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发胀,放下二郎腿,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缓缓跟那女孩说道:“妹妹,我没买过什么青铜器,这可是犯法的事儿,您可别冤我。别说你给我三千万,你就是给我三个亿,我去哪里给你弄个青铜器来。”
“你放心,我不是文物局的,也不是公安局的,那件青铜觥……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开店不就是为了多赚钱嘛。”
那女孩要不提文物局和公安局,梁克己还不往这里想,她这一提,梁克己更不敢承认了,心下暗自猜测,这女孩没准真是公安局的,嘴里说不是,其实这是欲擒故纵,是钓鱼。哪怕她真的不是公安局的人,那也不能承认,这刚出土的青铜器买来就怕这些麻烦,若是开襟过的青铜器就不怕这些。反正不管怎样,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梁克己拿定主意,跟那女孩不停地解释,自己根本没买过青铜器。
那女孩见梁克己咬死了不肯松口,便又说道:“那件青铜觥关系重大,多在你这里放一天,就会给你多添几分麻烦……这样,你先别回绝我,你考虑一下,明天我再过来,明天你再答复我。”
说完,那女孩起身告辞,转身朝明德斋外走去,两件瓷器摆在桌上没有带走。
梁克己急忙追上去,跟那女孩说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那女孩边推门边说道:“就放在这儿吧,反正我明天还要过来。你可以找人过来看看这两件瓷器,看是不是真品,值不值那件青铜觥。”
“这怎么能行,万一有个磕碰,我不是说不清了吗。”梁克己说话的功夫,女孩已经出了明德斋,朝街上走去。
梁克己心里着急,也不敢回屋拿着瓷器去追那女孩,生怕纠缠中不小心给打碎了,那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无奈,梁克己只能快步上前追住那女孩,让她带走瓷器,女孩不肯,梁克己急了,一把握住女孩的手,就要往明德斋里拽。
还没等往回拽一步,梁克己就瞥见刚才等在门外的中年男子窜了过来,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往外一拧,胳膊顿时疼得要命,接着脸上火辣辣地响了一声,眼前金星乱窜,然后就晕头转向地摔倒在地,等从地上爬起来,早已不见了那女孩的踪影。
相邻的几家古玩店老板和街上的行人见状,纷纷围拢了过来,问梁克己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
梁克己苦笑着冲大家摆手说,以前的女朋友,来要分手费的,没事,没事,大家散了吧。说完,梁克己钻出人群,跑回了明德斋里。
进了屋,梁克己便跑到桌子旁收拾那两件瓷器,屋外围了一群人,万一有人进来看到这两件瓷器可不妙。
若是平时,古玩店里有一件稀罕玩意儿或是值钱的宝贝,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总要想方设法的多留在古玩店几日,让更多的收藏者或是同行看到。
这样一来,收藏者对这家古玩店的印象会加深许多,就会认为这家古玩店有好东西,以后有事儿没事儿的都会过来看看,而同行们则不敢小瞧,以后见面会谦逊许多。这也是古玩店提升自己声誉和聚累人气的一种手段,大多数的古玩店都乐意这样干。
可现在这种情况,梁克己却必须赶紧把这两件瓷器收起来。
果不出所料,梁克己前脚进屋,后面就有两个人紧随其后跟了进来。梁克己刚把那件蓝釉白花八宝香炉放回锦盒,就听到身后有人赞道:“啧,这碗不错。”
回头一看,是斜对面萃珍阁的老板刘余富,旁边还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走到桌前,站在梁克己身边,又开口说:“这碗好看。”
刘余富也走过来,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在中关村开公司的老总华昂……”
梁克己只好开口说道:“失敬,失敬……”
华昂点头说着客套话,眼睛却不住地瞄着桌子上的洒蓝钵,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将那洒蓝钵拿在手中观看,嘴里念叨着:“这碗,啧,清爽,洒脱……”
梁克己只好解释:“这钵是雪花蓝釉。”梁克己心里明白,钵其实就是佛门释子用的碗,也能称为碗,但是做为一个古玩店老板,绝不能附和着也说碗,那不是自掉身价嘛。
华昂看了几眼,又将那洒蓝钵托在掌心,扣指轻弹,听到瓷音脆响清亮,激荡缠鸣,又感觉到洒蓝钵在自己手中轻轻颤栗,不由得又开口称赞。
梁克己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什么音如磬,质如璜之类的话。
一旁的刘余富却是妒意大增:自己认识这位华昂老总四五年了,这人口味比较杂,瓷器玉器书画杂件,只要是真品,只要他喜欢,就会掏钱买,并且爽快,只要价格不是贵得离谱,很少磨磨唧唧的讨价还价,虽然说他经常在自己店里买东西,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兴奋得赞不绝口,自己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请他来萃珍阁坐坐,小心翼翼积年累月培养起来的老顾客,却在别人的店里眉飞色舞,自己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余富凑近了一步,看着华昂手中的洒蓝钵说道:“声音不错。今儿我倚老卖老托大一回,告诉你们俩用声音鉴定瓷器的法子。在以前,鉴别一件瓷器时,经常会在瓷器上敲一下,弹一下,知道为啥吗?……瓷器发出的声音主要是用来鉴别胎质,以前,仿制的瓷器用料不是很考究,或者只在底足、釉色和画工上下功夫,这样一来,仿制的瓷器的胎质就会跟真品有很大的区别,疏松散粗,不像真品那样细密结实。胎质的质地不一样,敲打时发出来的声音自然也不一样,假货往往声音混浊沉闷,真品的声音却是清脆延绵。声音仅仅只是辨别胎质的疏密程度和窑口的手段而已。这在以前有效。但是现在,仿品的精细程度越来越高,胎质也越来越讲究,如果仅听声音,你无论如何也听不出真伪之间的区别,因为一件好仿品和一件真品的声音是一样的……”
说着,刘余富走到多宝架前,从架子上拿了一个青花碗过来,在梁克己和华昂二人面前扣指弹了青花碗的口沿一下,说:“你俩听听,这青花碗的声音跟洒蓝碗的声音有啥区别……没多大区别,可是,这青花碗却是景德镇新仿的,进价150块钱一个……你看现在的专家们行家们,拿在手里一件瓷器,都习惯弹几下听听声音,大部分的原因是习惯了。但是听瓷器的声音也并非一无是处,现在听瓷器发出来的声音,主要功用是用来辨别瓷器上有没有裂纹、冲口这样的瑕疵……”
刘余富又走到多宝架前,放下手中的青花碗,又拿了一个竹节青花盘过来,指着青花盘上的一条裂纹说道:“这个盘子是真货,晚清的还够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民国早期的盘子,这上边的裂纹比较明显,一眼就能看得见……”边说,刘余富边弹了两下青花盘:“你俩听听,能明显听出声音的短裂嘶哑,这跟低劣的仿品发出的哑音是不一样的,这种声音听着就他妈的是破音。
“这个盘子上的裂纹很明显,肉眼就能看到,但是有的瓷器上的裂纹不明显,还有的瓷器上边的冲口和裂纹都修补过,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你只要敲一下瓷器,就能听出来声音是破的。对,现在敲击瓷器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鉴定瓷器的真伪,而是用来查找瓷器有没有毛病,有没有瑕疵。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任凭他有多少金刚钻,哪怕他有一颗钻石的矮星,也经不住你扣指轻弹……”
华昂连连点头,伸手又在洒蓝钵上叩击了一下。
梁克己却是心中大怒,心想,怪不得别人都说这刘余富不是个东西,看来大家所言极是。你这不是来寒碜人的吗,你说仿品的声音如何,有瑕疵的瓷器如何,可你不能在我的店里挑瓷器出来示范呀,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这店里没好货吗。哪里有这样办事的。
若是平时,梁克己岂能容刘余富在自己店里这般拆台,可现在梁克己却不言语,拿起桌上的锦盒看着华昂,等着华昂把洒蓝钵放下。
华昂捧着洒蓝钵,左看看右看看,又拿起桌上的放大镜贴在瓷器表面仔细看,翻过来贴在钵底看,看来看去就是不放下。华昂心中暗自思量:这洒蓝釉瓷器,市面上最常见的是清康雍乾三代或是三代以后烧制的洒蓝釉器物,那时候已经不叫洒蓝,叫吹青,官窑的民窑的都有烧制,价格也是高低不等,悬殊很大。明代的洒蓝釉很少见,宣德时期的洒蓝釉就更少见了,国内国外加起来也仅有七八件而已。
手里的这件洒蓝钵,首都博物馆里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宣德时期的珍品,国内收藏者若是想看宣德时期的洒蓝,只能去首都博物馆里看,别的地儿没有。这么珍贵的瓷器,有钱都没地儿买去,怎么会出现在琉璃厂的一间小古玩店里呢。你说是假的吧,可用放大镜看上去,钴料烧制后呈现的蓝釉完全融入了玻璃釉中,并且蓝釉斑点的发色不均匀,凸起处色泽深沉,边缘则呈现正统的明代霁蓝色,碗内的白釉洁白润泽中隐隐泛青。怎么看,这件洒蓝钵都像是真的。
“这碗怎么卖,多少钱?”华昂捧着碗问道。
“……这钵不卖,我一朋友托我给他找的,找了大半年才找到。正准备给人送过去呢……收起来吧。”梁克己道。
“别介呀,兄弟……”华昂抓着碗不肯松手,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喊几个鉴定瓷器的行家过来给自己掌掌眼。
梁克己在旁边拿着锦盒又催了几遍,无奈,华昂只好作罢,将手中的洒蓝钵轻轻放在桌上。梁克己把洒蓝钵放回锦盒,不住地道歉。
华昂笑了笑,指着另一个锦盒问里面是什么,梁克己说也是洒蓝钵,一模一样。
华昂心里嘀咕,两个锦盒一大一小,怎么可能也是洒蓝钵呢,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看罢了。有的古玩店为了把古玩卖个高价钱,故意遮遮挡挡欲擒故纵的吊买家的胃口,那都是一般的古玩,像这种宣德时期的洒蓝钵,别说是古玩店,就是拍卖会可能几十年里也遇不到一件,这还用古玩店的老板使伎俩吊人胃口吗,这洒蓝钵摆在桌上就能令你心甘情愿地掏钱,若是能给点时间喊几个人过来看看此物的真伪,若是真品,自己愿意花一千万买下来,只要不超过一千五百万,都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可现在的情形看上去,怕是这件洒蓝钵真的已经订出去了,不像是吊人胃口。
这时,小李从外边走了进来。
梁克己急忙交待小李,说自己出去一下,让小李招呼好客人,给客人泡茶。
刘余富就笑道:“不用了,我那边儿的茶壶还热乎着呢。”
华昂见梁克己急匆匆收拾起锦盒就要出门,急忙走上前去要了一张梁克己的名片,边和梁克己刘余富往门外走,边约梁克己有时间吃饭。
出了门,告别华昂、刘余富二人,梁克己抱着两个锦盒上了车,离开琉璃厂朝他父亲的住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