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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7月的北京,天气炽热无比。刚一走出机舱,萧云帆便觉得一股蒸腾的热浪席卷而来,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顿时就像要被晒裂一样隐隐作痛。他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便快步走下舷梯。

一出首都机场的出口,萧云帆便看见齐天舒和司机小胡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张望着。齐天舒的和众传媒已经成功并购了连众,他也把总部从山城搬到了北京。

此时,齐天舒也看到了萧云帆,一边向他挥手,一边招呼道:“云帆!”

萧云帆快步走到齐天舒身旁,笑着说:“告诉你不用接,我打个车挺方便的。”

齐天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云帆,不以为然地说:“常言说,道法自然。我刚好在北京,如果明知你来而不接,这分明不就是有悖于正道吗?”

萧云帆笑笑说:“你无论做什么都师出有名。”

“北京欢迎你。”齐天舒也笑了,他一手接过萧云帆的行李,然后拍了一下萧云帆的肩膀说,“走吧。”

“我来吧,齐总。”小胡见状,急忙从齐天舒手里接过行李,用一种不急不缓的步伐在前面带路。说话间,三人已出了大厅,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萧云帆和齐天舒都坐进了一辆黑色“奥迪Q7”的后排座位。小胡把行李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然后平稳地把车驶出了停车场。

“给你订的长城饭店。”齐天舒歉意地看了一眼萧云帆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能陪你了,刚刚并购了连众,这一段时间我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啊。”

“我知道。”萧云帆掏出一盒烟,递给齐天舒一支,一边点烟一边说,“你有事先忙,不用管我。”

齐天舒继续说:“晚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一定要一醉方休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虽然酒量不敌你,但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萧云帆悠然一笑,看了看表说,“我和杜鲲鹏约好了9点半见面。”

齐天舒也看了看表,随即对小胡说:“咱们先去北溟集团总部,然后你送我到公司,再回去接萧先生去酒店。”

“小胡帮我把行李放到酒店就行了,不用过来接我。”萧云帆摆了摆手说,“还不知道要谈多久呢。”

齐天舒想了想说:“也好,那就让小胡晚上直接去酒店接你。”

萧云帆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论我和杜鲲鹏谈得结果怎样,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都要预先有个准备。”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齐天舒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轻轻地吐了出去。

汽车行驶了30分钟,来到了北溟集团总部的所在地——北溟大厦。北溟大厦坐落在一处虽不算十分繁华却极为宽阔的街道旁。大厦门前的广场上不时有步履匆匆的行人穿行而过,几个穿戴整齐,身着制服的保安员在来来回回地逡巡着。

小胡选了一处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停下车。萧云帆同他们道别之后,便举步下车朝大门走去。

……

他在一楼大厅的平面索引图上看了看总裁办公室的位置,便乘电梯直接上了8楼。

杜鲲鹏的办公室很宽敞。整个200多平方米的空间,被分割成了里外两间。外面是秘书办公的地方,里面是杜鲲鹏的日常办公所在。

秘书见有个陌生人进来,便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是萧先生吗?”

萧云帆点头答道:“是我。”

秘书急忙走过来,微笑着说:“杜总正在等您,请跟我来。”

萧云帆跟在秘书的身后,走向里间杜鲲鹏的办公室。秘书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杜鲲鹏那威严中透着平和的声音:“请进。”

秘书推开门,恭敬地说:“杜总,萧先生来了。”

“快请进!”杜鲲鹏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迎了出来。

“萧先生,快请!”杜鲲鹏一边和萧云帆热烈地握手,一边热情地把他让进了屋内。那情景宛如几十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一样分外喜悦。

萧云帆也面带笑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里间虽然比外间大出了几乎三倍,但布置得却十分简朴。墙的西北角摆一面硕大的书架,里面陈列着厚重的‘四库全书’。靠近班台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横幅,上面龙飞凤舞,气势如虹地写着四个大字“挟山超海”。地上和窗台上摆放着鲜花盆景,让室内的氛围愈发显得的和谐融洽。

秘书端上茶水,杜鲲鹏低声叮嘱道:“无论什么人来找我,一律不见。”秘书会意地答应了一声,退身而出。

杜鲲鹏在萧云帆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歉意地说:“本来应该我去山城拜会您,可临时接到通知,今天晚上要出差去长沙,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真不好意思萧先生,让您大老远的跑一趟。”

萧云帆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杜总太客气了,应该我来拜会您才对。”

两人又略微寒暄了一会儿,杜鲲鹏随意地说:“萧先生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资公司和内资企业做高管,我在美国时也考察过一些当地的企业,人家的管理经验和方法的确先进,非常值得咱们的企业去学习。可是,不怕您见笑,这到底应该怎么跟人家学,我是到现在都还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听思涵说,萧先生博学多识,我想请萧先生帮我再理一理。”

萧云帆心里非常清楚,杜鲲鹏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席话,早已在不动声色之间发招了。这是要称称自己的斤两究竟如何。看来这次特殊的“面试”程序已经悄然启动了。

“杜总谦虚了。”萧云帆字斟句酌地说,“其实,我们这个民族有一种爱走极端的性格。要不什么都信,信天、信地、信鬼、信神、信菩萨、信佛祖、信上帝、信别人,就是不信自己;再不就是什么都不信,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别人,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神功护体’,洋人的枪炮根本奈何不了咱们。如此一来,就使得我们的企业面临两种风险:一是好不容易学来的管理方法却根本套用不上自己的企业;二是全盘照搬外资企业的管理办法,到头来才发现根本就是水土不服。我认为,在这方面,日本和韩国的企业做得比较不错。日本的企业既学美国又学中国的《孙子兵法》,但是不管学谁,它都是以自己为主。韩国的企业既学美国又学日本,可到最后既不是美国的也不是日本的,而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萧云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其实与我们传统的思维方式不无关系。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多学习别人的优点,要多看别人的长处,以期望自己可以成为别人,或者试图少走弯路。可即使就算你学习了别人的优点,也不可能成为别人。更何况,有的路如果不走又怎么知道是弯路呢?”

杜鲲鹏闻言哈哈一笑说:“这个道理有点像武侠小说,就算令狐冲学会了独孤九剑,但他永远也无法成为独孤求败。”

杜鲲鹏略一沉吟,随即又问道:“萧先生以为,哪些是可以学,哪些又必须是靠自己悟到,证到的呢?”

萧云帆回答:“我以为,技巧层面的东西可以学,而智慧却无法学习别人的。”

杜鲲鹏沉吟了片刻说:“萧先生的意思是集大成者,必以我为主兼收而并蓄?”

“看来杜总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萧云帆微笑道,“其实,学习绝对不是单纯的模仿,更不是原有固定知识的累积。学习是一种过程,一种永不停止的创造过程。”

杜鲲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问道:“您刚才说我们这个民族爱走极端,可中国的传统文化不一向主张中庸之道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正是因为我们不够中庸,才更希望中庸的缘故。”萧云帆说,“从‘焚书坑儒’到‘独尊儒术’,从‘洋务运动’到‘扶清灭洋’,从‘大跃进’的超英赶美,再到‘文革’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您想想,古往今来,我们因为极端而丧失机会的事还少吗?中国的企业为什么发展不起来,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说是体制的问题。可体制好了,企业还是不行,于是,就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说中国企业缺少像杰克韦尔奇那样的企业领袖。制度完善了,企业领袖也具备了,却为什么还是竞争不过外国公司呢?这时,又有人说是中国缺少职业经理人,中国的企业没有实力……您说,我们做事不极端吗?没有好的机制不行,有好的机制没有好的企业领袖,好的职业经理人也不行。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缺乏了哪一条都不行,单独有哪一条也不行。原本多数正确的事情也由于极端而变得不正确了。运用之道,存乎一心。我以为,只要能够正确地理解并灵活地运用中庸之道,仍不失为一种系统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杜鲲鹏又是一笑说:“可现在中庸留给人们的印象就是贬义词。如果谁一不小心提到中庸,立刻就会被斥之为折衷主义。”

萧云帆说:“这本身又是一种极端的表现。就像前一段时间有人展开了‘中医好,还是西医好?’的对比,甚至还有人大肆宣扬要取缔中医。为什么一提到中医就必须要忽略西医,为什么一提到西医就偏偏要否定中医呢?要说到主义,这个问题提出的本身就是极端主义,中医和西医并不对立,或者说至少没对立到有我就不能有你的程度。围绕着这样一个问题讨论来讨论去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还有些人,一谈到改革开放,就否定原来的计划经济。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什么样的历史时期做什么样的事。我以为,不空谈——主义,不极端做事。因为,往大了说误国,往小了说误事。”

听了萧云帆的话,杜鲲鹏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萧云帆则端起茶杯,悠闲地喝着茶。过了半晌,杜鲲鹏诚恳地叹道:“听了萧先生的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杜总言重了,还是叫我云帆吧。”萧云帆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体。他知道,下面才是杜鲲鹏最关心的问题。

“是这样云帆,让思涵做饮品公司的总经理我能接受。尊重你个人的意愿,在幕后操盘我也能理解。可是……”杜鲲鹏目光如电地盯的萧云帆,似乎要在这一刹那洞穿他的心思,“为什么非要放着现有的松仁露不做,而偏偏要生产可乐去同两大跨国公司竞争呢?”

“这是其一。”杜鲲鹏停顿了一下,稍稍皱皱了皱眉,继续说,“其二,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去同两大可乐竞争,这其中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萧云帆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一支烟,反问道:“想必杜总对蓝冰中国和山城蓝冰之间的那场国际性仲裁早有耳闻吧?”

杜鲲鹏点了点头:“不错,蓝冰中国是志在必得,山城蓝冰也是使出浑身解术应对,只是结果不知鹿死谁手。”

萧云帆又问:“在山城,蓝冰可乐的市场占有率一直远超红火可乐。那么,在蓝冰体系如此内耗之时,谁会最有可能趁机发动反攻呢?”

杜鲲鹏若有所思地沉吟着说:“莫非是红火要有所行动?”

“以我对红火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轻易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萧云帆又吸了一口烟,“这几天我一直在细心观察红火和蓝冰的动向。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蓝冰现在每天就一个生产班次在工作,而红火则是两个班次不分昼夜地轮流交替。为什么这段时间里,销量本来就少的红火,其产量反而要比蓝冰还大呢?这其中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正在囤积货物,以避免在大量出货的情形下造成断货及缺货。至于究竟怎样大量出货,就是红火所要采取的反攻策略了。”

杜鲲鹏略微思忖了一下,问道:“你认为红火会在什么时候反攻?”

“碳酸饮料的销售旺季是6月到8月,红火的行动一定不会超出8月底至9月初这段时间。现在是7月中旬,也就是说,在这一个半月之间,红火随时都有可能行动。”萧云帆在烟缸里小心翼翼地捻灭了烟蒂,继续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如果放在平时,让北溟生产可乐或许是绕了一个大弯,可趁这两虎相争之时,我们就具备了平时所不具备的机会。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失算的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很小。”

杜鲲鹏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支烟,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思了起来。

萧云帆望着杜鲲鹏的背影,说:“来拜会杜总之前,我和思涵就生产可乐的技术问题专门咨询过刘总。”

杜鲲鹏转过身问:“刘总怎么说?”

刘总名叫刘仁轩,是省食品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松仁露饮品的专利发明人。在北溟饮品立项之时,杜鲲鹏就把刘仁轩重金礼聘过来,作为饮品公司的技术负责人。因此,刘仁轩的意见对杜鲲鹏至关重要。

萧云帆说:“只要有了可乐的配方,或者是找到一家可以提供给我们可乐浓缩液的供应商的话,那咱们从帕尔玛引进的那条生产线就完全可以生产可乐。”

杜鲲鹏说:“可到哪去找可乐的配方?具说两大可乐的配方可是绝对保密的。”

“虽然他们的配方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要想生产可乐也不是没有办法。”萧云帆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曾经所在的英国V.J食品公司,他们就有能力生产可乐。V.J和其他外资公司一样,非常看好未来的中国市场,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进入。我和他们沟通过生产可乐的意向,他们很感兴趣。方法也不外乎两个:一是单纯的供给关系,即我们向他们购买配方;还有就是购买他们的可乐浓缩液,然后像红火和蓝冰的装瓶厂一样就地灌装生产并销售;二是同他们合资,共同开发中国市场。”

杜鲲鹏吸了一口烟,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语重心长地说:“商战如兵战,以正道合战,以奇变取胜。我们的主打产品是松仁露,可现在却要生产可乐。云帆,咱们现在的思路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奇即是正,正即是奇;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因时因势而变,没有定形。”萧云帆微微一笑,边说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杜鲲鹏说,“这是我做的关于产品怎样运作的一整套方案,您看一看,就会更深地了解我的用意了。”

杜鲲鹏急忙接过方案,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杜总,您慢慢看,我就先告辞了。”萧云帆站起身准备道别。

杜鲲鹏略微思忖了一下,起身说道:“也好,时间紧张,我就不虚情假意地留你吃饭了。我先抓紧时间把方案看完,然后咱们再联系。”

萧云帆笑道:“那我也去掉溜须拍马的成分,称赞您一句,现在像您这样直率的人的确是少见了。”

杜鲲鹏哈哈一笑,拍了拍萧云帆的肩膀,一直把他送到了电梯口。二人互相道别后,便各自离开了。

2.

北京后海的北沿和南沿分别坐落着晚清王朝两个最为显赫的王府,一个是恭亲王弈訢的恭王府,另一个是醇郡王奕環的醇王府。恭王府的东侧有一条羊房胡同,曲径通幽,保留着北京胡同所特有的风貌。就在这条不起眼的胡同里,开着一家不大的中餐馆——厉家菜餐馆。别看餐馆不大,但“厉家菜”这三个字的影响力却同“谭家菜”一样,名重京华,蜚声海外。

此时,萧云帆和齐天舒正坐在菜馆的一个雅间内举杯畅谈,把酒言欢。

齐天舒拿起桌上的一瓶“剑南春”,分别把两人的酒杯斟满,然后向萧云帆举起酒杯,说:“云帆,咱们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一个字——干!”萧云帆也举起酒杯。二人碰了一下,将各自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天舒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笑道:“这厉家菜是宫庭菜,据说深受慈禧的青睐,来……今天咱这平头百姓也尝尝昔日‘老佛爷’用的‘燕翅席’。”

萧云帆夹了一片“桂花糖藕”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称赞道:“果然不错。”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又端上了一系列的熟菜,有:白扒鲍鱼、软炸鲜贝、浇汁活鱼、黄焖鱼翅……

萧云帆看了看桌上的菜,皱着眉头说:“就咱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的菜?”

“吃不了兜着走,你想浪费都不成。”齐天舒夹了一口菜,笑着说,“现在一想,当年慈禧也不容易呀!在那种西方列强环伺的局面之下,这再可口的饭菜吃起来是不是也味同嚼蜡呀?”

萧云帆意味深长地说:“西方列强又岂止是在那时环伺周围,现在一些有识之士不也纷纷惊呼‘狼来了’吗?也有人说,天空上盘旋的‘秃鹰’终于俯冲下来开始猎食了。”

齐天舒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如今时尚的说法称之为‘全球化’。”

“全球化浪潮带来全球化的竞争。”萧云帆喝了一大口酒说,“亚洲的崛起,以及中国的进一步开放使全球化竞争的态势日渐明朗且愈演愈烈,而这时我们就面临着更多的挑战和问题。企业只要存在一天,就必须要把自己放在世界的范围内加以衡量,像过去那样画地为牢,守着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的世界仍然是强者的世界,是强国的世界。但这种强,绝不是过去那种所谓的‘船坚炮利’。东欧剧变、柏林墙的倒塌,这些都是枪炮所解决不了的,可通过经济实力却一枪不发地解决了,真正体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价值的标志就是其经济的崛起。”

齐天舒也喝了一大口酒,逗趣说:“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常说文化引领着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发展吗?”

萧云帆说:“那也得先问问,什么样的文化才能引领我们进一步的发展?我们一直在谈民族复兴,在谈文化复兴,一个复兴的民族究竟应该需要什么样的文化?”

萧云帆的脸由于酒精的作用略微有些涨红,他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自我解嘲地说:“今天的确是多喝了两杯,不然就凭你我这样的货色也敢妄谈国家和民族。”

齐天舒闻言举起酒杯,笑道:“你我这样的货色怎么了,这长嘴除了吃饭不就是说话的吗?来,再干一杯,然后就索性嘴里跑火车吧!”

二人又各自干了一杯,酒一下肚,话自然就又多了起来。

萧云帆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传统文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矛盾感。爱不得恨不得,离不得弃不得。老祖宗留下的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辉煌灿烂的文化好像成了一种负担,我们背着这个包袱,一边骄傲着,自豪着,一边不知不觉地就被别人超越了,反到是那些没有骄傲资本的民族进步了,发展了。从欧洲工业革命开始,人家就觉悟了,然后就奋力起跑,我们却在温暖的阳光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等我们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强与弱的变化已然形成了。别再说什么文化是体现民族性的途径,文化的发达必然要由经济基础来决定,经济落后而文化发达不过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罢了。”

齐天舒说:“听着是有点儿不大像人话。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传统文化是五千年历史文明的结晶,怎么一到你这就成负担了呢?”

萧云帆说:“那也得先搞清楚民族的什么才是世界的。是民族的历史,民族的传统,民族的文化?还是民族的文明?如果一个民族经济的发展无法去承载其厚重的文化时,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是不是最后只能像古董一样去被人欣赏?如果有一天,当人们都喝着美国可乐,开着日本汽车,抽着英国香烟,穿着法国时装的时候,一个民族的民族性还从哪里去体现?难道仅仅是从黑头发,黄皮肤上去体现吗?”

萧云帆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刚才提到文明和文化。究竟什么是文明,什么又是文化?有人说,美国刚刚建国两百多年,哪来的什么文化?却从不问一问人家有没有文明。可如果我们反过来问一句,我们有优秀的文化,但究竟有没有文明呢?是文明重要,还是文化重要?没有文明,能不能有文化?”

齐天舒说:“我以为,文化是文明的‘体’,文明是文化的‘用’。儒家的‘礼’便是文化,把这种文化作用于两年多年来的社会制度之中,延展于日常生活的言行之内,体现在节庆、民俗的仪式之上,便可称之为文明。说白了,文明就是生活。”

萧云帆淡淡地笑着说:“话虽如此,可在咱们的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做错了事会主动承认,又有多少人会衷心地说一句‘谢谢’,或者‘对不起’。你也去过不少的国家,单从生活上来说,我们的文明表现比之西方如何?又比之日本、韩国如何?如果连文明都没有,又奢谈什么文化呢?如果我们的文明和文化是背离的,那又怎么称得上是文化的体现呢?”

齐天舒说:“你这可是有以点带面之嫌了。你可以说鹿是头上长角的动物,但能说头上长角的就都是鹿吗?中国自古就有‘礼义之邦’的美称,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这礼就不是礼了?”

萧云帆说:“我更希望中国能被称为‘理义之邦’。你说的这个礼是虚礼,换句话说就是面子。讲面子容易,可讲理却难上加难。在文化基因的影响下,你很难去同一个人讲理。他常常会用一种逃避的态度来对待你,从而让你无计可施,而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想讲理,因为讲理会使他没面子。”

齐天舒喝了一大口酒,若有所思地说:“剧烈转型中的社会,人们的价值观念也在转型。包括中国传统文化的观念、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西方近代价值观,各种各样的观念、理论、学说交织在一起,的确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任何一种学说和理论都存在真空地带,都有一定的局限性。他们都会从复杂的社会事物中孤立出自认为是本质的东西,而忽略其他非本质的因素。”萧云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马克思主义里,阶级是本质的因素,因此,就势必会把相类似的阶级结构作为可以归入同一类的标准,而将具有十分不同的历史背景的社会文化体制划入同一个范畴中,同时把世界各地文化的历史性差异当作是非本质的因素过滤掉。这即是归纳法的弊端。因此,在马克思主义的观照下,中国自秦朝至清朝这一段长达两千多年的时期就可以与西方的中古时期一起,统统被归纳到封建社会的范畴。因为,二者具有类似的生产关系及与此相应的剥削方式。然而,单凭这样的关联,我们就能说明这两个社会在这种所谓封建时期的全部历史吗?为什么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中央集权式的,而西方社会却是地方分立的呢?为什么中国的封建社会能长达两千年之久,而西方却短促得多?我不认为释、道、儒三家文化与基督教的差别,仅仅是大同小异的封建文化;也不认为封建社会两千多年的过程是一种迟滞,更不会认为这是中国封建主义的特殊性。”

齐天舒沉吟了一会儿,说:“虽然听着更不像人话,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这说明,任何一种学说和理论都存在各自的核心,他所强调的各种概念也都是为了照顾这个核心而存在的。然而,当某些概念范畴超出了这个核心时,这套理论就不可避免地达到了他分析能力的边缘,也就你刚才所说的真空地带。不仅马克斯如此,凯恩斯如此,亚当斯密如此,德鲁克也如此。”

萧云帆说:“所以,你要用生力产、生产关系这样的概念去解释文化现象,是不可能看到一种文化同另一种文化的区别。运用唯物史观当然可以把中国几乎由古到今的一段历史统统归纳成封建社会,并把其他的一切现象当作是非本质的东西过滤掉,但这必将会使我们无法看到一个民族的文化现象。换句话说,你可以说马和鹿都是四肢着地的哺乳动物,但你能说马就是鹿吗?”

齐天舒说:“某一套理论确实都能看到其他学说看不到的东西,但同时也看不到从其他角度看得到的现象。观照于己身就是既可以无所适从,也可以无所不从。如果你在做一件事时,按传统观念的标准在道德上有压力,这时就可以用西方的道德观念来平衡;如果传统的意识形态给你压力,就可以用现代开放的精神来支持自己。总之,急剧转型的时代,如果不会调适与平衡自己的话,那真的会很痛苦。”

“绝对不溶于水的物质是没有的。同样,对任何变化都没有感知的人也是不存在的。”萧云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能够像水一样,兼收并蓄,包容万物,随着外界的变化,不断地调整自己以适应环境,才是真正的强者。”

“像水?”齐天舒喃喃地念了一句,便恍然大悟地举起酒杯说,“胜人者力,自胜者强。能先战胜自己的人才是强者。不错,强者如水,能因时、因地、因势,因需而变,这才是大智慧。”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喝了一大口酒。

齐天舒放下酒杯,说:“儒家的水仁爱、忠义,取于天地,施爱与人,德治于世,恩泽万代。道家的水善利万物,本无定形,盛于方则方,盛于圆则圆,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刺之不伤,斩之不断,外见于柔而内见于刚;佛家的水普度众生,无相可显,无迹可寻,出世入世皆无定法,解脱、慈悲都为自觉觉他,三千大千世界、八万四千法门,俱是一个空字。这三家之水,各有所义,各有所旨,只是不知你刚才所说的强者之水是哪一家的水?”

萧云帆也放下杯子,自嘲地笑笑说:“我这是无家之水,上不得台面。”

齐天舒睿智地眨了眨眼,问道:“只凭这无家之水,还有一个资本不足千万元的乡镇企业,就可以和富可敌国的两大跨国公司竞争吗?”

萧云帆反问道:“这还不足以为凭吗?”

齐天舒说:“这样说来,你早已经有把握了?”

萧云帆说:“把握谈不上,只不过胜算大一些。北溟的‘弱’与这两巨头的‘强’都是不争的事实。其中的关键是如何将弱转化为强,从而创造出以柔克刚的态势。像水一样,能克刚之柔才是至刚。”

齐天舒说:“大柔非柔,至刚无刚?”

萧云帆说:“不错。强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我想借红火之‘矛’攻蓝水的‘盾’时,而突发奇兵。其核心是借势、造势,于无声处听惊雷。北溟要想成功,就要先把饮料市场这碗水搅浑,然后再从这个碗里化点缘。”

齐天舒说:“如果红火的矛要是不攻蓝冰的盾呢?”

萧云帆缓缓地说:“不用弯腰就可以捡到一堆元宝,这样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齐天舒亲自给萧云帆分了一小碗“乌鱼蛋鸡汤”,说:“我真没想到你能去帮北溟,甚至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我也拉上。”

萧云帆接过汤说:“谈不上帮与不帮,只不过一为安心,二为证道罢了。”

“就那么简单?”齐天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红颜知己自古有之,如今红颜虽多,却知己难寻。”萧云帆也笑了笑,喝了一勺汤,赞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齐天舒继续旁敲侧击地说:“雪雁这个姑娘挺特别,聪明漂亮这样的俗词我就不用了。她给人的感觉像水,没什么心机,和她交往似乎一切都是透明的。面对这样的红颜,你就不想发生点什么?”

萧云帆淡淡一笑说:“有些事想不想都要发生,而有些事怎么想也不会发生。”

齐天舒说:“我总觉得你们之间应该会有故事。凡事有因必有果,而你们的因缘就全在这个北溟饮品公司。”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循环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虚妄而已。”萧云帆缓缓地说了一句,便举起酒杯说,“来,不说那么多了,喝酒。”

齐天舒举起酒杯,二人碰了一下,又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齐天舒静静地注视着萧云帆,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惋惜的神色。萧云帆也放下酒杯,然后痴痴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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