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莱德与宁琛从教坊十六街转到泛仙街。此时,灯笼高高挂起,没有了教坊十六街的热闹,此处倒是显得很是清幽。
清风苑与明月教坊的布置全然不同。这苑内没有前堂,更像是一个达官贵人的府邸,很大。门口的小厮瞧见托莱德与宁琛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贵客,是陪酒、歌舞还是夜宿?”
“歌舞,就歌舞。”宁琛忙道。
“贵客,这边请。”
小厮引着托莱德与宁琛在苑中穿梭,苑中房屋之间相隔较远,显得很是私密。行了一会儿,小厮推开一间屋子的门,点上烛火,再点上屋中的炭盆。
这个雅间比明月教坊少了些奢华,倒是清雅。屋中两张案几,一大一小。看来,大的是给客人的。
待托莱德与宁琛坐下,小厮问:“贵客,想点什么歌舞?”
托莱德淡淡道:“只需两位,擅长歌舞便可。”托莱德稍微停顿,问:“可有十弦琴奏落重香?”
小厮听罢便恭敬施礼,“看来这位贵客是懂乐之人。泛仙街乃至教坊十六街,最擅十弦琴者唯有我清风苑的陵绡主事。只不过,陵绡主事每夜只为一间的贵客抚琴,且是陵绡主事在贵客所点的曲目中择得。小的这就为贵客点上,是否得中,酉时便可知晓。”
“好。那便先上些酒菜。”
待酒菜上案,宁琛好奇问:“托莱德,你说的十弦琴是什么?”
“是古代的一种乐器。琴、瑟、萧、埙中我最喜欢琴,琴中最喜欢的就是十弦琴。”
宁琛连连摇头,面色夸张,“佩服佩服!托莱德,乐器你都懂!”
托莱德往宁琛碗什中夹着肉,“我父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我还不及我父亲一半。”
“一半就可以了。不然,我更赶不上你了。还好这里是一张大桌,不像明月教坊,一人一桌,离得又不近,说话也费劲。”
托莱德将剔了鱼刺的鱼肉推到宁琛面前,道:“我原以为你多少懂些器乐,才想听歌看舞。现在看来,你纯粹是凑热闹、喝花酒。”
“嘿嘿。我这纯粹是好玩来着。”
“把菜吃了。”托莱德瞟见宁琛假模假样地越过他夹在宁琛碗什中的绿菜,颇为强硬道。
“这菜,看着实在是不好吃。”
托莱德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宁琛。宁琛见势乖乖夹起绿菜塞进嘴里,犹如吃了毒药般难以下咽。
酉时刚过,托莱德与宁琛的雅间中便出现了一位一身红衣、面戴面具之人与一位一身白衣的少年。两人皆是长发飘逸,身形挺拔。
白衣少年施礼后开口:“贵客,这位是清风苑陵绡主事,我是灵罗。今夜便由我们为贵客奏乐歌舞。”
红衣面具的陵绡施礼后便入座另一张小案。灵罗继续道:“请问除了十弦琴奏落重香外,贵客可有想听的曲或舞?”
“没有了。你们随意。”
“好。献丑了。”灵罗说罢,将手中的兽皮与厚毯打开置于地面,脱去鞋靴。
陵绡此时已将十弦琴置于案上,修长纤细的手指拂过琴弦后,令人置身仙境般的曼妙琴声便缓缓传来,以至于宁琛都停止了吃喝。
随着乐声,灵罗开始起舞。灵罗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清秀,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略施粉黛,白肤透红。灵罗柔软的身子前后下腰,跃起旋转,肆意甩动的长发亦随着乐曲的快慢节奏上下翻飞。
一曲结束,宁琛沉浸其中成了痴呆状。因为太美了,绝美!待灵罗在陵绡身旁坐下,轻轻擦去额头的细汗后,宁琛这才找回了自己的魂,“这,跳得可真好!”
灵罗微笑颔首,“贵客过誉了。”
托莱德亦是赞赏道,“灵罗不必过谦,若是没有十载的苦练,此舞是绝迹舞不出的。”
灵罗面上微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听托莱德又问:”至于这首曲子。。。
灵罗看了一眼身旁的陵绡主事,“此曲名为挂伤,是陵绡主事编写的。”
陵绡微微颔首,依旧不言不语。托莱德倒少有的起了兴致,“曲子很妙。”
听曲如见人。曲子的绝妙在于明明激昂跌宕,好似助酒助兴。但细听却能听得曲子另一面的哀怆与遗憾。再加上曲名是挂伤,可见作曲之人是揣着怎样的伤情写下曲子的。
此时,陵绡开始弹奏第二首曲子。这是一首图兰诸多教坊与别苑的寻常乐曲,本是欢快之调,但在陵绡手中奏出,依旧是挂着淡淡的伤情。曲罢,一旁的宁琛已经趴在案上睡过去了。
灵罗笑道:“那位贵客点了我们清风苑自酿的醉仙酒,后劲极大。半年也不会有贵客点上一坛的。”
托莱德看着宁琛摇头,“让二位见笑了。”
“贵客。”灵罗郑色道:“灵罗见贵客是通情达理之人,不知可否请贵客将落重香换成其他曲子?”
托莱德不解,疑惑地看向陵绡,“换曲子倒是无妨的,怕只怕任何曲子,在陵绡主事奏来皆是如挂伤一般。”
陵绡抚琴的手顿然停滞,灵罗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料到托莱德是这般回答的,完全超出了进入雅间前陵绡给他安排的剧本内容。
托莱德自然没有为难陵绡与灵罗的意思,“不如,我来奏一曲落重香,如何?”
“什么?”灵罗实在吃惊,一时失态,这样的贵客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陵绡低低的声音第一次在雅间中响起,他对灵罗道:“灵罗,多拿些炭来。而后,你便退下休息吧。”
灵罗起身取了一筐炭后便悄然退出雅间。陵绡随即起身,来到方才灵罗起舞之处,“先生,请。“
自从陵绡演奏挂伤至今,从未有客听得出曲子的心声、问及曲为何名,更不会听出首首曲中他的心情。即便他推辞请托莱德换曲目,托莱德也不为难于他。陵绡心了托莱德不是寻常图乐之客。
托莱德在琴前坐下,仔细端详了眼前这把十弦琴,“好琴。不过,我许久未碰琴了,还请陵绡主事莫见怪。”
陵绡没有吱声。待托莱德奏出落重香后,陵绡随着凄凄婉转地旋律翩然起舞。宁琛真不该喝醉的,他错过了堪称人间绝色的一支舞。陵绡身形细长,比灵罗更为瘦弱。舞动起来除了出尘的柔美,还有灵动的轻盈。红衫飘飘的陵绡每一次转身、抬手、起跃、旋转,都将人世间所有的颜色与美好凝聚到了他的身上。经由他心中的那份挂伤,所有的美好与颜色皆化成了挂伤曲中的隐匿情愫或是成了落重香曲下的漫天落花、重重思念与昔人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