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达木没有夸大,草原上的暴风雨真是说来就来。他们骑着马没走一会儿就开始起风了,而远处的那团暗云被风吹得移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低,不多时竟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罩在了大半个草原之上,头顶的太阳也几乎是瞬间就被云层给遮盖得严严实实了。四周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猛烈,地上各种无牵无绊的东西被卷起飞扬到天上,又在不知什么时候就砸了下来,各种野草植被都被吹得伏在地上,有如跪在雷霆震怒的天子脚下不敢抬起头来的臣子。
阿古达木在一座大帐篷前吆停了马,指挥令狐绢将乌云和玉龙一起系在帐篷边的避风处,他真的很喜欢汉文化,连他心爱马匹的名字都是用汉语取的。住在帐篷里的回鹘牧民早已迎了出来请他们进去,但令狐绢岂肯安静地呆在帐篷中,她站在帐篷外观看着风暴下的草原,一任狂风将她吹得衣带飘飞头发乱舞,大声笑道:“好大的风,我快要站不稳了。”
阿古达木亦笑着过来揽住了她,与她一起迎着猛烈的风,观望烈风下的草原。旷野里已是黑沉沉的暗夜,天和地已是混沌一片。仿佛因积聚在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黑越来越重,天空也承受不了它的重负一般,黑压压的空中终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隆隆地像是滚动着的负重车轮,起初声音来的又缓又低沉,但渐渐地却越来越近,间距越来越短。突然,一道闪电倏地破开云层,像一条金蛇似的猛地从乌云里窜了出来,紧接着一声令人胆颤惊心的雷声毫无预兆地在地面上炸了开来,击打在不远的草原上,接着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打得地面啪啪作响……。
令狐绢从来没见过这么近的闪电和雷击,饶是胆大也不由地一颤,阿古达木的手揽紧了她,他的怀里竟是这样的温暖,让她更加有些心颤。令狐绢偷眼望了下他,却见阿古达木望着风雨的眼神中掩不住地忧虑,他的声音喃喃地有些沉重:“但愿这场风暴不会给牧民带来太大的侵扰。”令狐绢转过眼去看那黑黝黝的草原,时时放在他心上的是他的部族他的家园!
仿佛上天也听到了阿古达木的祈求,有意要捉弄一下他,一阵大风呼啸着卷来,他们身处的这所帐篷被风刮得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一角的几根桩子似乎承受不住地发出吱呀的声音。站在他们旁边的两个回鹘男人很快顶着暴风雨出去了,阿古达木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居然也冒雨冲了出去。令狐绢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犯得着他自己去吗?雨水更加密集地从空中倾倒了下来,黑沉沉的天色却仿佛褪得淡了点,只是隔着暴风骤雨还是很难让令狐绢看清楚他们在忙碌些什么。她望向阴暗的天空,莫名地有些提心,听说过雷电会击打人的,这种雷电——不要紧吧,她下意识地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起来。
待阿古达木帮助这家人将帐篷扎得严实之后,他们已是全身透湿了,站在门口立刻地上便湿了一大片。帐篷中的一家之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请阿古达木换上了他们准备的干衣服,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用餐。帐篷里住的居然是一家四代人,主妇们已经将家中最好的食物准备停当,恭敬地等候他们享用。可是安座停当,老人却严肃端庄地用一种令狐绢完全听不懂的声音吟诵了起来,见阿古达木认真礼貌地静听着他念叨,不时地回复着他一两句,令狐绢虽听不懂,但也只得学着他的样子庄严地坐着。待老人吟诵完毕,阿古达木拉了拉令狐绢的手笑道:“老人家在向我们祝福!”令狐绢便跟着他对那老人行礼致谢。阿古达木又一脸庄重地喃喃念叨着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但很是虔诚,象是在祈祷,令狐绢听的似懂非懂,应该不过都是些希望草原上风调雨顺,保佑回鹘部落强盛富足的话吧。
一行人这才开始用餐,令狐绢仍然很不适应回鹘族粗放单调的饮食,但她表现出的兴致勃勃让主人家喜之不禁。老人又开始向阿古达木絮絮地诉说着什么,令狐绢不动声色地听了好一会,老人几次提到了前几任的几个可汗名字,而阿古达木的神情有些凝重,但似乎老人只是絮叨着回鹘以前的历史。果然,等到老人的话告一个段落,阿古达木低声向她解释道:“老人家在说他小的时候,我们的部落曾经很繁盛,牧民们生活安定富足。”
令狐绢不再有兴趣听他们唠叨些什么,但看着阿古达木那样的恭敬认真,也不便打断他们,只得自己四下张望着。见屋内摆放着一些让人推测不出年代的陈旧装饰品,却于古朴中隐约透露着曾经的繁华,她不免好奇地凑近前细玩。一个年轻的女孩见她这样有兴趣,便凑过来用生硬的汉话向她解说,这些装饰都是这个家族中珍贵的收藏,已经传了好几代人了,有的还是以前的大唐皇帝赏赐给曾经的可汗之物呢!她不无得意地炫耀着。
谈话中令狐绢得知老人的两个儿子在以往的战争中都离世了,女孩的父亲是老人唯一的孙子,因此她父母要承担一大家人的生活。希望战争不要再发生!提到战争方才还笑意盎然的女孩变得很是忧伤,也闭上眼睛喃喃祈祷了几句,睁开眼睛她一脸忧虑地向令狐绢解释说她的哥哥马上到了要服兵役的年龄了。
令狐绢不由下意识地再次打量这家庭中的成员,老人的孙子哈桑是一个憨朴壮实的男子,他平日里除了维持家庭的生计还要担任护卫营地的任务——回鹘族的青壮年男子每年都要轮流服一段时期的兵役。这段时间正好轮到他戍守,他笑着说大儿子还不够健壮,不过明年就可以让他顶替自己去了,但他的笑里明显有些勉强。令狐绢心里突然有些空空的落不着地的感觉,她望了一下他的大儿子,那是一个脸上尚存稚气的男孩,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并且汉话说得很好,他说他才不想服兵役,他很想学做生意,那样他就能有机会去看看大唐的长安城了,听说那里什么都有!
阿古达木哈哈大笑起来,欣赏地拍着他的肩膀:“和我那时想得一样!”
令狐绢望向阿古达木,和他想得一样?他少年时想的就是要去长安,看看那里的繁华热闹,娶那里最尊贵美丽的公主?其实他也不想打仗的吧,刚才听见他和老人谈论着回鹘强盛的时代,提及前段时间侵扰大唐边界、抢掠大唐边民以至挑起战事的肇事者是他的堂叔乌介暗中进行的。可是袭击了范阳的精锐骑兵,擒捉了大唐的靖宁王却是在他的率领下布署的!
阿古达木是不是也以为自己听不懂他们说话?令狐绢的酒量很浅,但她却忘记了自己来回鹘之前是打定主意滴酒不饮的,不知不觉中,在老人一家盛情款待下她喝了好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