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席后,晏珥嘱咐我先回临风殿,他一会来陪我守岁,我福身行礼,又突然想起温雪,便试探着问晏珥,能否去长秀殿瞧瞧,他允了,还嘱咐道:“早些回去吧,我一会去你那里陪你守岁。”
今夜无雪亦无月,大红的灯笼映照在积雪之上,在雪的凄清之上,多了一份团圆的暖意。我坐在步撵之上,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消夜果和一壶柏叶酒,温雪极爱食这些甜食,吃腻了再配上一壶酒,二人小酌,共谈雪夜。
到了长秀殿西门,我便叫宫人放下步撵:“这段路我和瑛姑走着去。,你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先候着吧。”
说完,我便同瑛姑同行着,方走两步,便被一声柔软的女子声叫住,我正纳闷是谁呢,遂转身一看,竟是淑妃。
今夜是除夕,可她依旧着得极素净,一身水色,只脖颈之间饰璎珞,发间饰水蓝绒花,她声音极细,见我转身,便立在原地,道:“谨妃娘娘。”
我先是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后来又想,其实我同她也不过是吃喝玩乐的交情,并无多深的情谊,我也不必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
“淑妃是来看阿雪的?”
她不作声,只点头。
“一并吧。”
我同她并排走着,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她走得极慢,走了许久,也未到长秀殿大门。
这气氛着实尴尬,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似是感觉到了,也加快了脚步,不过才走上一会,她就又叫我:“谨妃娘娘。”
她好像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淑妃姐姐?”
“你不必这般唤我。”她声音很是柔和,说这话时,带着一阵少女的清甜。“我原是南疆人,鬼相白止白青崖是我的哥哥,我名唤良遇。”
她这般讲话,难不成是要跟我套近乎?那我该说什么呢?这可是难着我了,我继续沉默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我低头数着自己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
“谨妃可是觉着我这样自报姓名有些唐突了?”未等我开口,她又笑道,这声笑,有一分苦笑的味道。“只是寂寞久了,逢个人就想聊聊天罢了。我知道你怪我那日之事,可我......”
“姐姐想置身事外,今夜何必又独身来长秀殿呢?”我未等她说完,反问道。“一堆痒痒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倘若把那东西换作致命毒药呢?死的是阿雪,害的是我,姐姐是否还能坐视不管,还是说,这也是姐姐希望的结局?”
她听完这话,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平时淡雅如兰的女子,此刻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惊慌间,她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像孩子讨好长辈一般:“我不爱管这种事,只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求个自保,但我断不可能有害人之心。”
她急得像个孩子,我见她眼眶微红,心里泛起一股悔意,我抽出一只手,也搭在她的手上。
她此刻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见我这般,竟落下了泪来,我心更是软了,抬手替她拭泪,她目光一闪,微微闪躲开。我手怔住了,在空中凝固一刻,又抽了回来。
“快些去吧,再站会,我这的消夜果,该冻得硌牙了。”我将手里的食盒拿起在她眼前晃了晃。语罢,加快了速度,往正门走去。
那夜,我三人将一壶酒喝完了,温雪瘦了许多,眼眶微微凹陷,像长了几岁一般。我在心里苦笑,不过区区三四个月而已。往常在话本里,羡慕宫里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不过是繁华灰烬下的寂寞罢了。
我听温雪和淑妃聊了很多,微醺之间,听她二人提起了温长俟,若我没记错,温长俟是温将军的长子,在征讨北方姜、卫二国时,坠入北境的朔川,长眠冰河里。
“长俟若还在......”淑妃白良遇说这话时,目光往远处望去,我随她所望方向望去,天空浑浊一片,不知方向。“若还在,也不至于落得一个空守深宫的下场。”
咦?这话听来,白良遇同温家,有这样一段渊源?
“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不提就是。”温雪声音淡淡的,读不出她的情绪。只是今日一见,往日温暖爱笑又甜如梅酒的姑娘,在此刻,竟如她的名字“雪”一般清冷了起来。她见我一直在看她,露出了如往昔一般的温暖笑容,她伸手抚着我的脸颊:“不过我的小瑶,能收获一份幸福,我也开心了。”
“阿雪.....”我握住她的手,微微闭眼,感受她手掌的温度。
后来我想,倘若我与她,嫁与的寻常人家,兴许这一生也就是诗酒作伴吧,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没有倘若,我的存在就不会有倘若。
我走得早,白良遇还准备多待会,我告别二人,临走前,温雪吩咐琴枝拿来了一个小匣子,我一打开,是一只绣好的荷包,图案是傲霜寒梅。
“本想做个香囊赠你,可这宫里人心复杂,也就罢了。”
可这宫里人心复杂,稍不留意,就会被利用。
我回去没多久,晏珥就到了。包子一见到他,便赶紧蹿了出来,在他的脚边扒拉着。他一笑,蹲下身子,将小猫抱起来团在怀里。
“这猫喜欢你得很。”我同他相对坐在案前,桌上是刚温好的酒和三碟蜜饯,是晏珥一并带来的,可我早在温雪那里喝过吃过了,那壶酒和那三碟蜜饯,仅他一人在食。小猫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瑛姑一会便将它抱走了,我见屋内只我与他二人,便起身,转而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我靠在他的肩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是今日喝的酒有些多了,不知不觉便困乏了起来,晏珥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又自我腿下穿过,将我拦腰抱起,我勾住他的脖子,眼睛微微张开:“流光。”
他没有作答,将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他正欲起身,我抓住他的手臂,他一不留神,便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
“你要胡闹?”他在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答话,右手却不老实地往他腰间伸去,准备解开他的腰带,他的呼吸在我的脖颈间游走,酥酥麻麻的,本就喝了酒,我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他锢住我的手,开始褪去我的衣衫。
烛影、雪夜、温暖的呼吸,直到半夜,他才拥着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初一天不用早朝,醒来时,他还在睡着,微微扇动的睫毛,笔直干净的鼻梁线条,略青的下巴,我一一抚过,心想,这便是我心爱的男子啊。
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我的心的呢?我不记得了,许是竹林初见吧。
许是,竹林初见,一眼万年。
我的手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划过,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黑亮,在我的指上落下一吻。
“再睡会,乖。”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原来,日日早朝的皇上,也有偷懒的时候。我支起身子,在他的脸颊上一吻。既然他不起来,我也就再睡会吧,于是我躺下身子,手搭在他的腰际,睡了过去。
真正清醒,已是日上三竿。大雪未化,但是朦胧天际间,竟有些太阳的影子。用过早膳,晏珥说要陪同我在宫里转转,我正想提出出宫的请求,他便说:“到了上元节,我要去永安门为凛朝的百姓祈福祭祀,今年我带你一同前去,以皇后之礼。”
行吧,那就上元节出宫也不迟。
可我刚备好暖手的东西,周祥便来禀报,说高隽在承光宫等着他,有事情要禀报。他原先惬意的表情变得无精打采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朕这就去。”
于是,又只能我独自在宫里转悠了。
他走没多久,我闲得发慌又换了一支步摇,铜镜里的人儿长得还算标致,只是这张脸自我十四岁开始,就好像没什么变化,个儿也是这般高。兴许就是在相府吃不饱穿不暖导致的吧。
正要出门,却听见瑛姑叫住我,她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一看,竟是一块玉佩。
“这是皇上的,我去承光宫,交与他吧。”我说这话时,其实是有私心的,我想多看看我的夫君。
到承光宫时,禀事的宫人正欲传报,我摆手,道:“罢了,我去书房。”
因过去一段日子常日在承光宫出没,禀事宫人也就没阻拦,我在一个宫娥带领下往书房走去,不知怎了,今日书房外看守的人都被遣走了,只留下一扇紧闭的门。我忘门边靠近,突然听见一声瓷器碎掉的声音,我一怔,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若不是你放火烧了昭纯宫。”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我听得出来,分明就是晏珥。
“是我烧的,皇上当年做了什么事,难道还要臣提醒一次?皇上是否要将当年做的事,再重做一遍?”这声音是高隽的,语气听来不若晏珥的愤怒,却透着一股傲气和嘲讽。
我听完高隽的话,心想事情肯定不简单,越是这样越感觉心里不安。迟疑一刻,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还是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