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穿着崭新的碎花棉袄,怀里抱着两个和她身量不相称的大食盒,头上一排小辫子在她走路时晃来晃去的,直到她把食盒放到悟空面前,悟空才回过神来。
悟空拨弄着她头上的小辫儿道:“兰心,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不料小姑娘听后小嘴一撅,气嘟嘟地扭过头不理他了。
悟空奇了,轻轻地捏着她的小脸转过来问道:“我又惹你生气了不成?”
兰心一把推开他的手,撅着嘴道:“你真的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悟空想了想,还真不知道什么日期,他向小姑娘投以歉意的目光。
“十二月初一,哼!”
悟空一想,方恍然大悟,喜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对,是你七岁的生日。过得可真快,你都七岁了”悟空一番感叹,小姑娘更觉委屈,眼里泛出了泪花。
悟空忙赔不是,又哄了好一会,小姑娘方破涕为笑。她摊开两个食盒,一盒装着两大碗香喷喷的寿面,另一盒装着很多果品糕点。
端起长寿面,看着覆在上面的香菇、鸡蛋,悟空心想——这已经是为她过得第七个生日了,没她在身边,还真让人无法察觉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似乎活得越久,就对时间越没什么概念。他很快就止住了即将漫无目的的感想,因为小姑娘正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他立即津津有味得吃起来,小姑娘方才笑逐颜开。
两人喝完寿面,再吃那些果品点心。
“兰心,你都七岁了,过生日该许愿望了。”
“我有。”
“什么?”
“年年生日你都陪着我,直到我长大。”兰心一本正经地言道。
悟空一愣,很奇怪这小姑娘的奇怪愿望,问道:“就这个?那太简单啦!我又跑不掉。”
兰心点点头,甜甜的一笑。
“你再想想,想个有难度的。”
兰心仰起小脸盯着天空,过了一会,又萌萌地言道:“我这辈子每一个生日,你都要和我一起过。”
悟空正想笑她可爱,小小年纪就说一辈子,可之后便想到她漫长的一生对自己而言,又是那么短暂。最后又为小姑娘对自己的一番情谊而感动,而他又何尝不喜欢她的陪伴呢?
“我答应你——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日。”
兰心欢快的又蹦又跳,折了一枝红梅回来。悟空见那红梅开得煞是动人,十分难得,和兰心赏玩了一会,便折下几朵梅花,插在小姑娘头上。
“好看不?”
“好看极了。”
小姑娘笑了。
悟空则明白了什么是“笑赧如花”。猛然间他意识到——其实父母过早的离世给兰心心里带来的创伤很容易被人忽略。她为什么希望自己陪她过以后的每个生日?不就是怕身边的人再离开她吗?她表面上从没提过,可她心里何尝不希望父母也陪在身边。想到这里,悟空觉得她那笑容的背后,是藏着泪水的。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金蝉子化为一身士子装扮,漫步于建康城内,见京华风貌果然是珠光宝气、冠盖如云。寺观庙宇,鳞次栉比、随处可见。他不由感叹——想不到这一百多年,我佛门在东土已如此昌盛。这还真多亏了天廷的扶持,东土佛教竟有超越天竺本土的势头,再也无需担心道教打压排挤了。看来大乘佛法东传也为时不远了。他越想越欣慰,看着街上夹杂在人群中备受尊崇的僧侣,随处可见的佛经和佛像。他流连忘返的在大街小巷信步闲游,不知不觉就到了建康城北,登上江堤,涛涛江水在眼前奔流不息,江上习习清风,迎面而来,令人畅快无比。金蝉子对眼前的景色赞叹不已,他顺着江流极目望去,见水天一色,流向天际,便顺着江堤向江水流淌的方向慢慢前行。
不知走了多远,听见前边江岸人生嘈杂,往近一看,离江堤不远的地方,人山人海的,都围着一座宏伟华丽的寺院。金蝉子眉头一皱,下了江堤,走到人群中,见都是贫苦百姓,都挤挤挨挨地往前走,是不是有人捧着包子、馒头、油饼挤出来。金蝉子拉住一个正往里挤的男子询问,那男子道:“这是同泰寺在举行无遮大会,正布施呢!这都十几天了,我们天天来——能吃饱!”说最后三个字时,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让金蝉子忍不出笑了。他顺着人流挤挤挨挨的往前走,足足半个多时辰,才排到前边,见那里排着一长溜大藤筐,除了荤的,什么都有。金蝉子邀来两张菜饼,几个包子,用黄裱纸包着,顺着人流,走进山门。终于找到一片人少的地方,坐在一个花坛边吃起来,发现那菜饼和包子都做得很香。
吃完后,他走进二山门,里边是一个诺大的会场,整齐的坐满了僧侣。北边坛上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讲师,年纪约莫五六十岁,正主持着台下数千僧人的辩论。僧人们的辩论很激烈。金蝉子叹道:“如此盛事,就是在天竺难得一见啊!”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嚷,嘈杂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无遮大会被迫中断,院子里涌进来一大批御林军和皇驾依仗。他们分列四周,抢戟林立,将群僧围住。一班朝臣趋行而入,穿过群僧,齐刷刷地跪在坛前。一众僧人或叹息、或闭目不言,或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甚至于有的喜形于色。那坛上的老僧却一脸淡漠,仍在慢条斯理地拨弄念珠。
一皓首苍颜的老臣匍匐上前,两手扒着法坛,声音哽咽道:“陛下……,陛下……陛下!”。金蝉子愕然——这坛上的老僧竟是当朝皇帝!老臣爬到坛上,跪在皇帝脚前,大哭道:“陛下,您弃宗庙社稷不顾而入沙门,这已经是第四次啦!陛下,您走了几十天了,朝中无主,天下就快大乱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来之不易啊!您呕心沥血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陛下……”。下边众臣也跟着大哭,仿佛老皇帝不是出家,而是驾崩了。
“都回去吧!回去吧!太傅,你们再寻一个天子便是。老衲这次不走了。什么九五之尊、王霸伟业,老衲都当作虚幻罢了。”
太傅一听,便止住了哭嚎,义正言辞道:“陛下如若再一意孤行,老臣也不愿见社稷倾危、苍生蒙乱,就此撞死在御前,让您一入沙门,便担着血海一般的业障。”皇帝一脸无奈的看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太傅。底下朝臣皆道:“臣等皆愿追随太傅而去,望陛下三思!”
金蝉子哑然失笑,退出了会场,从山门出去后,见外面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便绕开大路,向东漫无目的的走在小路上。穿过一片林子后,进入一个些许破败的村落,见村民大都衣衫破旧,和那建康城内竟是天上地下一般,便找到一位老妇问道:“大婶,我一路走来,见这建康一带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怎么你们都这般贫苦?”
老妇虚弱的说道:“这位先生不知,建康以东上百里的土地都是同泰寺的私产,我们都是些佃户罢了。”
金蝉子瞠目结舌道:“什么,上百里都是私产?”
“以前还有不少皇庄的地,都赐给同泰寺了。听说皇上又出家了,这次又得花上上亿钱赎回来呢!要说是供奉佛祖、菩萨,那自是应该,可这些和尚们整日吃得、用的……唉!这日子过不下去的呢,就都去出家了。”
金蝉子感到难以置信,辞别老妇后,他又去江淮各处看了看,见情形大致相同,僧尼无处不在,寺庙都随处可见。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佛门的幸事,还是国家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