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过来,正准备开休息室门的时候瞥见迟九,问:“你是……迟九吗?”
迟九抬头,淡淡地点了下脑袋。傅雅下意识地跟儿子靠得更近了些,满眼警惕。
“嫌疑人说想跟你谈一谈,你现在有时间过去吗?”
迟九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嫌疑人就是自己的妹妹。他依旧点头,没有说话。
B镇是个安详和谐的小地方,几乎从未发生过有关人命的案子。所以派出所用来关押嫌疑人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房间,里面有一扇关得紧紧的玻璃窗,不高。床铺是临时安排的,靠墙。他进去的时候迟灿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也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迟九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那个警察依旧在门口站着,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迟灿抬头微微一笑,她知道,她不开口,哥哥也不会同她说话的。她认真地盯着眼前带着几分冷漠的男生,不禁感到好奇,为什么,迟九总是不愿意与她亲近呢?就算他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可她难道不是他的妹妹吗?
别人家哥哥待妹妹,不是最最好的吗。怎么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堵又一堵的墙呢。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哥哥,灿灿好想你。”她说。
“我好多天没有看见你了吧?和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一样,每天都看不到哥哥,可哥哥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就是像是突然拥有了这样的魔力一样,只要是有关迟九的一切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相距甚远、一别经年。
“哥哥,你知不知道灿灿是喜欢你的呀……”
迟九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从前他会说“哥哥也喜欢你”,可如今他不会了。因为他深知迟灿的心理障碍在于有求必得。如果得不到,便会一生执着于此。
而对于迟灿而言,她真正从始至终没有完全得到过的就只有面对感情迟钝的他。
相貌甜美的女娃娃眨巴了两下眼睛,泪水就像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迟九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可是今天,她一定要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一件都不落。
迟灿抚上自己的面颊,笑意逐渐狰狞。许多天没吃药,皮肤大不如从前光滑雪白了。她使劲地摁了摁这张根本没有知觉的、从来就不属于她的脸。
看着迟灿神经质的动作,迟九心底某个猜想得到了证实。古奕维说的不错,她的确美得太过匪夷所思。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迟灿装傻:“开始什么?”
迟九不语,冷冷地盯着她,盯得她背脊发凉。迟九这人就是这样,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必做,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做贼心虚之人露出马脚。所以说,他日后若是没做警察,倒也可惜了。
女孩儿惨然一笑,忽然看向灰蒙蒙的窗户,叹了口气,悠长地说道:“也就是前两年吧……”不会太久的,她还要靠药物维持皮肤的状态呢。
迟九已经面无表情,可内心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沉沉浮浮。
迟灿才多大?就这么一个原本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想到整容?!而且他绝不相信迟父迟母不知情。
难怪……难怪她连杀人的事情都敢想,敢做。
可怨恨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迟九不知道他缺席的那些时光里迟灿究竟经历过什么,所以他没有资格去批判她。因为他不是受害人,相反,他可能也是把迟灿推向极端的众人之一。
迟灿向后仰去,笔直地躺在床上,瞳孔微缩,神情麻木。她在演一具尸体。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覆上了乌云,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雨点已经啪嗒啪嗒地拍打在窗户上。
而迟灿,她在无声地哭。
是啊,她才多大……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觉得自己的苦难比这世上所有比她大、比她成熟的人都要多得多呢?
你若没有见识过别人歧视的目光像恶魔一样附着在你身上、一寸一寸地啃食你的尊严的片段,就不会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在乎容貌和外表。
如果,你的家庭和睦,父母相爱,就不会明白她从小到大看着妈妈低声下气地哀求父亲的姿态时有多么揪心,你更加不会明白被爸爸怀疑自己存在的必要性、一次一次当着她的面露出深思的表情考虑要不要把她送去福利院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在爸爸眼里,她不过是个随时会让自己承担法律责任、失去一切的私生女。
在妈妈眼里,她是能让自己成功上位唯一的筹码和工具。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他们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对这个女儿心怀愧疚?
迟灿比谁都明白,没人爱她,那些所谓的宁愿把全世界给她的行为不过是补偿、是他们用来救赎自己灵魂的手段罢了。她从始至终都是多余的……
不是她狠,不是她没有人性,是这世上真的没有人让她知道过什么叫爱……
除了,那个爬到桌子底下揪她出来参加家宴、偷偷给她塞糖的哥哥。
但现在,大概哥哥也是不爱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