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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没有家了

这世界上最伤人的话是什么?

“其实当初生下你不是我的意思。”

The fragile world beneath

来挑选一句话吧,一句世界上最伤人的话。一句话就叫人痛彻心扉,像是被谁从中刺穿,穿破肺叶,再也无法好好说话。要我选,我认为那句话应该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

我不是原创者,这句话是白瑞德教我的。

《乱世佳人》中,受不了郝思嘉反复带来的伤害,白瑞德在故事最终,对着深爱多年的郝思嘉如此说道:“Frankly,my dear,I don't give a damn.”(坦白说,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了。)这句话曾经在美国电影协会的民意调查中,拔得“百大电影经典名句”的头筹。

“所以,”我刻意放缓语速,“就是这句话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特蕾莎修女不也说过,‘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不关心’?就是这句话了,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伤人的了。”

坐在对面的陈小乖扁着嘴,死死地瞪着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然呢?”我没好气地反问。

陈小乖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向窗外。此时已经是十点零三分,季节快要入冬。我跟他坐在星巴克里,桌上是两杯星冰乐。星巴克是陈小乖指定的上课地点,星冰乐是他最中意的饮品。不过,桌上的星冰乐已经放了近三个小时,融化后的奶油与冰块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浓稠的甜腻液体。我起身去倒水。

课程原定九点结束,陈小乖还不想回家,他在九点十分时拜托我九点半再走,于是我多讲了一段,到九点半,他又改口说十点再走。我已经有些疲倦,想回家了。

我问陈小乖:“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不说话,神情有些异常,欲言又止。九点三十五分,在我胸中的不耐烦即将爆炸的前一秒,他开口了:“老师,我问你哦,你觉得这世界上最伤人的话是什么?”

“我不想回答你,我很想睡,也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你回答,我就回家,你也可以回去睡觉。”

陈小乖的眼中有难得的执着,他之前不曾用这种眼神注视我。我有些困惑,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但我必须摆平他,让他满意。唯有让他彻底地服气,我才能早一点碰到我软硬适中的床。几分钟内,我的倦意又上升了。

九点四十七分,我交出答案,并尽责地花了十分钟简述郝思嘉与白瑞德之间难解的纠葛。陈小乖该接受我的答案的,毕竟《乱世佳人》逼出我不少青春的眼泪,陈小乖也青春,他才十四岁多一点,应该会懂。

可是他不喜欢我的答案:“不对,这不够伤,这不是最伤人的话。”

我心中的负面情绪一点一滴地攀升,早在一小时前,我就该离开这里,上课时间早已结束了,换句话说,不必履行家教的义务了,我下班了。

“那你想出一个更好的答案啊!”我的语气不太友善,几乎是挑衅了。

陈小乖侧过脸,没有看我。

他没有说话,我越来越烦,搞不懂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非常细微。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有一天,你的母亲告诉你:‘其实当初生下你不是我的意思。’听到这句话,你会觉得……你的世界从地板开始裂开,你不晓得自己可以站在哪里……”

陈小乖是我最奇特的案例。一个平凡无奇的夜晚,我接到一通电话,甫接起,对方劈头就是一串飞快的自我介绍:“我是张胖胖的同学,我看到他最近模拟考进步很多,他说是有你在帮忙,感觉似乎不错。我跟张胖胖问了你的电话,打算找你来当我的家教。噢,对了,我叫陈定维,你可以直接叫我小乖,大家都叫我小乖,你叫我陈定维,我反而有些不自在。”

我眉心一皱,把手机拿开一点,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陌生的数字。

我不禁怀疑这是一通恶作剧,但张胖胖确实是我的学生。

“张胖胖在你旁边吗?叫他接电话。”

“他怎么可能会在我旁边?已经很晚了。”

“那你的父母呢?”我耐着性子。

“我的父母?”话筒另一端的年轻声音有些错愕。

“既然你说要找家教,照理讲该由你的父母来与我接洽吧?”

“他们根本就不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请家教也不是坏事,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再说……”声音顿了一下,“我的父母很忙,没有时间面试你。”

“没时间面试我,那发薪水的时候怎么办?”

“我会给你薪水。”声音微微上扬,可以想见话筒另一端的神气。

“你?”我算了一下,既然跟张胖胖是同学,也才十四岁。

“你不用担心,我会跟我的父母‘请款’,他们给我钱,我再把钱交给你。我跟我目前的数学家教也是这么做。然后啊,时薪随便你开,只要数字不要太夸张,我的父母不会跟老师计较金钱方面的事。”声音又顿了一下,轻松地说道,“我的父母很有钱啦,你不用担心,就像我目前的数学家教时薪一千元,你也可以讨论看看啊,我父母不会省这种小钱。”

我眉心一皱,和这孩子的通话时间越长,我越受不了他说话的方式。

“好,我知道了,给我几分钟,待会儿再跟你联络。”

挂断电话之后,我看了一眼时钟,九点。

思索了几秒,我打给出卖我的张胖胖。

“哎,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手机号码给别人?”

“因为陈小乖一直问啊……”胖胖自己也很委屈似的。

“这个陈小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说话这么嚣张?好像很怕人家不知道他家里很有钱似的。”

话筒里传来胖胖厚实的呵呵笑:“他家是真的很有钱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胖胖压低了声音:“可是,老师,我跟你说,你如果有时间啊,可以教他一下,因为我觉得,他其实很可怜……”

“为什么?”

“我听同学说的啦,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听说他家有点奇怪,爸妈好像没有住在一起。他的妈妈来过我们学校一次,穿得很像酒店小姐,我们班都偷偷在传,他搞不好是酒家女的私生子。老师你刚刚接他的电话,他开口闭口都在说家里多有钱对吧?不要觉得奇怪,他在我们班也是这样,一天到晚炫耀自己的衣服、鞋子有多贵。我觉得啊,他内心搞不好很空虚,只好用这种方式来留住身边的人。全班同学都很清楚他家很有钱啊,会跟他交朋友,还不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跟陈小乖出去,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请客哦。”

胖胖的叙述,不知怎么,轻敲到我内心深处。

九点半,我用短信回复陈小乖:“我可以教你,时薪就参照胖胖的。”

不到一分钟,我就收到他的回信,没有文字,只送来一枚笑脸。

陈小乖开宗明义地指出,我们不能在他家上课。理由是家里很乱,不好意思见客。于是第一堂课,我们约在星巴克,距离他家大约一公里。

“你怎么来的?”他抵达之后,我问。

“搭出租车。”

“这么短的距离也搭出租车?”

“对啊。反正这么短的距离司机也载啊。”他耸了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姿态。

我几乎要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给激怒了。

胖胖的言语适时自耳边响起,我按捺住脾气,坐了下来。

第一堂课,我通常会建议学生准备以往的成绩单,好方便我快速检视一下该学生的学习情况,也可以依照学生的科目强弱,搭配出相对应的读书时间。陈小乖的成绩很优秀,数学成绩很出色,语文、社会稍弱。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只要加把劲,第一志愿也是有望的。

但我把这些藏在心底,陈小乖不是那种需要赞美的学生。

他有些太骄傲了。

几堂课下来,我发现陈小乖很在乎钱。

认识未及一个月,他就很正经地问我:“老师,假如我考上第一志愿,你会送我什么礼物?”

“我什么礼物也不会送给你。”

“啊?这么小气……我奶奶已经答应我,考上第一志愿,就给我五万哦。”

他鼻孔朝天地比出五根手指头。

我看着他,问道:“小乖,你觉得考得好,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取悦别人?”

他停了一下,表情很挣扎,答得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但假如我考得好,我很开心,大家也会很开心,我又能拿到很多礼物,这样不好吗?”

“小乖,我是这样想的,这是你的人生,就像是你有一块田,你认真去耕耘,最后结出漂亮的果实,这些果实就是你个人最好的礼物。别人看到你长出很好的果实,也许很开心,送你贵重的礼物,但也可能他的财力有限,只能给你祝福。”

我想了一下,如何让他明白我的意思:“送你礼物,也许代表那个人很在乎你,倒过来想,没送你礼物,难道就意味着那个人不在乎你吗?就像我,自第一次上课至基测,我对你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难道会因为我没有送你礼物,就跟着消失了?”

“但我还是想得到礼物……”他的语气有些闷。

看得出来,物质礼品似乎是他确认感情的方式。

“会的,小乖,我会请你吃一顿饭,但这并非你‘考得好’的奖励,而是因为你‘很认真地面对了大考这件事’,因为你完整地走过了这个过程,我请你吃一顿饭,无关成绩好坏,最重要的是你处理这个人生阶段的态度,而非成果。”

“即使考不好,还是会请我吃饭吗?”

“对啊。”

陈小乖的手支撑着下巴,没有看向我。

除了对物质的执着之外,我不得不承认,在纨绔子弟的外表底下,陈小乖在学习上像是一块吸水海绵。但凡我提过的主题,他都牢牢记在心底。他喜欢学习,对于知识的摄取也真心感兴趣,对任何领域他都有好奇心,这一点不仅反映在他拿手的数学上,哪怕是他较不擅长的语文与社会,他也抱持着开放的心态去面对。有时候,我直接指明这个课程可能已经进入高中课程的范畴,一般学生听到了会打住,但陈小乖不是,他会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他求知,不完全是为了分数。我开始不那么讨厌他,还有些喜欢他,跟他相处,有那么一些教学相长的愉悦,这是我与其他学生相处时无法营造出的。

日子一久,我也察觉到一件很微妙的事:陈小乖很少谈及父母,更精确一点说,他从来不提家人。来往两三个月之后,我对他的背景了解得仍十分单薄,只能确定他有个妹妹,他和妹妹目前跟母亲住在一起。谈到他唯一的手足,他的口吻多了一些柔软:“她现在很三八,喜欢穿那种很多蕾丝的衣服,自以为是迪士尼的小公主。”

听得出来,陈小乖很在乎他妹妹。

但我也感觉得出来,“家庭”对他来说是非常敏感的字眼,每回,只是稍微地擦过这个议题的边缘,他便立刻显露出慌张的样子,急着变换对话的主题。

在我们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小乖的母亲突然出现了。

那天,我印象很深刻。快到九点,陈小乖趴在桌子上慵懒地做着练习题,我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课程快要结束了,我们的心情都有些轻盈。

我注意到有个女人上了二楼,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这里是星巴克,随时都有人上上下下。但那个女人朝着我与小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她穿亮橘色渐层上衣,领口极低,胸部随着她的步伐呈现剧烈的起伏。

女人在我们桌前停下来。“陈定维。”她叫道。我吓了一跳。

陈小乖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神色很僵硬:“妈,你怎么来了?”

听到陈小乖对女人的称谓,我飞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恭敬地打招呼。

女人笑了笑,挥手表示收到了,要我坐下:“哎呀,吓到老师了,因为我刚好路过,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我儿子会在星巴克上课,可以顺便接他回家。”

女人转过去看着小乖,亲密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不接妈妈的电话?我找你找得很累呀。”

陈小乖转头看着我。尴尬、不安和许多难以辨识的情绪,在他脸上交替出现。他仓促地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讲义与考卷,低着头跟我说再见,急急地下了楼梯。他的母亲见状,回头对我微笑致意,也跟了上去。

顺着他们母子俩的方向望去,对街停着一台亮眼的宝马。一名男子斜倚在宝马上抽烟,见到他们母子下楼,没有说话,把烟扔在地上,鞋尖对着烟蒂碾了几下,然后钻进驾驶座里。小乖的母亲上了副驾驶座,小乖打开后方的车门,先把书包甩进去,接着站在车外,指尖握着车门把手,停了几秒钟,才进入车内。

我看着,直到一个转弯,车子完全驶离视线,才回头准备离开。

下一次上课,在我开口之前,陈小乖抢先解释:“老师,上次的事情,你不要太介意,我妈平常的穿衣风格就是这样,谁都劝不动她,我外婆已经放弃说教了。”

他的神色别扭。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想地问道:“那天来载你的,是你的爸爸吗?”

出乎意料地,陈小乖的脸色垮了下来,反应异常激动:“他——才不是我的爸爸!”似乎发觉自己的反应太夸张了,他深呼吸了几回,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他是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他不是我爸爸。”

我识趣地回了一声“哦”,打开手上的讲义,表示可以开始上课了。

他俯身从提包里取出题目,脸色不是很好看。

如果说,“陈小乖的家庭”是个不可碰触的议题,这就是我第一次碰触到这议题的边缘。之后,有很长一阵子,我再没遇到过他母亲。每到月底,小乖会定时交给我薪水,他的表现也很稳定,我找不到与他家人联络的必要性。

在我心中,这个议题像是一只蛰伏在地表下的怪兽,偶尔可以感觉到它的呼吸起伏、它隐约的脉动,但是陈小乖很擅长压抑,他避免话题延伸到家人的所有可能,故作轻松地把话题转到其他事物上。也有的时候,他警觉到我正在窥探他的私生活,便嬉皮笑脸地指着自己身上的衣饰,极尽夸张之能事地细数这些物件的来历、定价,是哪个国家的舶来品,是否限量版,他当初又是怎么想方设法弄来这件宝贝的。

与此同时,他的成绩稳定地往上爬。陈小乖的打扮穿搭特立独行,但对课业倒是挺讲究的,如期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偶尔也会拜托我给他找更难、更有鉴别度的习题,他是个很能适应台湾考试生态的学生,喜欢题海战术,也喜欢跟我讨论出题者的想法。

他的聪明带有一些“机巧”,他想找出出题老师在玩什么把戏、设了什么陷阱,他把一切想象成打游戏,甚至试着揣摩出题老师的心思,再顺着对方的心理去作答。

在我日后与家长相处时,我会尝试给他们一个想法:不要用成绩作为衡量小孩的唯一标准。

有些小孩品行不坏,只是不喜欢碰书,排名居后了些,师长很容易给这种小孩贴上负面的标签;相反地,有些小孩的身心已经明显出了状况,但他的成绩仍维持在高水平,师长也会片面地误信这小孩的发展犹在正轨上。

会有这样的想法,是陈小乖给的灵感。

他的成绩很好,我于是说服自己,他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不错,每个人的家庭都有一两个棘手的问题,他的问题也许很小,小到不需要在意。当我这么告诉自己时,我就再也看不见从他脸上淡去的稚气、逐日减少的微笑,因为他的成绩很好。在我眼中,他有如一艘马力十足的船,只要风向正确、气候晴明,这艘船会在富饶的新大陆靠岸。我看不见这艘船的底部早已破了一个大洞。

在我盲目地驱策这艘船不停前驶的过程中,破洞一日比一日大。

一个大浪袭来,这艘船就彻底地瓦解。

进入考前倒数两百天,陈小乖的情绪跟冬天的气温一样起伏不定。上课时他变得很暴躁,几次看着我,嘴巴动了动,显然有话想说,但最终咽了回去,又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我好心问他,他又说没事。

有一天,他打电话通知我:“我们得更改上课的地点,我要搬去跟爸爸住了。”

他约略指出一个区域,问我是否熟悉那儿。

“我知道,我以前有个学生住那里。”

“那里离我的学校很远吗?”

“不会,你搭地铁转公交车的话,二十几分钟。”

我这句话白说了,陈小乖不搭地铁,更不可能搭公交车。

不过,我也联想起一件事情,他的父母原来住得并不远。

“那好,下次上课就换成那个地点。”不给我追问的余地,他有些粗鲁地挂上电话。

换了一家星巴克上课,我感到有些新鲜,陈小乖倒是一脸淡然,好像我们从头到尾就是在这家星巴克上的课。我自讨没趣,对齐讲义的边缘,钉上递给他。

当天的上课过程很顺利,陈小乖埋首抄写,神态镇静。

我以为他那天不会透露更多了。

九点十分,他要我多陪他二十分钟,九点半他会搭出租车回父亲的住处。九点半,他更是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请我留得更晚些。到了九点三十五分,他忽然问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觉得这世界上最伤人的话是什么?”

我回答他,他不满意我的答案。我的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拔高音量反戗他。

“那你想出一个更好的答案啊!”

小乖闭上了嘴,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很渺小,五官暗了下去。

他开口时,声音有气无力,像在几秒钟内被抽干了勇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有一天,你的母亲告诉你:‘其实当初生下你不是我的意思。’”

泪水从他眼中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好长一段时间,我说不出话来,小乖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从洞穴中显露出来了。

很晚了。服务生提醒我们打烊时间到了,我们走出星巴克。吹来的风有些寒意,我拉高衣领,打了通电话给母亲,说我会晚点回家。结束通话后,我转头告诉小乖,我可以陪他走到他父亲的住处附近。这个承诺似乎让他很安心,他红着双眼跟我说谢谢。

“那天,你看到的男人不是我爸,是我妈的男朋友。”

我压抑着内心的讶异:“你父母离婚了?”

“他们没有结过婚。”

我瞪圆了眼,停下脚步:“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在一起十几年,共同抚养了两个儿女。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就没有结婚?”

小乖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径自往前走下去。我追了上去。

在我追上他的时候,小乖“唉”了一声,首度正式地向我介绍起他的家庭。

“我妈在十六岁时结了一次婚,可是婆婆对她不好,她受不了,结婚半年就想离婚了。我外公很有钱,在丰原有几间店面,每个月单凭租金,日子就很好过。我外公、外婆生了四个小孩,我妈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我外公很疼我妈,我妈吵着要离婚,我外公不仅没有反对,还鼓励我妈搬回娘家,照样给她零用钱。”

我点点头,示意小乖说下去。

“二十几岁时,我妈在旅游途中认识了我爸,我爸的老家也算过得去,在台北市有两套公寓、一个店面出租。我爸回家说想跟我妈结婚,我奶奶很生气,她说离过婚的女人不能娶,我爸若坚持要娶,奶奶就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遗产也没有我爸的份。我爸很烦恼,于是异想天开,想不如先让我妈怀孕,看我奶奶会不会改变心意。”

小乖停了一下,抬头看着路灯。

“那个小孩,就是我……”

我偷看了他一眼,他直盯着前方,表情木然。

小乖继续讨论,以一种从容、无关紧要的态度讲了下去:“我快满十五岁了,还在跟我妈的姓。由此可知,我父母当年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奶奶还是不让他们结婚?”

“嗯。我出生和满月,奶奶都来看过我,过年时我爸也会把我抱回去给奶奶看。我奶奶不讨厌我,可是她依然不接受我妈。我跟我爸、我妈三个人住在一起,外观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家庭,只是我的父母没有婚姻关系。”

“然后,你爸妈又生了你妹?”

“不,我妹的事也有点特别……该怎么说好呢,在我三四岁时,奶奶介绍来一个女人,说这女人身世清白,很得她的缘,叫我爸跟那个阿姨结婚。我爸那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想求个耳根清净吧,就真的跟那个阿姨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儿。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小女孩是我妹,你会很讶异吗?”

“也就是说,你跟你妹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对。”

我的脑袋涨了起来,这一家人的人际网络着实太复杂了。

“那个阿姨呢?”

“妹妹上幼儿园前,阿姨跟爸爸离婚了,她受不了爸爸一个星期有三天会来找我跟我妈。阿姨把妹妹丢给我爸,她说妹妹若跟着她,她很难再嫁出去。我爸不会带小孩,就把妹妹丢给我妈。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女人的关系,我妈跟我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却很好,我不说,没有人会怀疑她们不是母女。”

“你妈的心肠很好,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接受这种情形。”

“因为我妈那时很爱我爸吧。”

陈小乖叹了口气,他的侧脸有着不属于十四岁的老成。

“四五年前,妈妈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医生说,她的身体里有癌细胞,要做化疗。我妈那阵子很消沉,希望我爸可以多关心她,我爸的态度却有些反常,很冷淡,我妈觉得不对劲,偷看我爸的手机,才知道他在外面有‘另一个家’了……”

陈小乖别过头,拼命眨眼。我从口袋中取出纸巾,抽了两张给他。他没有拒绝,接过纸巾,往眼角按压,用力吸了吸鼻子:“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我当时看我妈那么痛苦,鼓起勇气跟她说:‘离婚吧,我和妹妹支持你。’可是,说出口的那一秒才想起来,他们没有结婚要怎么离婚?很好笑对吧。”

我笑不出来。

“我妈很伤心,不断哀求我爸回家,那几个月,我和妹妹放学回家,在门口就会听见妈妈的哭声,如果爸爸也在,他们会吵架。有一天回到家,妈妈没有哭,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桌上摆着两份麦当劳,我好高兴,妈妈好久没买晚餐给我们吃了。我和妹妹很开心地坐下来吃薯条鸡块,吃到一半,妈妈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说:‘爸爸搬去跟那个女人住了,他不要我们了。’听到这句话,我和妹妹吃不下去,哭了起来。”

“妹妹没有跟着搬过去?”

“没有,爸爸的女朋友不喜欢她。”

“之后呢?”我皱眉,事件的发展一节比一节波折。

“之后?我们过了一阵子三个人的日子。外婆很担心我们,从南部上来,跟我们一起住了大概半年。外婆会陪妈妈说话,妈妈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我很喜欢那半年,虽然爸爸不在家,外婆也很啰唆,可是她很用心地照顾我们,我好像又有一个‘家’了。”

“然后……”陈小乖又停顿了。

“然后?”

“然后叔叔出现了。”

“是那天我看到的叔叔吗?”

“嗯,叔叔是妈妈之前的男友,两个人交往了几个月,叔叔去跑船,他们就分手了。叔叔跟妈妈在大卖场巧遇,他说自己刚离婚,带着两个小朋友在找房子。妈妈觉得叔叔很可怜,就说我们家的储藏室清一清也算大,便叫叔叔带着小孩来住我们家,房子再慢慢找。”

“你们六个人,跟外婆住一起?”

“没有,外婆回南部了。因为后来妈妈爱上叔叔了,她叫叔叔永远住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外婆非常生气,骂妈妈不自爱,不想再帮妈妈收拾烂摊子了。”

“现在,你们家除了原本的三个人,还有叔叔跟他的两个小孩?”

“嗯。”陈小乖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难掩内心的惊愕,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另类的“多元家庭”了。

“那你为什么要搬去跟爸爸住?”

“因为,”陈小乖收紧了拳头,那一刻,我可以感觉到他满腔的怒火,“我不喜欢叔叔跟他带来的两个小白痴,我叫妈妈快点赶叔叔出去。妈妈不同意,她给我两条路:一个是心甘情愿地接纳叔叔跟两个‘新弟弟’的存在,我们可以快乐地一起生活,她也会像过去一样疼我;另一条路就是搬去跟爸爸住。”

“很明显地,你选择了后者。”

“是啊,我问我妈:‘你为什么要逼我做选择?我不是你的儿子吗?叔叔只是个外人啊。’我妈转头,没有看我。她说:‘其实……当初生下你不是我的意思。’那一刻,我懂了,我什么都懂了,我是我妈的累赘,只要我不乖,她随时随地可以甩掉我。”

我们停了下来,陈小乖父亲居住的社区到了。我看了一下手表,近十一点了。

“快进去吧,不要让你父亲担心。”

“再陪我一下下好吗?”

陈小乖比我高十几厘米,他低头拉扯着我的衣袖,像只高大却胆小的动物。

“有那么恐怖吗?”

“老实说,我很害怕。我跟他不熟,我们没有单独相处过。”

“可是,小乖,我好累,我想回家了。”

他露出哀伤的眼神,转过头,拖着脚步走向管理室。我目送着他步入中庭,右转,走向约十米外的小径,他的背驼着,步履沉而无力,我宁愿相信是书包太重的缘故。

再也看不见他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我又换回了原本的星巴克上课。

陈小乖回去跟妈妈住了。

我没有问原因,但不难猜出他与父亲之间起了很大的冲突。谈到父亲时,小乖的用词有了很大的转变,他开始形容父亲是个自私、不负责任的家伙。至于母亲,小乖的态度有点两极。有时候,他会用一种很温暖的视角描述他的母亲:“我妈她啊……看起来很花枝招展,但她真的不是那种爱玩的女人,只是以为这样的打扮可以留住男人的心。她只是想要有人爱她而已。”也有的时候,他的言论很尖刻:“我真的很讨厌我妈,看她那种凡事以叔叔为先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更多时候,他不爱也不恨,只是很苦恼:“我妈那句话,是一时气话,还是认真的?她生下我有这么不情愿吗?”

船底的大洞不断地进水,小乖再也没办法保持表面的假象了。

他不读书了,出神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常常讲到一半,发现他的思绪不知道漂流到何方。他也跟我坦白,说最近很着迷一款手机游戏:“我有时候会玩三四个小时,我知道会占用到读书时间,可是我必须放松一下,否则我睡不着。”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正在自我放逐。

我很为难,某方面,我希望小乖回到“正轨”,但我也明白,这样的要求很冷血。

最新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光是校排名,他就一口气掉了八十多名,区域排名更是退得不忍卒睹。看完成绩单,我抑制不了怒气,冲着他一阵怒吼:“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人生是自己的,你再怎么怨恨父母,也不该拿自己的未来陪葬吧?认真了三年,在最后一百天好好守住,有这么困难吗?”

陈小乖没有正面回应,他看着我,冷冷地看着我。

“老师,我以前好喜欢读书,那时候,我妈常跟我说,我是家族中成绩最好的,只要我持之以恒,奶奶有一天会接纳我们母子的。可是,曾经这样鼓励我的人……现在却不要我了。”

见我没说话,他偏过头去,声音小了一些:“假设你每天回到家,家里总是多出三个陌生人,你得叫其中最大的陌生人‘爸爸’。你想读书,那两个小的陌生人缠着你,说他们好无聊。你看着妈妈,那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她要你‘听叔叔的话,陪他们玩’,老师,我该怎么办?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还有办法念书吗?”

我咽了咽口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正在接受审问的犯人。

小乖真是太聪明了。

他在提醒我,在我责备他时,我是多么缺乏同理心。

“对不起。我真不该说那种自以为是的话。你说得没错,读书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确实不是最重要的事,你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生活了。”我感到羞愧。

小乖别过头去,我猜他不想理我了。直到我看见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我才明白他在哭。

他哭得很克制,没有惊动到其他客人。

“前几天,我妈在美国官网上订衣服,昨天包裹到了,我很高兴,拆开要看妈妈帮我挑了什么衣服。每一次换季,妈妈都会帮我订新衣服。我翻了一下,是男生的衣服,不过不是我的尺寸,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我坐在地板上,一下就懂了,这些衣服是给叔叔和那两个小白痴的。”小乖双眼通红,边吸鼻涕边说,“我被排除在外了,为什么没有我的?”

我坐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我旁观着小乖的痛苦,什么也无法做。

能做些什么的、该做些什么的那些人统统没有来。

我们总认为,怀胎十月,母爱的给予不仅理所当然,且会永久地持续下去。但在陈小乖的人生中,母爱分了岔,给了妹妹,给了叔叔,给了叔叔的两个小孩。

几分钟后,陈小乖停止哭泣,他的双手软软地垂着,红红的眼圈、肿胀的鼻子,整个人颓丧得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我看见他手臂上浮凸的淡蓝色血管,像蛇在蜿蜒。他在正常吃饭吗?他总共瘦了几公斤呢?我不敢问。怕问了,他失去的那些重量,会在当下真实且具体地压在我的双肩上。偶尔,我忍不住怀疑,怀疑自己爱陈小乖,爱得比他的父母更多。

一个领时薪做事的人,比亲生父母更爱一个小孩?怎么想都令人感到不安。

考前两个月,我和陈小乖的课程中断了。

他为了叔叔一家的事跟母亲闹得很不愉快,他的母亲失去耐心,把他像一只皮球一样踢到父亲那里,他的父亲双手一摊,把球传给了奶奶。奶奶住天母。我跟陈小乖道歉,天母太远了,我骑电动车过去很危险,课程得结束了。

“小乖,就算我没再继续教你,你还是要认真念书哦。”最后一堂课,为了让自己心里舒适一些,我言不由衷地说道。

“再说吧。读书有什么意义?”

“小乖,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读书不是为了取悦他人。”

“老师,虽然你这样说,但当初你读书时,也是个被期待的小孩吧?你的父母也关心你吧?只要认真念书,回家的时候,也跟张胖胖一样,父母会给你准备水果和消夜吧?反观我的父母,生我的原因莫名其妙,生了之后又不专心养,现在更只顾着自己谈恋爱,把我推来推去,推到不能再推就把我丢给奶奶,我跟奶奶以前一年才说几次话。而且,说说我奶奶吧,比起我的成绩,她更介意我母亲跟叔叔之间的关系。她不在乎我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如何,只想知道我有没有偷偷跟我妈联络,以及多久一次。”

陈小乖得出了结论:“我没有家了,这就是事实,我没有家了。一个找不到归属的人,要他念书有什么意义?你不觉得,现在叫我认真念书真的很愚蠢吗?”

最后一堂课,他再次说得我哑口无言。

六十天过去,考试结束了,陈小乖的成绩普普通通,不上不下。这个结果,在乎的人并不多。

据他所称,母亲只是“哦”了一声,问:“有学校可以念吧?”

父亲则是讪笑一句:“我就知道。”

电话中,陈小乖问我:“到底我的父亲知道什么呢?”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或许你父亲只是想要掩饰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吧。”

在学生面前指摘父母的过错,仍让我的心脏像是爬满蚂蚁般,十分刺痒。

“对了,老师,我改名字了。我奶奶讨厌我的旧名,说这是我妈取的,她不喜欢。”

“你的父母没有意见?”

“没有。我打给我妈,她叫我‘听奶奶的话’。你不觉得很荒谬吗?这名字是她取的,她竟然跟我说,奶奶想改就改,她再找时间跟我爸商量这件事。”

“的确很荒谬。”

“更让我生气的是,电话中我听见妹妹的声音,她喊叔叔‘爸爸’!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吗?我妹以前明明跟我是同一国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对付那三个白痴。可是,我妹很怕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被丢给奶奶,她只好背叛我了……真是个大叛徒。”

“小乖,你用词太重了。”

见我不支持他,他气呼呼地挂上了电话。

几天后,我请他吃饭,一如约定好的,考试结束要请吃饭。

小乖出现在我眼前时,一身闪亮的行头,时尚得像是从百货公司的玻璃橱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问之下,原来是奶奶赞助,两万元,奖励他改名换姓。

他拿那笔钱换了新衣、新裤、新鞋,附上新名字,他把自己升级为“小乖2.0”。

“现在我姓李了,没关系,你还是可以叫我小乖。”

小乖,是母亲给他取的绰号。听说这绰号的由来是小乖以前脾气很差,母亲那时叫他小霸王,外婆说这样不行,要叫他小乖,个性才会乖乖顺顺。

姓名变了,绰号被留下来。

走进餐厅时,小乖看起来心情很好,我们才刚坐下,他便急着跟我分享他的新生活:“现在我一个星期有两千元的零用钱。上周生日,不只奶奶,姑姑和叔叔也包了好多好多……他们都好开心,谁叫我‘认祖归宗’了呢。”

他撇撇嘴:“很好笑吧,只是改个名字,待遇差这么多。”

我看着他,想从他夸张的表情中读出一些熟稔的气息。

“小乖,你现在快乐吗?”我问。

“快乐啊。我为什么不快乐?”他还是笑嘻嘻的。

“真的快乐?”

“真的快乐啊。”他身子往后,靠在椅背的软垫上,“住进奶奶家的第一个月,我很不习惯,每个晚上都睡不着,失眠得很严重。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要我,没有人在乎我,想到这些事,我就忍不住一直哭,哭到后来很累。有一天,我下定决心,从今天起,我不要再自怨自艾,我要开心地过每一天。既然我的父母、奶奶,只会用钱来笼络我、敷衍我,那我为什么不认真花钱,让自己开心一些?”

小乖注视着我,他的双眼澄澈:“老师,我知道我现在比以前更虚荣,你很不喜欢虚荣的人。但是,除了钱,我还剩下什么?你说过,物质带来的快乐很空虚,这点我也知道。可是没有钱,我的日子更空虚。你可以理解吗?这是我此时最安定的生活方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生之道。

在小乖之前,我从未听过如此复杂的家庭组成;在小乖之后,我相信类似的处境也很难再找。小乖的妹妹,与一群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住在一起,没有人问过她的心情。小乖的母亲,在家庭成员的取舍中,没有选择小乖,不过,在这之前,她至少也做了十几年尽责的母亲,小乖的离开,她没有表态,但我想她多少也是难过的。至于叔叔所带来的两个小孩子,有谁去给他们说故事呢?他们想必也是诚惶诚恐地想着如何适应这般奇特的家庭。

我亲爱的学生小乖,他让我认清了学问并不能解决人生的难题。我起初很介意,陈小乖是我唯一教过之后成绩反而退步的学生。沉淀了几个月,我重新回想他说过的话。他说得没错,在大人把他像枚棋子般移来换去的时候,叫他认真读书真的很愚蠢。

他的成绩失常了,他变得更虚荣,可是他走过来了。

我突然间很欣赏他,以十五岁的年纪,他表现得比身旁的大人成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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