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十年前,白水村的村民都住着土坯房的时候,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只有一扇小小的方格窗户透着光亮,整个村子黑漆漆的,人们也只能借着月光走夜路。
这些年,村里砖房成片地盖起来,土坯房拆掉了不少。今年年初,村里还统一为各家安了蓝色铁皮厕所,从村口望进来,整个村子更有小康的意思了。
午饭的香味刚在村上散开来,就见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驶近了村口,坐在大石头上的老大爷们叼着旱烟袋,眼睛看得直直的。
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小男孩满嘴饭粒,蹲在地上用树杈画画。这孩子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趿拉着一双塑料大拖鞋,嘴里还不停地流着口水,大襟上黏糊糊的,湿了一片。走近过去便会闻见一股常年的尿臭味,和同龄孩子明显不同的是:这孩子长了一个和身板不相称的大脑袋。
“大董家的老二,大董早几年去老挝种瓜,挣回点钱,就给孩子喂起罐装的高级奶粉来,那东西哪有自产的好嘛。偏偏就那一回,出了事儿,同龄的小孩儿叼着亲妈的奶长大的,倒是个顶个的壮。”胡半仙歪着头,吸了一口烟袋。
“洋奶粉喝不起,国产的又怕把孩子喝坏。现在的娃娃,不好养呦!”旁边的大爷撇了撇嘴,几根快要掉光的胡子也跟着撇向左边。
一阵拖拉机声传来,孩子高兴得直拍手,趿拉着大拖鞋向声源走过去。孩子走过的土路上,几只绿豆大小的苍蝇围住刚刚留下的一串尿迹。
小汽车绕过两条乡路,在石疯子家停了下来。漆黑铮亮的汽车门打开,先着地的是一双漆黑铮亮的皮鞋,然后出来一个铮亮的的油头。这男人个子不高,但是背很直,一身灰色条纹西装穿在他身上,像玻璃橱窗里的模特,一双眼睛俯视着观赏自己的人们。
油头推开大门走进去,施疯子的媳妇涂宝珍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见了油头便“哎呀、哎呀”地喊叫起来,顾不上用围裙擦擦手,一个大步迈过去攥住了油头的手。
“好外甥,你这是打哪来?”
“表姨,昨天才从上海回来,红眼航班。在宾馆凑合睡了一宿,补补觉。”
“长大了,俊了。姨记得你走那年,还没门玻璃高呢。”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姨夫还好吗?我听说小海都有三朵金花了。”
“都好,都好。你姨夫这会在卫生所,我去打个电话,快进屋。”
来的人是涂宝荣的表外甥。可怜自己那苦命的表姐去得早,十五岁嫁人,早早地生了孩子,老大还未满周岁,又怀上第二个孩子。没赶上好年头,大人都吃不饱饭的日子,怀里的孩子要吃奶,肚里的孩子又喊饿。老二早产,七个月就出生了,听说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狗崽子大,手指甲都没长,不到一个礼拜就夭折了。表姐天天哭,婆家人也冷眼待她,不久后表姐也跟着孩子去了。
“小虎,来,吃个瓜,地里摘的,才开园。”
“谢谢姨,多少年没吃到过家里的瓜了!”
“这孩子,谢个啥。在大城市待过的就是和农村人唠嗑不一样。”
小虎尴尬地笑笑,屁股底下坐着的炕沿,小时候在这里不知道被施林海推着磕了多少次,流过多少鼻血。自己明明比弟弟年长三岁,个子却差了半头。听说不到五年的功夫,弟弟就结婚离婚再婚,生了三个女儿,却还在家里啃着老父亲一针一针扎出来的那点钱。想到这里,小虎竟有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