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破甲一千两百余人。
世间最悲壮莫过于英雄迟暮,老城主此行谈不上是壮举,却也替东域扬眉吐气一番,一人孤骑入孤烟关,杀尽一千两百余名甲士,此役一过,谁又敢道东域无男儿,无疑是狠狠扇了楚氏王朝满朝文武的老脸,纵使是豪阀世家林立的江南道也不免鼓吹上好一阵子,东域也因此沾了光,一块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相继出了道统圣人外,又多了一名足以角力四大宗师的七品宗师境武夫。
而后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耳风,昔日那位一剑斩蛟龙的读书人在寒山观一剑引发天地异象也成了沧海洲各域老百姓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据说再霸王枪陈若海突然暴毙不久,云水城又多出了一个五品宗师境的镖师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了云水城的大将军。世人只道感叹木秀于林,新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时间,东域风光无限好。
立冬将至,落叶纷纷,不知是云水城的气数已尽,还是遍地枯草等待着一阵春风拂来,嫩草相继遍地萌芽。只是满城如今都透着衣衫裹不暖的寒意,家家户户门庭冷落,平常最热闹的胭脂街在近日也是人烟稀少,满街的胭脂味也掩盖不住那日的满街血气,醉仙楼也受到了牵连好些时日不曾挂起红灯笼,许多ji女和淸倌儿都相继另投他主,街上冷冷清清,不见昔日光景。
与一些在立冬时节便冷清的铺面不同,在近些时日又有几家铺子改成了茶馆茶楼,其中有家茶楼最出名,名字叫‘来回茶楼’,一来一回,名字虽俗气了些,但是不妨碍接地气。云水城不像江南道姑苏城那般满城遍地都是风流才子,不是读书人都不好意思住在城里,更不像楚氏王朝民风尚武,人人面孔都有一副江湖气,用云水城当地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人人都钻进了钱眼缝里,孩童自小第一个要学的就是算术,东域独占了沧海洲天下的半成财运,其中不无道理。
老马是个生意人,最先是做米铺生意,后来娶了一间茶楼的老板女儿才转行经营茶楼,这间来回茶楼就是老马一家子营生的,这一家子尤其精明,自家婆娘的娘家在江南姑苏城,因此搞到了不少云水城当地没有的大叶茶品种,云水城人士喝茶并不讲究,想喝淡茶时就要趁着茶叶没被泡开,茶汤清澈时喝最爽口,喝浓茶就要等着茶叶泡开,茶汤浑浊,味道最涩却是回味最浓。
来回茶楼位于城西,就建在一条通往城门的长街上,一路走去就能出城,驿站也建在这里,因此茶楼里喝茶的客人大多都不是云水城人士,自从云水城主易主,新上任的城主大人开始着手清剿城外马贼,做事一点都不含糊,据说这位城主自掏腰包修筑了一条官道,如今城外五十里地是再也见不到一个马贼,都被姓武的将军带领铁骑出城十日踏平了不下五十处马贼窝,更别提什么土匪草寇,连个做贼的都见不到,官道太平,对于老百姓来说便是盛世。
茶楼二楼一处靠窗的雅间,日进斗金的茶楼老板正在给一位年轻公子亲自煮茶,老马瞥见年轻公子从坐在这里就一直望着城门外,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脸颊挂满愁容,好似痴情才子望景思佳人,坐在这里已有两个时辰,从不曾移开过视线。
“殿下?”老马见桌上茶凉了,于是出声提醒这位多愁善感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终于移开了视线,看着桌上一碗茶,淡淡地笑了笑,随即朝着茶楼老板摆了摆手,说道:“待会我要见一个人。”
老马是聪明人,当即就听懂了年轻公子话里的意思,点头道:“我这就去把二楼的人赶走,公子下楼前绝对不会有人上楼打扰!”
约莫过了一盏茶,有个女子走了上来,一袭白裙,衣衫薄如蝉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曼妙的身材曲线。
“殿下。”女子声音轻柔地朝着年轻公子打了声招呼。
年轻公子并未理会。
白裙女子走进雅间,坐在了年轻公子的对面,她望向已经有些时日不见的男子,发现对方一双比女子还要漂亮的丹凤眼流露出一抹忧愁,眉间那道印记愈发变得明亮,隐约可见一瓣淡粉色的莲印,只是淡淡的对视,便将白裙女子的心魂勾走了一半。
恐怕世间少见的美人在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面前,相貌再美也不过如此。
白裙女子还未开口,年轻公子便先开口,只见他一脸愁容,脸色并不轻松地说:“吴大士孤烟关赴死,多半是老骥伏枥,壮志不死,何尝不是在一巴掌拍醒楚氏王朝那位高坐龙椅的天子,就差指着鼻子大骂我东域就未必比你楚氏王朝弱,明摆着是在挑衅说我东域不但有七品宗师境武夫,也有道统圣人,更有一剑斩蛟龙的读书人,你们有个卵,怕你作甚?”
白裙女子淡淡一笑:“殿下话糙理不糙。”
年轻男子耸了耸肩,说道:“江湖再大,也不过四大宗师,天下再大,也不过五大剑仙,江湖终究只是江湖,在楚氏王朝数十万铁骑面前,别说是一座江湖,纵使是百座千座,统统踏平又有何难,以现在的云水城对上楚氏王朝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找死路。”
白裙女子颇有兴致地伸出手臂弯成柳叶扶着下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颇有兴致地说道:“以前殿下只聊风花雪月,对家呀国呀江湖呀从来没聊过,奴家就觉得那时的殿下风流极了,现在呢,殿下似乎成熟多了,不爱聊那些风流往事了。”
年轻公子怔了怔,眯着一双丹凤眼朝着白裙女子嘿嘿笑道:“司泥啊,自从上了本公子的床之后,都爱调侃自家夫君了?”
白裙女子曾经是醉仙楼的花魁,自从那夜接待了程府的大少爷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有人放风花魁是被程府大少爷绑去府邸,做那金屋藏娇的龌龊事,不知有多少城内风流才子因此伤透了心,据说城内有个爱慕花魁的富家公子哥听闻此事茶不思饭不想,不久前已经病入膏肓,印证了那句天下最苦不过痴情人。
司泥俏脸一红,不敢去看年轻男子的脸,好似生怕看一看就会被勾去了魂,娇嗔道:“殿下莫要再欺负奴家了。”
年轻公子嘴角一勾,看着眼前这名姿色上品的女子,想起了第一次相见时就是大打出手,那时自己将她绑在床上好好戏弄了一番,按理说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但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脱离了督查司,转来投靠了自己愿意只做一个花瓶摆放在院子里,不再去理会外边的江湖事事。
从原先弱不禁风,姿色只有中下品的女子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慢慢地忘却了从醉仙楼带出了烟花气息,也不去做督查司只会杀人的暗士,身材也逐渐变得丰腴,气质宛如脱俗的仙子,姿色也变成了程府少爷眼中的上品。
如今的她,好似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忘却了许多烦恼,也少了世间很多乐趣,但是对她而言,这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年轻公子的身份已经无需猜疑。
以前或许只是一名富家大少爷,如今却是云水城唯一豪阀世家的大公子,对其的称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东域与楚氏王朝不同,对于楚氏王朝来说殿下二字是皇亲国戚膝下之子才享有的敬称,但是对于东域来说殿下这类敬称含有太多的水分,哪怕自称天子也不会有人管你,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敢以此自称,怕哪天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程牧对称呼这类讲究本就不太上心,别人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他也懒得去管,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了称呼这位曾经的程府大少爷,如今的城主独子为殿下。
“陪我去街上走走?”程牧笑问。
“嗯。”
年轻公子站起身来,便朝着外边走去,白裙女子紧随其后,她将年轻公子落在一旁的狐皮裘收拾抱在怀里。
天冷。
白裙女子给年轻公子披上了狐皮裘,然后挽起他的手,依偎在男子的侧边,柔声道。
“殿下,别冻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