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其实我知道笑非没有去找Wilson,因为在他离开后的某一天下午,我见到了这个几乎被描绘成完美绅士的男演员,他的戏我看的不多,也并不觉得他演技出众,倒是源于他的绅士气质让人对他徒增几分好感。彼时我正在三楼小青的卧房敞开的窗前看风景,这个房间和笑非的那间朝向一致,都是面向房子后门的庭院,可以远眺Mission Dolores东面的建筑群,小教堂,公园和运动场。我正望着窗外出神,便看到一辆凯迪拉克径直沿后街开到院子里停下,片刻之后,Wilson独自走了出来。他先是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戴着墨镜的脸愈发显得瘦削俊朗,气质不凡。我于是在心里琢磨,如果我是女人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他吧?女人么,对物质和美的追求永无止境,而且对男性肉体的审美又出奇地一致,别跟我说那些为了智慧肯忽略容貌的女人,在她们心目中只有金钱可以替代容貌的绝对统治地位,什么智慧、才学、人品、性情,与这两点相比皆如粪土。如果一个男人两者不具其一,关于爱情这个东西权且只当作神话传说吧。
想起来我从未嫉妒过笑非的美貌,虽然在认识他之前各种关于他的极致的形容词听得人不胜其烦,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愤慨与斗志全部瞬间蒸发掉了,简单地说,这是个由内至外毫无一丝缺陷的男人,让人在他面前不得不敛息屏气,自惭形秽。他就像以色列的王子押沙龙,因其无与伦比的美貌而倾倒众生,而人们对他的美从来没有征服,只有臣服。至于Wilson,公道地讲,若他不是个演员,我倒真希望他们能走到一起,不要怪我对演员这一职业存有偏见,至少我所认识的这一类人里面可信的不多。
我知道这个时间Abbott在家,便站在窗口没有动。果然不久之后,Wilson依旧从后门出来,略一欠身向Abbott表示了谢意,并摘下墨镜再次抬头向楼上望过来。他的目光由二楼的窗口缓慢移到三楼,看到了我。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问候,他也一样,四目相对时,我看到他橄榄色的双眸中有一抹难以描述的哀愁一闪而过,危险又迷人。我心中倏地一动,但立刻告诉自己说No,我不是佛陀,不问是非,不生怜悯。
Wilson上车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和他的黑色尖头皮鞋一起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听到Abbott上台阶的声音,便凝神细听,貌似他推开笑非卧房的门走了进去,几秒钟后又出来向楼下走去。我心里知道了大概,但并未理睬,回到书房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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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son走后不久,我接到莫非的电话,他说这次三藩中转特意多留出一天来看我,我说好,家里见吧,我等你。我匆匆收拾一下便起身,半个多月没有回去恐怕得准备一下,既然老朋友特意来访我当然不能太随便,开车上路时我想,好在莫非不太会介意这些事,有酒有菜他便开心,毕竟是一起经历过风雨的,需要彼此计较的早已趋近于无。
我打开房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因为我不习惯在我不在家时有人过来打扫房间,便没有给他们留钥匙,再叫人恐怕来不及,好在屋里并不脏乱,我便推开所有的窗户让新鲜空气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扫除阴霾,又熏上一炉沉香屑,才安心坐下,却不自禁地“嘿嘿”一声笑了出来。自从搬去笑非那里,才意识到对自己生活了四年多的家感情如此淡漠,而这间面南的起居室的阳光竟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在考虑是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改变了我。如果我说是小青或是笑非也许并不准确,至少我心有不甘,但他们身上隐藏的那股力量的确对我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是否有意义,那些对过往的逃避和对未来的恐惧让我经年沉溺在自我的世界里,而仅仅通过文字这唯一的出口来释放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却始终没有达到我所期望的平衡点。但终究是他们两个改变了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改变自己的理由,然后突然在这一刻我有了回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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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到达时已近黄昏,他说不用我去接他,我便没动,每次只要他经过三藩都会来我这里坐坐,有时候时间太紧我们就在某个餐厅或酒吧碰头,闲聊上几句旧时光再扯上一些新段子,嘻嘻哈哈地倒也能给平淡无奇的我的生活带来些色彩,他倒不需要,他的生活已经色彩斑斓花枝招展了,不过无论如何,他还记得我这个不算太厚道的老朋友,也着实让我心中时时涌起一股温突突的暖流。
“操!我说,你也太不厚道了。”他坐下来就开始抱怨。“稍安勿躁,我何罪之有?”我笑问。“你为什么不让沙之继续和伯牙那边谈?你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好!”“哦,是这事儿,只是因为这件事?”
“不止是,”他点上一支长Kent,仰靠在沙发上煞有介事地说,“你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在沉沙有股份?有多少?我都要。”我没说话,我是有股份,但并不是莫非想象的那样,这件事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便按下话头抬眼问他:“陆子期这人个你了解吗?别跟我说伯牙文化,我单说这个人。”“人不错啊,业内口碑相当好,有理有节讲诚信,原来是有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但人家现在撇清了呀,你还想怎么样,在商言商,再说,莫非这也和咱们谈的事有关?”他噼里啪啦地说完又不耐烦地问。
我不想跟他争论,何况有些事也没必要拿出来掰扯,于是便说:“我不想沙之辛苦了三年多的成果最后给了别人,虽然沉沙影业现在做得不算大,但毕竟是她自己做主——”“你知道伯牙开出的条件吗?”莫非截住我的话问,“沙之还是沉沙的老大,连名字都不会改,所有员工全部接收,而且——”“这些我都不感兴趣,何况这些商业上的承诺我也不信,我只知道沙之现在做得很好,也很开心,何况她也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我抢白道。
“对了!你说对了一半了!但只对了这可怜的毫无价值的一半!”莫非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快速地在屋内踱步,边喘着粗气边说,“哥们,你多少年没回国了,来美国之前你又对沙之了解多少?你说实话,我知道你对她有感情,但你为她想过吗?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抬手示意我不要说话,继续说,“你不知道,莫非你认为自己知道?你不知道!她想要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生活,结婚生子和老公过日子,她能够从当年大马自杀的那件事里走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那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你以为她真的变了?从一个文艺女青年变成了如今威风八面的职场女强人?你想想,想想她当年上学时的样子,你认为那个沙之会变吗?你认为那个沙之活在今天活得有意思吗?没意思。她每天忙得都快灵魂出窍了,你问过她吗?没问过。你能为她的幸福做主吗?不能。”他又一次抬手制止住了我,继续又说,“不管你有沉沙多少股份,你能不能坐下来和她好好谈谈,听听她的心里话?沉沙当年投了多少?7000万对吧,现在人家有机会拿回来十倍,想做老大还可以继续做,不想做跟老公下辈子周游世界去了,顺便再在爱琴海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生对双胞胎,这辈子不就齐活了吗?她多大了你知不知道?跟你哥我同龄,比你还大一岁!兄弟耶!”
我没想到一向玩世不恭的莫非说出这番话来,半晌没有吭声,我的确对沙之不够了解,对她的感情也在上学那会因大马无疾而终,何况后来又有了小妍,我甚至连她知不知道我喜欢她这事儿我都不清楚,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当年我们最好的五个朋友只剩下了她和莫非,算是迄今为止虽不在身边却最亲近的人了。但我突然又想到小青和笑非,一时心绪难平。
“我回去和她谈。”我说,我的确是该回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