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了几句,任良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明德斋的店老板去哪了。听这店伙计的话,就知道这店老板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打听出来他的电话又如何?让他坐地起价狠狠宰自己一刀吗?
宰也得挨,谁让自己性急来着。
出了明德斋,任良玉往东走,想要去找一家相熟的古玩店打听一下,至少也能打听出明德斋店老板的电话号码吧。
没走几步,任良玉的电话响了,是梅雪茗打来的。
梅雪茗说,她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几个小时后就能到北京。
任良玉思量一番,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把握能在几个小时内把那件青铜器给赎回来,咬咬牙,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把这件事说给梅雪茗听了。
梅雪茗听完,说她还要来北京,她想要这件青铜器。
第二天。
小李来到明德斋上班时,明德斋已经开门了。梁克己手里舞着块白毛巾正在擦窗户。小李急忙跑过去,想接过毛巾来擦窗户,梁克己笑眯眯地说,擦完了,第二遍刚擦完。小李要拿墩布拖地,梁克己又说,拖过了,桌子也擦过了。小李有些不自在了,挑了一把梁克己最喜欢的井栏紫砂壶,泡好茶端到桌上,看着锃光瓦亮的桌子和地板,还是有些不自在,拎了把鸡毛掸子走到多宝架前,挑着瓷器掸灰。
梁克己推开窗户,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边喝茶边瞄着窗外的琉璃厂大街。
昨晚,他失眠了,或者说他兴奋得一宿都没睡着,天刚亮就来到了明德斋,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热乎乎地出了一身汗,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他心想,这不怪自己,开了间古玩店,一年多了才开张,开张就是大买卖,五百元买了件一千多万的青铜器,这事儿搁谁,谁都睡不着。
兴奋归兴奋,梁克己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他琢磨着,这事儿怎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呢。那青铜觥不是河南安阳出土的吗?一个农民工小伙子,他怎么会从安阳大老远的背到北京来卖呢?自己虽然没去过安阳,可也听说过,那边下乡收古玩旧货的人多着呢,压根用不着来北京。说不对劲吧,可这青铜觥却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一千多万呢……
梁克己琢磨了两壶茶,想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正要起身泡第三壶茶的时候,就看到街上走来一个女孩。看上去那女孩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肩膀上背着个背包,背包带子绷得笔直。那女孩身后几步,跟着个中年男子,皱着眉,拉着脸,像是在赌场里输光了钱,欠了债,跟着赌场的人回家拿钱的模样。那女孩边走,边仰头看着街道两边古玩店的匾额,看到明德斋的牌匾后,便不再朝左右观看,从街对面直奔明德斋而来。
进了明德斋,还没容梁克己起身打招呼,那女孩就径直走到梁克己面前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女孩身后的中年男子却没跟着进来,坐在明德斋外面的门槛上埋头叹嘘。
梁克己赶紧沏茶递过去,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那女孩没说话,双手提起背包放在自己腿上,转头望了望还在几件瓷器前掸灰的小李。
梁克己就朝小李喊道:“小李,你去冯刚家一趟,问问他家那个明代大龙缸到底卖不卖,给句爽快话,他不在家就去他的办公室……”
小李答应着,插好鸡毛掸子,出了明德斋,拐出琉璃厂,跑到一家福建茶叶店喝茶去了。
那女孩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蓝色锦盒,又从锦盒中拿出来一件瓷器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梁克己,不说话。
梁克己轻轻提起这件瓷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暗自嘀咕,这东西像是个扁扁的大饭碗,可又不像,饭碗下通常都有明显的圈足,端在手里感觉很踏实,而这件像饭碗一样的瓷器只是底部中间凹进去了一片,摆在桌上看,就跟没底足一样,拿在手中反过来看才能看到跟碗的弧线融为一体的底足,并且底足正中央用青花画着两个圆圈,圆圈内写着“大明宣德年制”。
抬头看了那女孩一眼,见那女孩正盯着自己看,梁克己又垂头观看手中的瓷器,心中又在寻思,不会这么巧吧,昨天才五百元买了件宝贝,今天又有人来店里卖东西,看这瓷器的款识是明朝宣德,难道是明代的官窑瓷器?可这东西是真是假呢?
梁克己看着瓷器,不说话。他故意不说话,他在等这个女孩先开口说话,兴许能从这个女孩口中听出些味道来。
可这个女孩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梁克己,好像她也在等梁克己先开口说话。
梁克己起身,走到柜台里拿了个四十倍的放大镜,走过来时又打量了这个女孩几眼。这女孩戴着棒球帽,穿着宽大的男式衬衫,高挽着袖子,露着白生生的胳膊,像刚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似的,衬衣下是毛边牛仔短裤,脚上蹬着一双运动鞋,肩上的背包是爱马仕的。坐回桌旁,边用放大镜贴在瓷器上装模作样地看,心里边琢磨,这女孩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嘛,有钱人家里的藏品,根本不会拿到琉璃厂来卖。不过也说不准,现在的女孩宁肯省吃俭用地熬几个月,也要买个LV的包包出来撑门面,还有的女孩干脆就买个假包包……
看了大半天,梁克己才抬头说:“这东西想卖多少钱?”。总得有人说话吧,这样耗着也不像话。
“不卖钱。”那女孩道。
“不卖钱?……莫非你是想让我给你鉴定一下真伪?”
“不用鉴定。这件雪花蓝釉钵是真品。”
梁克己暗自恨自己,这件瓷器自腹部往上朝外撇出,到了口沿处又微微收了进来,腹部以下渐渐收进,分明就是佛门寺院里所用的钵的造型,自己隐约已猜到是钵,却又不敢说,怕说错。这没什么可恨的,可恨之处在于,这件钵的外表是蓝白相间的釉色,触手摸去能清晰地感觉到凸凹不平,不管是用放大镜看还是用肉眼看,都能看得出,这件钵是先通体施一层白釉,然后再在钵外喷洒一层蓝釉,蓝釉与白釉交辉相映,看上去像是蓝色的地板上浅浅的落了一层雪花,又像是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洒了一片蓝色花瓣。
自己几个月前跟人喝茶时听人说起过,说这雪花蓝釉又叫洒蓝釉,是明代宣德年间才开始烧造的瓷器,洒蓝瓷中,尤以宣德年间为精为贵。当时自己还特意问了人家洒蓝釉的特征,可现在一件洒蓝釉摆在自己眼前,自己竟然不知为何物。
“你说真的就是真的?”梁克己有点不服气了,宣德年间的洒蓝釉,全部都是景德镇为宫廷烧制的官窑精品,极其难得,一个女孩随随便便地跑到琉璃厂来,拿出一件洒蓝釉说是宣德年间的真品,谁信啊,除非这个女孩能证明她是从宣德年间穿越来的。
那女孩听了梁克己的话,也不反驳,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锦盒,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个香炉摆在桌上,伸手指着香炉说道:“这件蓝釉白花八宝香炉,也是宣德年间的,也是真品,请过目。”
梁克己见那香炉不到半尺高,有三条腿儿,腿脚跟马蹄似的,香炉肚子厚实,口沿也较为平直,有两个朝内弯曲的耳。香炉通体蓝色釉打底,口沿下绘有一圈白色的卷草纹,肚子上绘有弯曲起伏的白色缠枝莲,莲花中间画有八团白色图案。香炉下有青花绘出的双圈,圈内有楷书大明宣德年制的款识。
那女孩在旁边说道:“香炉上的这伞、花、瓶、鱼、结、幢、轮、螺佛门八宝,和缠枝莲,卷草纹都是先在瓷器的素胎上刻出来,然后将白釉施于图案上,香炉上其他地方则填以蓝釉……”
“嗯,蓝釉白花,就是这个特点。”梁克己点头附和,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你不是想要卖这两件瓷器,也不是想让我鉴定,莫非你是想让我给这两件瓷器估个价?”
那女孩摇头说道:“这两件瓷器的价格我知道,保守点说,这件雪花蓝釉钵能值八九百万左右,这件蓝釉白花香炉能值二千多万,两件加起来,价值应该在三千万往上,只多不少。”
梁克己喝了口凉茶,抹了抹嘴,冲那女孩说道:“你也不卖,也知道是真品,还知道价值多少,这么说来,敢情您这是来小店里摆阔来了?小的我是不是该瞪着大眼张着嘴,流一桌哈喇子才是?是不是得赶紧拿相机跟这两件宝贝合个影呢?”
那女孩正要说话,梁克己瞪大眼睛,挥手说道:“别来北京显摆。咱北京人,啥宝贝没见过?北京的博物馆大大小小加起来几百家,一天逛一个博物馆要差不多两年才能逛完呢,您千万别来北京显摆,咱北京人啥宝贝没见过?大妹子,哥有年票,北京各大博物馆的通用年票,要不借给你使使?”说着,梁克己翘起二郎腿,晃着脚上的布鞋,瞄着那女孩脚上的运动鞋说道:“这就跟穿鞋一样,有人穿的内联升,有人穿的阿迪王,塑料底子倒跟千层底臭显摆起来了。”
梁克己这也是没办法了,他实在是摸不清楚这女孩想要做什么,不卖东西不求鉴定也不要估价,那她是干嘛来了,再说,这两件瓷器自己根本不知道真伪,一点都不知道,不如索性激怒这个女孩,人一发怒,就容易说实话。
那女孩听了这番话,也不发怒,静静地说道:“我不是来跟你显摆的……这两件瓷器,我送给你。”
梁克己瞪了瞪眼,像是没听明白,嘴里问道:“送给我?白送?”
那女孩道:“不是白送,是跟你换一件东西。”
“换东西?换什么?换年票?”
那女孩轻轻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个手机来,按了几下,把手机递到梁克己面前,说:“换这个。”
梁克己拿起手机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手机里有一幅照片,正是昨天那个农民工小伙子卖给自己的青铜觥。
“这是什么东西?是夜壶吗?嗯,怎么看怎么像。”梁克己面不改色,晃着二郎腿问道。
那女孩拿过手机来又按了一下,递了过去,梁克己一看,是明德斋门脸的照片。那女孩说道:“昨天,有位兄弟卖给你件青铜觥,出了门后,他用手机拍下了你店面的照片……”
梁克己正要开口辩驳,那女孩摆了摆手,示意梁克己先别说话,等梁克己闭上嘴后,那女孩接着说道:“刚才我给你看这两件瓷器,很容易出手,并且不像青铜器那样担风险。我用这两件瓷器换你买去的青铜觥。你若相不中这两件瓷器,我可以给你三千万元现金……说实话,那件青铜觥的价值,也就是两千万左右。怎么样,你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