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冬的确是个爱酒如命的酒鬼。
这是何通一整个晚上对他最深的印象。
本想借着烈酒多少套出一些有关他的背景,但是当他将山寨里几乎所有的酒水储备都搬空后,弋冬仍然没有醉倒,甚至连一点醉意都没有,依旧在大碗大碗地自斟自饮着,那副淡然的表情,与人饮水时一般无二。
何通此刻却有了七八分醉意,借着酒劲问道:“弋大侠,为什么您如此年纪,便有此等海量?莫非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喝酒不成?”
弋冬举着满满一大碗,笑着端详了好一阵,方才道:“这酒于你们来说是酒,于我来说却是粮,你见过有吃粮食吃醉的吗?”
“没有。”何通大着舌头摇晃着脑袋,“但是见过吃撑的,难道您喝酒就不觉得撑么?”
“呵。”
弋冬轻哂,一仰脖子将碗中烈酒尽数灌入腹中,方才应道:“酒囊饭袋,自然会有嫌撑的时候,但是你有见过大财主们嫌金子多,术士们嫌自己修为高的么?”
何通慌忙摆手,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转移话题道:“可是那为什么小的和大侠您初次见面时,您却是醉卧在车上的呢?”
弋冬抬眼扫了他一下,似乎没看出这外表如此粗犷的大汉,心思倒颇为细腻,旋即他取下腰间的葫芦道:“你这酒只能算作粮食,我这葫芦里装的,那才叫作酒。”
言罢,揭开葫芦塞啜了一小口,脸上的淡然神色顿时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一脸陶醉。
何通望着他那葫芦,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但是理智硬是让他将这股欲望给压制了下去,瘪瘪嘴道:“您还是早些歇着吧,我明天便带您去杜氏酒楼,保准有让您满意的酒。”
弋冬晃了晃酒葫芦,有清晰的水声传出,想必已经所剩无多,他不禁苦笑,再度仰起脖子啜了一口,这才阖上塞子系于腰间,也不啰嗦,倒地便打起盹来。
次日清晨,何通早早地醒来,将那抢来的殷家车队与一众喽啰瓜分一空,然后让他们各自回家,这个仅仅维持了三四个月的小山寨也算是就地解散。
而至于寨主何通,他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与弋冬把盏言欢的一整晚,虽说并没有探出任何实际有用的消息,但是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拘无束的性情,以及言语之间的丝丝傲意,这都不得不让何通对此人刮目相看。
毕竟,在这个世道,能够活得如此逍遥自傲的,不是有着强大的靠山后台,就是有着令人望尘的实力。
这一点,对于在北穹境混迹了数十年的何通来说,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因此,他早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死缠烂打,这个浪子弋冬,他也一定要死死地咬住。虽说现在看起来希望的确不大,但是只要自己还能跟在他身边,那就一定还有着机会,毕竟谁都不知道接下会发生些什么。
杜氏酒楼的确不好找。
弋冬在何通的带领下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两天的时间也尚未抵达,想来当初何通说那酒楼就在山寨附近,却是有些不实了。
不过好在这一路山色风光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弋冬的酒葫芦里还有些动静,所以他也并不着急,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风景,偶尔举起酒葫芦啜上那么两口,倒也怡然自得。
不过酒葫芦总有喝空的时候。
第三天下午,两人抵达一处山涧旁,那里的景色立刻将弋冬吸引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一道仅仅丈许宽度的银白色瀑布从山涧上倾泻下来,砸在涧底的碧波水潭之上,发出巨大的水浪声;潭中更有怪石林立,激起的水浪溅在光滑的石块表面,大部分顺着石面流下,而余下的便升腾成一片水雾,在那银白色匹练的下方,营造出一份朦胧意境。
偶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投射在这片朦胧的水雾之上,七彩的霞光便时隐时现起来,再衬上那碧波水潭的波光鳞影,那景色,当得起美轮美奂这四个字。
弋冬为眼前美景所迷,右手条件反射般地去取腰间的酒葫芦,就在他仰起脖子准备啜上一口之时,却发现那壶中终于是没有了动静。
“晦气!”
弋冬懊恼地将葫芦倒过来,发现果然是一滴不剩,于是无奈地收回腰间,望着眼前美景煞是惋惜地叹道:“空有美景当前,却无佳酿入口,何其憾也!”
随后他目光一凝,闪电般射向身后的何通,脸色略沉,问道:“那杜氏酒楼怎么还没到?”
何通浑身不由一紧,慌忙堆笑着答道:“到了到了,您且看这碧波水潭的水流向何处?”
弋冬闻言朝那瀑布的相反方向看去,只见这水潭边缘有一处略低,有潭水漫过其上,带着欢快地“叮咚”之声,顺着山沟顺流而下。
何通指着那潭水流去的方向,赶紧解释道:“杜氏酒楼,就在这山溪的下游,而这碧波潭水,正是杜氏酿酒之用。”
“哦?”弋冬闻言双眉略扬,随后捧了一捧潭水送入嘴中,阴沉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笑道:“果然清冽甘甜。”
何通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想讨好地再说些什么,那弋冬却已展开身形,迫不及待地顺着山溪掠了下去。
“酒鬼!”何通轻轻地嘟囔了一声,然后也一跺脚,跟了上去。
“君莫愁。”
当这三个字的招牌映入弋冬的眼帘之时,他的眼眸中,一抹难以掩盖的贪婪欲望升腾而起。
面前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两层竹楼,挨着一个小型的人工湖建立,竹楼旁有着水车不停地转动着。竹楼外形虽谈不上豪华富丽,却透着一种高雅别致之感,里面不断有着中气十足的笑声传来,想来定是些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饮客。
弋冬咽了一口口水,将手中的青竹棍收入袖中,快步登楼而上,只见楼内的摆饰也极为简单,十张小桌,十把竹椅,如今各自有十人坐于其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另外再加上一张掌柜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弋冬上得楼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将目光射向于他,他倒也不在意,径直走向那掌柜桌,取下腰间葫芦,冲桌后的掌柜道:“麻烦掌柜卖些水酒予我,在下只要君莫愁!”
他此言一出,竹楼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会,旋即,除了那掌柜和他自己以外,剩余十人竟都笑出声来,更有甚者直接发出一连串的爆笑之声。
弋冬侧过脑袋扫视了那十人一圈,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这些人个个修为不弱,甚至有那么两三道气息,竟然连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可弋冬却不明白他们在取笑些什么,便将目光转向那掌柜,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那掌柜是个农家打扮的老者,抚着胡须干笑了一声,方才解释道:“这位客官,是这样的,小店有个规矩,一天只招待十位客官,而且不接受预约和外卖,客官如果想喝酒,还请明晨赶早吧。至于那君莫愁,若是客官明朝有幸,说不定便能一品芳泽了。”
掌柜的此番话说完,那十位饮客中又是有人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其中一位身形如铁塔一般地汉子更是起身嘲弄道:“连规矩都不懂,还想喝君莫愁,真是笑话。”
语落,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弋冬无视那大汉的讥讽,继续向那掌柜的求情道:“在下是个嗜酒如命之人,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只为一尝君莫愁的滋味。此间规矩在下的确未曾听说过,但是我此刻的葫芦已空,偏偏酒瘾又上来了,能否先赐我些其他酒水先应应急?”
“这……”
老掌柜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他自己也是个酒鬼,深知犯了酒瘾后的那种痛苦,但是这酒楼的规矩乃是杜先生所定,又岂是他能随意破例?
若是惹得杜先生不高兴,自己饭碗不保,那时可就轮到他自己空犯酒瘾了。
“我说,你就别让老王头为难了。”
先前那铁塔汉子此刻又开口道:“他若是破了例,丢了饭碗,自己岂不是也喝不上这等美酒了?”言罢,端起桌上一碗香气扑鼻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抹了抹嘴,用嘲弄的目光望着弋冬。
弋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慢慢向那汉子靠拢过去,开口道:“既然掌柜的不能破例,不知道这位兄台可否好心,赐我一壶美酒呢?”话音未落,脚下猛然加速,一伸手便朝那汉子面前竹桌上的一壶酒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