医院或者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我茫然地看着笑非,他这才抬起头来也看着我,我俩默默地对视了很久,他突然一牵嘴角,说:“你梦里的女人还真不少。”
我心道惨了,短短的两天时间,过去和现在完全搅合在了一起,不知道它们在我脑海中是如何碰撞发酵又在无意识中翻涌出来,与笑非撞了个满怀。“Afra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了?”我避开笑非的话题问道。“她的事我向来不过问,”笑非说,“你也知道,她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犹豫了一下又问。笑非把脸转向我,歪着头盯着我看了良久,才说:“小马,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事理清楚,然后再考虑其它?”我知道他说的自己的事是什么,便叹了口气,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笑非突然站起身来,很不耐烦地朝我摇了摇头,离开前把手中的杂志扔到我身边,丢下一句:“再歇会吧,晚饭见。”
我把他刚才翻看的杂志拿起来,是一本中文版的GQ,我随意翻了几页,被一组照片锁住了目光。照片属于一篇四页整版的人物专栏,内容则是伯牙文化董事长陆子期连理共赴某某文化盛典云云。我看着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利落,标致,气度不凡,而他身边的妻子更是明媚娇艳笑靥如花。我把杂志狠狠地摔在地上,掀起被子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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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ac,我答应萧凌让她再考虑一下。”我开门见山。“嗯。”笑非应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问。“不着急,”他抬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慢慢来。”“我可能要在这里多留几天。”我看了看他又说,具体多久我还不知道,但我一定要等到有结果的那一天,我答应过小青,也在心里承诺过笑非。“我也在。”他忽然嘴角泛起微笑,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心中一凛,从我认识笑非起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笑容,我深信他现在已经对他所要做的事胸有成竹,所以那些曾隐隐着如影随形的悲伤与愤怒都消逝不见了。我知道当一个人不再为伤痛和仇恨所束缚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何况笑非始终是个介于天使与魔鬼之间的半人类。
“身体好点吗?要不要再歇歇?”笑非很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淡淡地说。“我没事了。你呢?晚上干嘛?”我问他。“等你吧。”他说,说完起身走了。望着笑非离开的背影,我忽然意识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立领衬衣,而他平时穿的几乎都是黑和灰。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云白的电话。
“云白,是我,小马。”电话接通后我说。“小马,你怎么样?好点吗?你可真把我吓着了。”“哈哈,没事了,就是喝得多了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说。“都怪我!我这些年天天在酒里泡着,早该想到你不一样了嘛,幸好没什么大事儿——”云白语气中充满自责,我打断他:“没那么严重,不过是时差没倒过来罢了,下次你还真未必喝得过我。”我笑道。“你别安慰我了,我这个陋习是该改改了,好多话没顾上说,竟喝酒了。对了,”他又问:“来接你的都是什么人?看着怪怪的,还有个漂亮的会说中文的外国小伙子。”“来接我的?”我一愣。“对呀,我让你再住一晚,你说什么也不肯,死活是要走,然后他们就来了,不是你打电话叫他们来的吗?”“我没打电话呀,等等。”我说,我收了通话窗口翻找起昨天之前的通话记录,的确没有拨出的任何电话。
“哦,是我打的,我忘了。”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别吓唬我,我看你认识他们,就让他们带你走了,你走的时候看起来挺清醒的呀!”云白说。“当时是,但现在真是想不起来了,完全断片儿,没给你添麻烦吧?”我试探着问。“没,你呀,还是老样子,喝得多醉别人都看不出来,一句错话不说,呵呵。”他笑道。“嗯,那些孩子也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我又问。“没啊,有个大概四五个小伙子吧都没进门,那个美国小男孩一直还挺客气的,你好像叫他Eli什么的,我看你们很熟,就没拦着。”操,我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要说这几年没见,你小子派头挺大啊,回趟国还带这么多保镖。”他开玩笑地说。“不是,都是朋友的朋友,总之没给你添麻烦就好。对了,嫂子没生气吧?”“她?她还跟你那个什么Eli说让他哪天过来玩呢?哈哈,这女人哪,都是花痴。”我也笑了,“那不和你正合适?”“得,我说不过你,你养两天吧,咱俩再叙,下次不跟你喝酒了,给你看点别的。”“好啊,那我得空儿找你。”我又笑着闲扯了几句废话便收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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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辗转了良久,回想着自认识笑非起的一幕幕,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空调生冷的气流让我浑身不舒服,我起来冲了个热水澡,收拾了一下,去了笑非的房间。他貌似在等我,衣冠楚楚,面带微笑,头发一丝不乱。我侧身让过他径直走到窗前坐下,第一句话就问:“我是自己回来的哈?”“嗯,”他边说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没有看我,“你不是自己想回来的吗?”“我自己想回来和我自己回来是两码事好吗?Isaac,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说话了?”我沉下脸来严肃地问。他这次把头转向我,盯着我说:“我,该怎么说话?”我朝他扬了下下巴,言语中带着几分愤怒:“你是想一直盯着我吗?盯到什么时候?说吧,我到底还有什么价值?”他站起身,唰地推开窗子,闷热的晚风吹进来,他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的楼群,半晌才说:“小马,你的价值对于我,就像这北京的空气,时刻提醒我我活着的意义。”“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因为你说过,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沉沙影业,没有陆子期,我还是你的朋友吗?”我步步紧逼。“我不知道。”他想了想,淡淡地说。“这算是心里话了,谢谢!谢谢你这么坦率。”一股苦涩的滋味泛上来,我冷冷地答道。“对不起。”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