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娘究竟有什么法子,她并未告知我。我只知道,我一觉醒来时,屋子外站着好几个丫鬟,她们皆手捧锦盘,端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在门口侯着,我一出门,她们便纷纷下跪行礼。我被这阵势吓坏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还挺疼,看样子不像是做梦。
可这动作却把领头的丫鬟吓着了,她重重地在地上一叩,道:“小姐,您若是有闪失,那奴婢便是死罪!”
这话一出,我又被惊着了。
直到孟夫人前来,我才真真地明白了过来。
孟婉予离世了,我便是孟家唯一的女儿。一夜之间,孟相大小姐染了极重的风寒,二小姐身子好转的消息传遍了京都,有人说孟相二小姐是神女下凡,天佑之女,必将乘风直上,又有人说孟相二小姐懂巫蛊之术,是她施了巫术,将自己的病转到了大小姐的身上。
这些话听起来甚是荒唐,但是却传遍了京都城。
可再怎么传,都改变不了一个事情,那便是——我做不了将军夫人了,我要替孟婉予进宫,并且和温雪一起。
那日之后,我只在宫里见过温雪。往后的某个夜里,我在临风殿独自小酌,猛然忆起那个午后,那一壶梅子酿。
将军府退回了我的庚帖,说是八字不合,无甚缘分。随后,又将庚帖送往了宫里,隔日之后,宫里的公公便来了相府,说是八字甚好,五日之后便进宫,暂住南薰阁。
一时间,我的住处便从靠近偏门的丫鬟房,挪到了孟夫人旁边的月华楼,伺候我的的丫鬟,足足二十个,孟夫人也对我客客气气的,从她的脸上,我看出了类似娘亲一般的慈爱。我很是疑惑,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孟婉予呢?孟婉予离世了,她真的不伤心吗?
进宫前的那五日,我整天像一个物件一个,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极重的发簪,三个教养姑姑教我下跪、行礼、走路,吃饭,连睡觉都要教我。什么不能直视皇上的脸,什么走路不能过于大步,什么吃饭的时候不能动上半身,什么......反正乱七八糟的礼仪,我根本就记不住。最后一日,我被三个姑姑直直地盯着,顶着一本《诗说》,站在三个小时。到了夜里,瘫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
进宫前一夜,我突然想起了高隽。后来很多很多的时刻,我都想起了他,我想,倘若那一日,我未曾下马车,那会是何般模样?可是兜兜转转,皆是命运,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命运。
我进宫的那个午后,天气晴朗。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我掀开了车帘,那高高的宫墙耸立在眼前,墙外是黑黝黝的护城河,仿佛万丈深渊。这护城河有另一个名字,弱水——传说天上的弱水,鸿毛不及,飞鸟不过。
几个太监稍稍询问车夫之后,我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小轿子,随行的丫鬟只有小芙一人,其余的皆是宫娥。轿子过了跨越护城河的湮桥,再过三重宫门,方才算进了皇宫。我悄悄地掀开一个小缝,这皇宫四处都是高高的红墙,偶有长得高的竹子探出头来,倚在墙头,霎是孤独。
轿子在一处小湖旁停住,我下轿,方见眼前一块牌匾,题着“扶月楼”,掌事的宫娥瑛姑说这里靠近圣上的书房。说这话时,她一脸欣喜。但我却觉得拘谨,遂敷衍点头,再不多话。
不过这位宫娥伶俐地很,后来我才知道,她曾是先皇后宫里的人,后来先皇后病故,她在圣上面前服侍了些年,很是懂得礼数,待我也十分好,生怕我出一点事,比如——
我不过是去了湖心岛,裙角湿了而已,瑛姑便叫了整整二十个小宫娥,替我更衣。那些小宫娥一边更,瑛姑一边说:“小姐若是有了事,那这扶月楼的下人们,都会没命。”
她总是喜欢这样说,只要我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后来我便不做了,我是真怕牵连这些小姑娘。于是,最开始的我还会偷偷跑去湖心岛玩,看鱼喂鱼,后来,便真的足不出户了。宫里的日子比在孟府还难熬,方才过了三日,我便觉得如同三年一般。
这日,我正同小芙在下棋玩。小芙不会下棋,而我却是笨得很,两个人下了许久也未曾有个胜负,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便叫瑛姑去取点食物来,瑛姑摇了摇头,道:“小姐的吃食,要到午时,经由膳房的姑姑,一并送来。”
我一听,便觉得无趣极了。
这宫里,连吃个饭都这么难,于是,我只得一杯一杯地喝茶,以填饱我的肚子。正郁闷之极,却听瑛姑说:“小姐,温小姐来了。”
这是我进宫之后,头一次见温雪,她带着两个小宫娥,一看见我,便泪眼盈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