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雪苍白着脸,又转回头,沉默着去看江面。
事已临头,他很纠结,真的要这样对待封莹吗?是不是有些残忍?
然而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同时对接下来的行动,郑风雪还有另一层期待与验证的意思,这个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了也无法说清楚。
“哥,我真是觉得,就算再小的惊吓,也不应该有。她看起来是那种应该被家人尤其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的女子,连我表哥也说,即使拍她的背影,心都在颤抖。真的,那么纤细那么柔弱那么飘逸那么……”
梦呓式描述被冷淡的目光打断,田峰吐了一下舌头转入正题:
“哦哦,其他情况如下:封莹,也就是封二,人称西凉第一冰雪美人,性别女,身高约163,体重约45公斤,年龄二十五岁,学历本科,职业沉醉坊经理,婚姻状况未婚但据说今年年底完婚。未婚夫章宇,性别男,身高约175,体重65公斤,年龄二十七岁,学历本科,职业沉醉坊经理兼达标集团董事长助理,坊间确认,章宇相貌出众能力非凡善良大方捐有希望小学两座,集型男暖男千万富豪于一身,与封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最重要的来了,她每晚必要步行回家,并且要沿着清江。”
果然不能轻易打开田峰的话匣子,否则一定会被他绵绵不绝地表述欲望给淹死。
“章宇。”郑风雪复述了一下这个名字,脚后跟离地,用脚尖在沙滩上颠了几下,眼神越发空荡。
十八年不见,他已经这么出色了吗。
面前横着那条宽不足三十米的清江。
二十八年前,郑风雪就出生在清江对岸的封家村。
现在他努力地回忆着童年,但是无论怎样凝神,也看不清哪个地方曾经是自己的家。
咫尺天涯,说的就是多年后人在故土,却找不到童年的家。
而长大的人对旧家乡的记忆是如此深刻,不可替代。
郑风雪向
清江边上有一个高约二百米的坡地,馒头形,叫栖凤坡。
栖凤坡之所以叫栖凤坡,是因为那个山坡神奇地长满了梧桐树,这在北方相当少见。尤其坡顶,居然中间高两边低并排挺立着三棵年代极为久远的老梧桐树,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山丘上被栽了三棵巨大的禅香,说不出的诡异。
郑风雪记得小时候大人常带他去坡顶玩,野花芬芳,鸟鸣阵阵,景色很是美丽。但是好景不长,他十岁那年,栖凤坡上死了两个人——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一个是封远山的妻子白慧,一个据说是封远山的情人乔云,两人同时死在坡顶的老木屋里,而在这件事发生的七天前的夜晚,封远山的大女儿封凌,莫名其妙地穿着血红的裙子,被人吊死在家中……
自那以后,栖凤坡便被叫做鬼坡。
事情过去了十八年,郑风雪依然清楚记得当时封家村几十户人家的恐慌与弥漫着的死亡气息,家家都有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后来邻居们对于这三个人的惨死有着各种版本的传言,但没有人能确认到底哪一种才是她们死亡的真相……
想到“死”这个字,他心里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问田峰:“那个人骑摩托的技术到底怎么样?我是说,对时速的把握,方向的把握,刹车的掌握,还有……”更多的,他也问不出来了,年近三十,他还从没有碰过这种交通工具。
“没有问题,那个人住在乡下,天天骑着破摩托来城里找零活,早出晚归的,哪能不懂得摩托?恐怕比对自己的女人还熟悉呢,啥时该摸哪,啥时该碰哪,肯定特别有经验。”田峰坏笑了一下,踢了一脚沙子。
“那到未必。万一,真把她撞坏了,怎么办。”
郑风雪两道剑眉轻皱,目光茫然,一颗心忧郁得像独自漂在清江上的那只小船。
“撞坏了?那可作孽了!那等于诛仙啊。万一给人家撞断了腿,再毁了容什么的,那可就万劫不复了!哥,要不我们别做了吧。”
田峰心思转得快,刚才还吊二郎当的样,这会突然正经起来,想抓住这个机会结束这个不知头尾又感觉非常不自在的行动。
“还是由你来做吧。如果真撞断了腿,我就打断你的腿然后与你绝交。就这样定了,回去。”
郑风雪语调低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嘴唇紧闭,抿成一条直线,容不得半点反驳。
我靠,我的天。
田峰在心里把自己骂死了一百多遍。
这多嘴多舌怜花惜玉的德性啥时候能改掉?
明明与自己没啥关系的事,最多跑个腿打个杂传个信,这回好,全搁自己头上了。万一有个闪失,且不要说警察、社会舆论、自己的良心,单就眼前这个孽障,也会把自己嘎吧嘎吧掰折的。真不知这辈子造了什么孽,认识了这么一个冰块子似的哥,这些年对自己的家照顾固然不少,可是眼下,明摆着就要把自己拖进火坑了。
“吃过早饭我们就去旧货市场看看,买一个合适的摩托。”
郑风雪扬了一下浓密的黑发,迈开修长笔直的双腿,往回走去。
“我真是太难了。”田峰耷拉个脑袋,机械地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堤坝,前者面色沉静,眉头微皱。后一个,一脸吃了黄莲的苦了巴机的样,咬牙咬得下巴都要抽筋了。
如果他们此时回头,一定都被吓疯了:
原本平静的清江,突然散了雾气,一条蜿蜒的江身急剧地抖动起来,形成两道长而无际与江面同样宽窄的水波,围着栖凤坡快速扭动,眼见着清水部分与含沙部分急速靠拢,混合,翻转成为一体,越聚越圆,最终竟然形成了一个阴阳鱼的样子!
与此同时,那条始终跟随着郑风雪的影子,那个像白袍的影子,竟然在江面上,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