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他们才告辞了老人一家往回走,外面的草原上早已是云开雨霁,一阵阵微风卷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吹来,凉爽宜人。被风一吹,令狐绢不由有些酒意上头,她发觉这里的酒甘冽纯香却后劲不小,她四望着找不到回去的方向。阿古达木笑着说不用看路,乌云它们便能带着他们回去,他似乎很高兴地看着令狐绢不知所措时憨态可掬的醉意。一阵风吹来,远近的草地起伏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让令狐绢猛然想起一件事:“这里不会有狼吧?”虽然只有一次遇过狼的记忆,但她的记忆很深,她记得神龙谷中遍布的狼群让他们险些落入无妄之灾,后来是怎么逃出狼口的她却记不太清楚了。
阿古达木又笑了起来,他很是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见过狼吗?”
他在小瞧她没见过世面,她得意地昂起头来:“当然见过啊!”酒意让令狐绢情绪兴奋,却让她胸中的郁闷更加难以排遣,她用残存的清明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伤感和跃跃欲出的真情实感,开始夸张地描述在神龙谷中那个夜里见到的狼,“漫山遍野都是狼,眼睛大得象一盏盏绿荧荧的灯笼,身子大得象马驹一样……”
见阿古达木满面笑容地望着她,令狐绢漫天漫地的胡侃让他听得格外有趣。可她看他一直在笑,疑心他在笑她说假话,她急着要证明事情的真实性,松开握着的缰绳用双手比划了起来:“而且它们还可以站立……”她手中的马鞭无意中抽打了玉龙一下,让它误以为是加速的命令,它开始快步跑了起来,令狐绢一时之中未坐稳,身子向后倒了下去,她没来得及叫出声,一只手已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背,同时他口中发出“吁——”地一声,玉龙立刻停下了脚步。
靠得那么近,在月光下,阿古达木闪烁着笑意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在沙漠中那同行之时,在她最无助无依时他的笑容和温暖是她唯一可靠的支撑,这让她不由地更加茫然失措……
见他们回来,等在令狐绢帐篷里正缠着春瑶问这问那的塔娜立刻迎上前去,乌日娜也跟在她后面,见令狐绢有些醉意熏然,她们却笑得开心不已。乌日娜忙碌地替令狐绢打来热水,自己调配了解酒的茶,一定要逼着令狐绢喝下去。她用生硬的汉话拒绝盈香她们插手,坚持说只有自己才知道怎么解回鹘的酒,直到令狐绢睡下了,她还在旁服侍着不肯离开。塔娜也跟着前后忙碌地看着令狐绢,全然不像一个公主的架式,她们的固执让盈香醋意大发。
第二天一早令狐绢醒来,乌日娜又忙碌地替她打水来盥洗,让醒来的令狐绢不胜茫然。
“乌日娜昨夜在公主旁边守了一夜。”盈香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无醋意,乌日娜见了令狐绢醒来居然比她还高兴,竟然还要抢着服侍,气得她甩手走了。
乌日娜的这种热情也让令狐绢有些不敢承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乌日娜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洁的牙齿,令狐绢眼前一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欢快的笑容了,却听见乌日娜生硬的汉话:“因为你是可汗最喜欢的人啊!”乌日娜汉话还不如塔娜说的好,但她似乎很努力地学习,也很喜欢和别人交流。
令狐绢笑着望向她:“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他从来没说过吧!”
乌日娜仰起头用黑亮的眼珠盯着令狐绢,一点也不掩饰心里的羡慕:“我当然知道,因为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开心?”令狐绢轻声重复了一句,阿古达木的开心不过是因为自己娶到了大唐的公主,终于实现了自己少年时期的梦想吧?
乌日娜显然不明白令狐绢话里的意思,又解释道:“因为可汗——经常笑!”她乌黑的大眼睛仿佛象闪亮的星星,纯真热情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情。
“阿古达木难道不爱笑吗?”令狐绢想起在沙漠时阿古达木包着头巾时只露出的一双眼睛,但他的眼睛里一直含着笑意。
“他不笑,他一直很严格。”乌日娜用不准确的汉语说道,“牧民吃不上东西……”
“哦?”令狐绢不是很能听懂乌日娜的话,但猜想乌日娜是想说阿古达木不爱笑,很严肃吧!后面一句话让令狐绢不能明白,于是又问道,“为什么牧民会吃不上东西?”
“今年的……大雪太多,让牛和……羊都死了很多。”乌日娜很吃力地选择着用词,并用手比划着来配合自己的话。
所以,回鹘才选择掠夺大唐的边民,侵犯大唐的领域?阿古达木才选择诱擒靖宁王,达到两国结交的目的?令狐绢有些黯然地望向眼前晨光微曦的草原,所以,自己才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
乌日娜还在不停地絮叨说可汗上任后一直鼓励族人学习说汉话,他一直想与大唐交好。见令狐绢不搭话,她也跟着令狐绢的目光望向草原,嘴里却还在喃喃地道:“可汗他——很忧伤。”她说着脸上也露出忧伤凝重的神态。
他很忧伤?令狐绢想起昨天下午祝祷时阿古达木虔诚慎重的表情,他期盼着部落富强、族人安定,令狐绢收敛了脸上的淡淡笑意,他是在自己面前才显露得很开心的,他是真的开心还是装出来的?他是那样地想跟大唐联姻——出于要保护自己的部落和地位,但是他没有与大唐联姻的资本,上天给他送来了李瑞钦,让他顺势抓住了这个时机,将他们所有人全卷了进来,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他对她究竟是有多少真话多少假意?令狐绢的眉头微蹙了起来……
忽然她望见远远地一身紧身衣装的塔娜正骑着马上,跟在阿古达木的乌云后面向草原深处驶去,他们这是要去干嘛?令狐绢不免有些好奇地要跟去看个究竟,忙起身便去牵马,站在一旁的春瑶见竟无人跟着她,一时又看不到盈香,忙也选了一匹看上去还温驯的马,小心翼翼地骑了紧跟在了令狐绢后面。
令狐绢纵马跟着阿古达木奔驰的方向找寻,只见在草原边上一块小沙地上,塔娜正在舞着一条银鞭,她年纪虽小身形却矫捷灵敏,手中的鞭子虽远不及阿古达木的那根银鞭长,但映着朝霞的晨光,舞起来也如银龙旋绕熠熠生辉,令狐绢不由地看得眼花缭乱。
看上去阿古达木对塔娜的训练很严格,塔娜在他面前也很是乖巧听话,一声也不喊累。令狐绢不知不觉地向前靠近,她听见阿古达木用回鹘语言在教导塔娜“女孩子必须得学会防身……”
令狐绢想起以前师兄鬼丐对自己的教导“女孩子必要比人强才能足以防身”。现在玉阳观出家修行的师兄虽说武功高绝,却从未伤害过一个人,若不是师兄的训练,自己想要存身于世也要艰辛许多吧!……
忽听阿古达木大声招呼道:“莲儿,过来。”已跟到了令狐绢旁边的春瑶不由怔了一下,转过脸来看了令狐绢一眼。
其实初次听到阿古达木这么唤她的时候令狐绢也有些不习惯,但这个莲儿不同于那个“怜儿”,她喜欢这个称呼,这些天被“公主公主”地叫着,总让她有点不自在。却见阿古达木望向她笑道:“莲儿,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今日正好!”
平日里看着阿古达木舞动银鞭时既轻巧又灵活,但轮到自己使用起来令狐绢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尤其是阿古达木的银鞭很长,舞动起来需要的力道和掌控度更强,很难达到象阿古达木那么收发自如、随心应手。好在阿古达木与令狐綯和鬼丐师兄不一样,令狐綯以前教导她时很容易不耐烦,老嫌弃她学得慢;鬼丐师兄则很少开口,多半是以身示范,只在她练习有误时冷冷地斜她一眼,让她心里不由地有些忐忑。阿古达木却教得既耐心又认真,令狐绢也学得极快,不过半日便能用鞭子击落固定之物了,但要到他那种游刃有余的地步却还遥不可及。
阿古达木赞许不已地笑了起来:“这银鞭送你了。”
塔娜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因春瑶带着她坐在阴凉处,采了些草编织着各种小东西哄着她才得以安静地等着。塔娜正专心地学着编织一只小老虎,却耳尖地听到了阿古达木这句话,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道:“你说过这是你防身的,谁都不能给!”
阿古达木笑着望了望塔娜道:“你年纪太小,所以不能给你,等你长大了,我也给你一条更好的!”
令狐绢却没有接,她明白那是他防身之物:“那你呢?”
“我用这个,”阿古达木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笑道,“大唐军中使剑的人多,但马上使剑远不如长枪更灵活更有效。”他一声呼哨召来了乌云,自己提枪翻身上了马背,他的骑术令狐绢是领教过了的,但现在看到他在马上腾挪翻跃,一杆长枪在他手上灵活变化、簌簌生风,确实比剑更能发挥出马上的优势。
阿古达木舞完一轮收枪横在马上,笑着看向她道:“你觉得如何?”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含笑的面庞在这蓝天沙场的衬托下格外英朗,令狐绢蓦地想起了宁国送给李瑞钦的那幅《沙场点兵图》,时空交幻,她忽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一旁的春瑶正在教塔娜用草编织小动物,这个小手艺还是那年裴泽渡护送宁国返京时在路上教她的,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裴泽渡记忆中与母亲相关的只剩下这用草编织小动物了。裴泽渡不知道母亲是哪个民族的,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随着鳏居的父亲放牧,父亲说这编织小东西还是向他母亲学的。父亲死后他被一个汉人收养长大,可他见着异族人总觉得很亲切。因为裴泽渡,春瑶也不象盈香那样在心底怀着对回鹘人的敌意,她真心地很喜欢天真活泼的小塔娜,真心地与遇到的每一个回鹘人友好相处,但是她心底也知道令狐兄妹下一步的计划,这让她一直惶惶不安。
见塔娜兴奋地为阿古达木的枪法鼓掌喝彩,但春瑶却不胜忧心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