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那铁塔汉子见弋冬陡然出手,不禁勃然大怒,双拳夹带着呜呜呼啸地风声,便朝那竹桌旁的空处砸了过去。
他这一手,在外行看来或许是有些傻的,放着别人的清楚明白的身影不去砸,竟然朝那竹桌旁的空气砸去,那不是傻是什么?
然而竹楼之内的人,除了那老掌柜之外,个个都是好手行家,将大汉这一招看在眼里,竟无不在心中叫起好来。
先前那弋冬的意图显然是为了夺酒,而以他的身形速度,大汉若是前去撵他,这壶酒恐怕就得落在他手中了,而且双拳还很有可能会被躲开。
但是那大汉显然也不是一般角色,直接挥拳轰向桌边,这样一来,弋冬若是敢探手取酒,保管他这条手臂会被大汉一拳轰断。所以他这样出招的话,弋冬也只能暂退锋芒,而之后大汉有了防备,他再想夺酒,恐怕就更不容易了。
可弋冬显然也并非泛泛之辈,见大汉采取预判攻击,眼中虽然闪过一丝讶异,却又立即消失不见,嘴角反倒勾起一抹弧度。
随后他脚下立即止住去势,但是手臂依然保持着向前探出的姿势,在离大汉尚有尺许的距离便完全停住,待得大汉双拳下落之时,他手臂一抖,只见一根青色竹棍从其袖中快速掠出,从大汉的双拳缝隙间飞过,然后击向那桌上的酒壶边缘,将其弹飞至一边,最后竹棍稳稳地扎在了竹楼的缝隙里。
与此同时,弋冬早已闪身至一旁,探手便将那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的酒壶抓在手中,揭开壶塞扔到一边,猛猛地嗅了一口酒香。
“好酒!”
弋冬大呼一声,转头看向那暴怒的铁塔大汉,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
“多谢阁下馈赠!”
接着一仰脖子便要开饮!
“啪!”
突闻一道拍壁之声,紧接着冷不防一道青色的影子闪电般地射了出来,直接将弋冬手中的酒壶击碎,酒也洒了他一身。
弋冬目光转动,发现那青色的影子竟是方才自己抛出去的青竹棍,如今不知为何又弹了回来,还打翻了自己即将到口的美酒。
如今他一身酒香,口中却不曾沾得半点,这种滋味,当真是比死还难受。
弋冬不无懊恼地转过头向小楼入口处望去,刚刚的拍壁之声是从那里传来,想来应是有人故意为之。
的确,那入口处果然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身麻布衣服,穿得甚为朴素,但脸上那神情,却分明含着满满的傲意。
弋冬皱着眉仔细探测了一下此人的气息,似乎并不如何,估计也就刚刚突破到田境的层次,比起楼上那些饮客们似乎都要弱上一筹,如果不是自己刚才犯了酒瘾疏于防备,手中的酒壶也绝无被他击中的可能。
可是不知为何,当这中年男子一上得楼来,竟然所有人都对其毕恭毕敬地招呼起来。
“老王,这里怎么回事?”
那中年男子与十位饮客一一点头示意之后,朝那老掌柜不温不火地问道。
老掌柜指了指弋冬放在掌柜桌上的酒葫芦,态度无比恭敬地答道:“杜先生,是这样的,这位少侠不清楚规矩,又犯了酒瘾想要买酒,在我告诉他店规之后,竟和那位裘大老爷讨起酒来,两人这才动起了手。”
弋冬将这话听在耳中,这才明白,原来这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杜氏酒楼的老板,杜氏酿酒术的唯一传人,当下他态度也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伸手拔下嵌在竹壁中的青竹棍,笑脸盈盈地拱手谢道:“原来是杜先生大驾,小生无意冒犯,惊扰了先生,实在是不该。”
杜先生抬眼打量了他一眼,顺手取过掌柜桌上的那个酒葫芦,拨开塞子凑到鼻子跟前嗅了一口,随即眼中有着讶异的神色闪过,抬头用目光锁定弋冬,厉声问道:“何人酿的浑人醉?”
弋冬心中亦是一惊,他那酒葫芦中原本盛的酒水,名字就叫作浑人醉,乃是他家传的酿酒秘方,竟然被此人一下子给嗅了出来,真不愧是酿酒世家。
片刻后,他拱手应道:“此乃小生家传秘方,由小生自己酿制。”
“你可是姓弋?”杜先生双目露出凶光,那模样,恨不得要将弋冬给活吞了一般。
“不错。”弋冬有些疑惑地回答道:“小生弋冬。”
“果然。”杜先生狠狠吐了一口气,似乎在心中极力地压抑着什么,好久方才继续问道:“逍遥醉盗弋畅空是你什么人?”
“正是在下祖父。”弋冬惊疑不定地答道:“莫非您认得他老人家?”
“哈哈。”杜先生先是放声大笑,随即又咬牙切齿地道:“岂止是认得,而且熟得很啊。这浑人醉的秘方,正是被他从家父手中半偷半骗得去的,你说老夫与他熟不熟?”
弋冬闻言心知不妙,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离世之后,竟然还给他留了这么大份礼,真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旋即他看了看那脸色越来越阴沉地杜先生,慌忙赔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爷爷他临死前几次嘱咐父亲此秘方绝不可外传,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杜氏不传之秘,实在是抱歉了。不过在下有一事不解,既然有着类似浑人醉这等好酒,为何不卖与世人尝,偏要自己藏着掖着,万一哪天秘方失传了,那可是令天下饮客最痛心疾首的损失呀。”
原本那杜先生一脸的阴沉,听完弋冬这番话,竟然又大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倒不愧是他的后人,就连所说的话,也与他一模一样。”
弋冬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心中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父亲与你爷爷本是酒逢知己。”杜先生回忆着,语气也没有了原先的冰冷,道:“当年他同你一样,不远万里来我这酒楼,只为一尝我杜家的君莫愁,可惜呀,如他那般懂酒爱酒之人,都未曾获得君莫愁的青睐,不仅是他,就连家父都感到深深的惋惜。你们爷孙说得没错,酿酒者最大的快乐,就在于看到饮客们畅饮自己所酿之酒时的那种满足,这一点,家父很是赞同,所以和你父亲结为知己,一人酿酒,一人品酒,就连这浑人醉的酿造之法,也是在他的种种意见之下由家父亲创而成,岂不料最后竟被他给骗了去。唉,不过他倒也还算守信,我杜家的独门秘方,他终是没有广传于世间。”
“原来如此。”
弋冬恍然,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竟还有这般奇遇,倒也不负了逍遥醉盗的名号,但是就连他那般骨灰级的饮客,都无缘一尝传说中的君莫愁酒,这种难度,似乎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于是他恳请道:“晚辈弋冬,斗胆请求杜先生赐予晚辈一个机会,传说中的君莫愁,我倒也想品上一品。”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交谈,听在其他人耳中,倒引起不少哗然。
这突然之间冒出来的愣头小子,竟然是四十年前名噪一时的逍遥醉盗的后人,而且还与杜氏酒楼有着这般渊源,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杜先生会为故人之子破一次例也说不定,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而杜先生却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道:“抱歉,并非是老夫不愿,而是此间酒楼的规矩乃是由先祖所定。每日只可招待十人,一年之内每人只可招待一次,被招待的一日之内,地下酒窖内的各种酒水可随意取撷,若是有缘,更是可以一尝传说中的君莫愁酒。况且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你不妨明日赶早,那样便可有着整整一日时间来领悟这酒中真意,尝到君莫愁的机会可能会更大些。”
此时那先前被抢了酒的铁塔汉子也开口劝道:“是呀,我们在座的十人,莫不是凌晨便已至此的,可是这酒喝到现在,也没悟出个啥,看来今年我又要与那君莫愁无缘咯。”
“哈哈,裘老弟,你这等粗人还指望着品尝那君莫愁呢?”
说话的是一位白发老者,在他跟前的竹桌之上,放了不少各种材质的酒杯,有玉杯、青铜杯、金杯、银杯,甚至还有夜光杯,足足有十数种之多,对盛酒的器皿如此讲究,看来必定是个酒中行家。
此刻他正端着夜光杯细细品着一种葡萄酒,脸上挂着笑意,道:“我看你每年也就是来这胡吞海喝一通,哪里懂得什么酒中真意!”
白发老者话音一落,立即引起不少人的哄笑,而那姓裘的汉子也不依他,反唇相讥道:“对,我裘某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酒中真意,可你这花老头如此讲究,陪我裘某在这酒楼喝了也有十三次了,怎么还没有领悟到酒中真意呢?”语毕,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那花老头脸上也是浮上一股尴尬之色。
弋冬将这些人的话一一听在耳中,没想到这些人当中,竟然有人在这里饮过十三次,也就是说十三年间每年来这酒楼一日,其中还不乏酒中行家,却依旧是徒劳无功,看来这君莫愁,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神秘。
不过越是神秘,就越激起了弋冬的酒瘾,他倒要看看,能够让他爷爷都可叹而不可得的酒,究竟尝起来是何种滋味。
打定主意,弋冬手中青竹棍一扬,转身朝着酒楼内的十名饮客拱手道:“今夜我在此彻夜不眠,所以明朝十席之位,必定是有我一席。就不知在座的几位可否愿意,将今日剩下不到半日的时间,与我明朝一整日的时间做个交换,小生感激不尽。”
他此话一出,酒楼内顿时一片哑然,这等交易,听起来倒甚是划算,不过在座之人都是爱酒之辈,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明日愁,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应声。
“既然这位兄台如此爱酒,也罢,我这一席之位,赠予仁兄又有何妨。”
就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之际,一道声音从酒楼的拐角里传了出来。
弋冬闻声望去,只见答话的是一位黑袍青年,在其身旁还有着两位年龄与其相仿的青年男子,一位面若玉雕,一位华发流云,皆是俊逸非凡之辈。
三人并桌坐在拐角处共饮,虽然之前也时不时的传来几道笑声,但与余下的七位饮客比来,倒算得上是安静了。
而弋冬的目光从这三人身上扫过,双眼不禁虚眯起来,自己方才所感应到的那丝危险的味道,正是由这三人身上所发散出的。
就在弋冬打算着开口道谢之际,小楼入口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气声,他回头一看,竟是那何通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何通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半天气,刚想上前讨好弋冬几句,目光无意中扫到竹楼拐角处的一道人影时,他的脸色立刻煞白起来,脚下也一个不稳地瘫坐在地上,可他却顾不上这许多,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拐角处的黑袍青年,犹如见鬼一般地失声叫道。
“吕、吕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