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快到晚膳时分。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便叫小芙先去膳房帮我偷点吃的来，反正他们一会给我送凉掉的剩饭，着实难以下咽，还是先找点热食填饱肚子吧。
小芙前脚刚走，我就突然想起还要给阿旺送药过去，我丫鬟少，只得自己前去了，可这刚关上门，便有两个小厮来住所，告我爹爹唤我去书房。我一时犹豫，这药还未送，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小厮似是看出我的心思，抬眼道：“二小姐，这药，我给阿旺送去吧？”
倒是个聪明的人。他接过我手中的药行了个礼，便匆匆赶去送药，而我则跟着另一个小厮往书房去。爹爹的书房离我住处极远，我走了好一会儿还未到，我问那小厮还有多长的路程，他道：“方走一半。”
诶，相府怎么就这么大呢？我以后若是嫁人，那一定要嫁一个府邸小一点的，院落少一点的，仆人少一点的，姨娘也少一点的。不然我容易迷路，容易分不清人，容易争不过人家。
走了许久方才到书房，这院落小而雅致，院里种着两株枇杷树，那果子已经熟透了，落在了地里，已经烂掉了许多。我觉着心疼，我极爱吃枇杷，温雪曾带过许多枇杷果给我，我能一口气吃完所有的。
“二小姐，先在此候着吧。”
于是，我就在院子里站着，那小厮进了房门，半晌才出来。他远远地道了声：“二小姐进去吧。”
爹爹的书房墨香味极重，书香氤氲在房间内，盖过了案上那一盏熏香。他的书房挂满了画像，山水图，花鸟图，应有尽有。而最扎眼的，却是椅子后那一幅人物像――画上是个年轻的女子，身着胭脂色纱罗衫，手执一枝梅花，面容算不得艳丽，却清秀无比。
我的爹爹背对着我，面朝那幅画像，一动不动。他似是没发觉我进了屋子，一直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幅画像。
“这是你娘，磕个头吧。”沉默许久，他才转过头来，同我说道。
我方才已经在发呆了，他这一说，才把我拉回现实，我的目光又在那画像上流连，这还是我头一回见我娘，以往只知晓她的名字，连她的那些过往，都没有人告诉过我，今日一见画像，竟有一丝凄凉涌上心头。我提起裙角，跪在了地上，对着那画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爹爹叫我起身，我方才站起来。
“你姐姐再过七日，便要进宫为妃了。”
“嗯。”我有些疑惑，他明知我与孟婉予不和，为何与我说这些？
“你小她七个月，也该嫁了。”
还好我没有受到惊吓就尖叫的习惯，不然此刻，我必定会大叫出来，惹得爹爹一脸惊愕。虽然我一直埋怨爹爹未挂念我的婚事，但他若真的替我安排起来，我是不太愿意的，我还是更喜欢听书喝酒逛窑子。
“瑶歌觉得，太早了些。”
“不早了，我已经将你的庚帖送去了高将军府中。”
咦？高将军府中？莫不是......我突然想起高隽那一张好看的脸，波澜不惊的神色，以及他长身玉立，轻摇折扇的模样。我虽有些许仰慕他，但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不过是佩服这样子的英雄罢了。
“若八字相合，便七日之后完婚吧。”他继续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他今日根本不是来同我商量嫁喷这档子事，而是告诉我，他要把我嫁给高隽。其实高隽也没什么不好，他位高权重，长得也好，性格也挺温柔，只是年纪大了些。他与当今圣上同年，算了一算，也该三十了吧。三十岁的男子，还未婚配，鬼知道有什么隐情呢。
我郁闷极了，不知该如何答话，我不愿意嫁，可是我不敢回绝，这又岂是我能回绝的？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同他四目相对。可总该说点什么吧，我突然想起今日初见高隽，他说我与他早又婚约一事，原来他没有唬我，我爹爹真想让我嫁给他？
“爹待你不好，高将军会待你好。”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这相府......我唯有待你不好，才不会有人追究你娘的过往。”他说这话时，像是在喃喃自语。
很久很久之后，我想起过往的一切，才明白他的那句话。我后悔没对我的娘多磕几个头，后悔没能早早明白他的苦心。
我好难过啊。
出了书房，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那月亮弯弯的，像姑娘的眉毛，我想起我娘的名字――顾月眉，兴许她出生的那个晚上，便有这样子的一弯月儿，挂在天空上吧。
我走上逐香桥，夜色凉如水，微风拂过，吹碎了披着月光的湖水，破碎不堪。我立在桥上，竟发觉今日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我以为过了很久很久，没想到，才刚刚入夜。昨夜这会，我还想着今日和温雪一起听书，今夜这会，我便想着――我要嫁人的。
嫁的人我只见过两次，是凛朝百姓口中的英雄，可我好像对他没有感情，温雪常说，嫁人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比如她就喜欢圣上，所以她要去做晏珥的妃子。
唉，我好难过啊。
然而今日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回到住处后，只见小芙提灯站在门口，一灯一人，在这如墨的夜色里，万分凄凉。我走近她，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哭什么，我刚去爹爹书房了。”
她一听见我的声音，便哭得更惨了，她抽泣了好一会，才哽咽道：“二小姐，大小姐今日去了温府，遇......遇刺......身亡了......”
这个消息，比我听见我要嫁给高隽还令人震惊。
我同她回房，在榻上坐了很久，才平复下我的心情来。我确实很讨厌孟婉予，她嚣张跋扈，娇纵蛮横，可却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子，即便她再可恶，也罪不至死，爹爹就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唯一的儿子还在边关驻守着。他听见孟婉予离世的消息，该多难过啊。
虽然他曾经待我极不好，可是我此刻却无法幸灾乐祸起来。
案上还放着一些糕点，有我最喜欢的桂花糯米糕，是小芙偷偷地去膳房取的，这会已经凉了。可我极爱那个味道，于是从碟中拿了一块，刚咬下一口，便察觉门外有人。
“是何人？”小芙冲门外问道。
门外人未曾说话，我有些慌乱了，拿着桂花糯米糕的手抖了一下，那糕点便落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静，离奇得静，静得只听得见我和小芙的心跳声。
我脑海里划过“刺客”二字，想起孟婉予遇刺身亡的消息，后背就开始隐隐发凉。旁边的小芙已经被吓哭了，她捂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然而泪水已经顺着手指，往衣袖里淌了。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是个什么大人物。
来吧，刺客。
于是，我猛得站起身，快速向门边走去，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寒，夜色的寒扑面而来，想象中的刺痛却没有如期而至，我紧紧地闭着眼，过了几秒，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活着。刺客没有杀死我，算我命大。
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艳的女子面容。
这六姨娘着实奇怪，夜里造访人家住所，站在门外不敲门，问话还不作答，还好我心大，倘若遇见个谨慎的主，早将她捅死了。
“你来干什么？”我站在门口，也不请她进门。
她依然是露出那带着一丝媚态的笑：“大小姐死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我怎会知道？”我没好气地对她说。
“我知你今日出了府，辱了陈之云的儿子陈九祥。”
“这又与你何干？”
“你乘坐温家的马车，大小姐是在温家遇的刺，你是个聪明姑娘，你不会猜不到。”
六姨娘说话总是喜欢绕弯子，拐弯抹角，阴阳怪气，我不喜欢。可今日这话她说得明白，就是想告诉我：孟婉予是因为我死的。
这么说来，我便是罪魁祸首了。不过这事确是因我而起，我有自责、埋怨过自己，可理性告诉我，此事错在杀人之人，此刻，我怜悯不起来孟婉予，倒不是因为她一直欺负我，而是......我实在难以生出爱恨嗔痴来。我常说恨爹爹，恨大娘，可是那真的是恨吗？我不知道。
我的感情，好像从来都无法表达，或者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感情。
可我才不会向她表示我心里的愧疚，我冷冷地看着她：“所以呢？”
“不必再装作若无其事，你知道的，相爷和夫人追究起来......”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怕被赶出去，可是温家小姐呢？她七日之后便要进宫了，这事虽同她无关，可若皇上知道了此事呢？”
她这个弯子，拐得未免太大了些，我听得一知半解，着实难以接话。
“不过这事，还没几个人知道，我有法子，让温小姐不牵连其中，又不让......此事传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