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己和旁边几家古玩店的老板们曾经做过实验,派了个伙计拿着一个乾隆年间的将军罐去了潘家园,随便挑几家古玩店进去,问人家要不要这将军罐,给多少钱,店老板一开价,伙计立刻答应,结果半数的古玩店老板都打了退堂鼓,都说不要了。只有三分之一的古玩店老板相信他们自己的眼力,原意成交,当然,派去的伙计找了个借口抱着将军罐跑了,那价格简直是明抢。
计划归计划,梁克己现在看到面前的姑娘神情泰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估计不会吃自己这一套。随随便便就把价值数千万元的瓷器放在陌生人的店里,那都不是一般人,估计也见过市面,还是爽快点给了她比较妥当。
把小屏风挡在桌前,从柜台后搬来木箱,打开,从里面抱出青铜觥摆在桌上,又把放大镜摆在桌上,伸手示意梅雪茗查看青铜觥的真伪。
梅雪茗抱起青铜觥,掂量了一下分量,揭开青铜觥的盖子反过来看了看,又扣回到了青铜觥上,退后几步,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端详着青铜觥。
“这屏风不能撤,要不街上的人顺着窗户就看到了,要不我把灯打开?是不是光线有点暗?”梁克己问道。
“不用。”梅雪茗掏出手机,看着手机里的青铜觥照片,淡淡说道。
“您用放大镜看呀,德国进口的,带光源的,看得倍儿清楚。”
梅雪茗轻轻摇了摇头。
“您看这觥的造型,多漂亮,我敢说,把全中国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比这件更漂亮的青铜觥来了……您说是吗?”梁克己说道。
梅雪茗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没说话。
“特别是这觥首,比英国女王头上的王冠漂亮多了。能配得上拥有这么漂亮的青铜觥的人,天底下只有您一位。”梁克己继续搭讪。
“……您看这表面的铜锈,纯正吧……
“您再掂一掂它的分量,这青铜器什么都能作假,唯独分量一点都掺不了假。外国有个什么科学家,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发现水会往上涨,然后就发现了物质的质量,这外国的科学家发现得太迟了,他发现的时候,咱们中国早就在应用了,曹冲称象那个就不说了,宋朝有鉴定青铜器的方法,把青铜器浸泡到水里,用溢出多少水来判断青铜器的真伪……您说咱们中国人聪明不?你说咱们自豪不?
“您这衬衫哪儿买的?阿玛尼的吧,没想到女人穿上阿玛尼竟然这样好看,我一直想买一件……”
梁克己跟在梅雪茗后面,唠唠叨叨地不停地问话,梅雪茗却充耳不闻,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再看看桌上的青铜觥,然后又凑到青铜觥跟前,仔细查看觥盖与觥身结合的部位,一句话都不说。
梁克己没辙了。
古玩店的老板们经常会像梁克己这样跟买家讲话,特别是古玩有不明显的瑕疵时,古玩店老板就会千方百计地跟买家说话,引开买家的注意力,让瑕疵能顺利过关。梁克己一直都在担心,那块原本已被剔除后来又粘贴上去的铜锈,担心被梅雪茗看出来,虽然梁克己自己用放大镜都没能看出来,但他还是心虚。
梁克己见自己无论说什么,面前的这个姑娘都不搭理自己,估计这姑娘知道自己这一招,被识破了,梁克己只好乖乖地闭嘴,提心吊胆地看着梅雪茗的脸色。
过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梅雪茗说话了:“行了,我看准了,帮我装起来行吗?”
梁克己痛快答应着,小心地把青铜觥装回木箱子里,拿绳子一圈圈地绑好箱子。
“帮我搬出去行吗?有点沉。”
梁克己又答应着,扛着木箱子出了明德斋,正要放下箱子锁门,梅雪茗指了指前边:“我的车就在前边,没几步。”
跟着梅雪茗来到车前,把木箱子放进后备箱里后,梅雪茗说谢谢,梁克己揉着刚才扛木箱的肩膀说小意思,甭客气。
梅雪茗笑着说:“我是谢谢你刚才夸我漂亮。”
说完,驾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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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琉璃厂,梅雪茗向着任良玉的建筑工地上行驶。
来到工地,车还没停稳,早就守候在此的任良玉就跑过来挨在了车外,车刚熄火,任良玉就拉开车门,见梅雪茗也不解开安全带,双手还握在方向盘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任良玉便又轻轻关好车门,跑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后门钻了进去。
“怎么样,拿到了吗?”任良玉心急火燎地问。
“嗯,拿到了……发现这件青铜觥的那人什么来历?”
“是个农村小伙子,叫杜行,平时就在他家的苗圃里干活,今年才跟着包工头离开家出来打工,我让人去他村子里打听过了,村长都说他老实憨厚,政治面貌还行。”
“他现在在吗?能请他过来说话吗?”
任良玉立刻推开车门,站在车前朝一帮正在干活的人喊道:“老杨,老杨,让杜行过来。”
不一会儿,杜行就小跑着过来了。
“上车。”任良玉钻进车,边往里边挪着身子边朝杜行说道。
杜行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正要上车,梅雪茗推开车前门说:“坐前边来。”
杜行望着车内的任良玉,不知道该坐前边还是后边。
“你去前边,去前边。”任良玉往外挪了挪屁股,伸手拽住车门,边往回拉边说道。
刚坐稳,杜行就听到身后的任良玉说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件青铜器的,说出来听听,有什么说什么,放心,哪怕是你钻进古墓里挖出来的,我们也绝不会跟别人说。”
“不是我,我没挖古墓……”杜行转头望望任良玉,又回头看看身边的梅雪茗。
梅雪茗侧头朝他看过来,杜行赶紧转头,跟任良玉又说道:“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
“上个月回老家拉树苗,得点空,我就想回家一趟,我请了假的,不信你问老杨……”
“嗯,我没说不让你请假回家,继续说。”
“我想快点回家,就抄近道沿着山路走,走到半路上,听到玉米地里哗啦啦地一阵响动,吓得我赶紧爬到路边的崖上躲了起来。那条路上最近几年闹野猪,冷不丁地就从庄稼地里蹦出来,听说把人拱翻后野猪还不跑远,跑到不远处的庄稼地里站着,小眼睛一直盯着人。我还以为是野猪呢,躲在土崖上大气都不敢喘。等了几分钟,没想到出来四个人,抬着两个大麻袋。前边俩人抬一个,后边俩人抬一个,顺着玉米地里的空隙往小路上走。
“我们那边玉米的行距,恰好是一个麻袋的宽度,那是种玉米的时候的行距,等玉米种子长成了玉米杆子,玉米杆子东倒西歪的,这时候的行距就窄了,我们秋天往外收玉米的时候,收割机去不了山上,只能人工收,把半袋玉米背在肩膀上往外面的小路上背,一边走一边用手拨了开玉米杆子和叶子,他们四个人不用手,用脚踩,前边的两个人把两行嫩玉米全给踩折了,糟蹋庄稼。
“快走到小路上的时候,踩倒的玉米杆子茬挂住了后边两个人的麻袋,刺啦一声就把麻袋挂破了,咣当当的响了几声,麻袋里滚出好几件青铜器。有个人大声叫唤,砸着他的脚了,其他三人就不让他叫唤,让他小声点。他就坐在地上揉脚,其他三个人捡起破麻袋,用绳子扎紧破了的口子,往麻袋里装掉出来的青铜器。麻袋一扎口就小了,装的东西也少了,怕是也不敢多装了,麻袋破了口子不能扎,只能缝,扎起来装东西还会被撑开,除非少装点东西。
“结果,地上就剩下几件青铜器装不进麻袋里去了。其他三个人也腾不出手来拿地上的青铜器,就让那个砸疼脚的人在原地守着,说一会儿来接他。没想到那人不干,说脚疼走得慢,他现在开始走,等其他人返回来拿了青铜器再沿着小路走到山下,他也正好能走到山下。要是他在这里等着,等他们返回来再一起往山下走,其他人上了车,他还在半路上,其他人回了城里洗完热水澡准备吃饭时,他还在路边等车呢。他不干。其他人扭不过他,青铜器也拿不了,没法子,就在玉米地里挖了个小浅坑埋了,一会儿再回来拿。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跑过去,挖开土,抱了一个青铜器跑回家。”
任良玉听完,琢磨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们那边,大白天就有人盗古墓?”
“我们村附近盗墓的少,听说市里那边多,以前听说得多,现在少了,不过也没听说过大白天盗古墓的。要不是遇上,亲眼看见,我也不信。”
“那四个人,如果你再遇见他们,能认出来吗?”梅雪茗忽然问道。“能,肯定能认出他们。”
“你跟我去个地方,如果见到他们,就悄悄地告诉我。行吗?”
杜行看着任良玉说:“行倒是行,可就怕工头扣我的工资,说我旷工。”
任良玉哈哈大笑道:“你去吧,给你双倍工资,不,三倍工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跟谁都不能说,说了扣你三倍工资,不,扣光你的工资……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麻利点。”
杜行连连点头,下车跑到工地上,拖着水管转到僻静处冲凉。
“任大哥,那我就带他走了,事儿办完后再来请你吃饭。”
“见外了不是,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干嘛。你去忙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管我办到还是办不到,都拼了老命给你办。”
梅雪茗连说谢谢。
俩人说着话,没多长时间,杜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跑了过来,站在车前,摸着裤兜说:“任总,我的手机您还没还给我。”
任良玉下了车,掏出手机递给了杜行,看着杜行上了车,一直到车离开建筑工地。
告别任良玉,离开建筑工地,梅雪茗载着杜行朝西行驶。
“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咱们干什么呢,不如这样,我带你去逛商场,给你买身衣服。”梅雪茗边开车边说道。
“给我买衣服?为什么?”杜行望了一眼梅雪茗。
“咱们一会儿要去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你若是穿着……打扮得太前卫太个性了,他们就会盯着你看,你就会很不自在。”
“没事,随便他们看好了,平时我和工友们坐公交,去商店,很多城里人都这样看我,早就习惯了。再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怎么能让女人花钱给我买衣服呢,我又不是周立波。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衣服穿还差不多。”杜行掏出裤兜里的钱数了数,差不多六百元。
梅雪茗微微笑了笑,见前边有家博物馆,便又说道:“那现在该去哪里呢?……不如咱们去前边的博物馆逛逛,你觉得怎样?”
杜行点头说行,又说来了北京几个月了还没闲工夫逛逛呢。
车停在了博物馆外的收费停车场里。
杜行抢着去买票,梅雪茗就静静地站在博物馆门前,看着杜行排队买票,看着杜行买到票,又在旁边买了两瓶矿泉水才走过来。
进了博物馆,沿着展示台逛了几个展区,就见前面围着一群人。
走近一看,人群当中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导游的中年男人,正在指着身后玻璃展台内的青铜器向周围的人讲解。围上去听了几句,才知道那个看上去像导游的人,正在跟周围的人讲解收藏青铜器的知识,说得头头是道,旁边的人听得一丝不苟,生怕漏了一句。偶尔还有人提问几句,并且称呼那人馆长。旁边有人递给那人杯水,跟周围的人说,“大家求知似渴,专门赶来北京参观文物,但也要让我们的刘副馆长润润嗓子……”
刘馆长喝了几口水,继续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