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众人当中喜好国画,对钱选的画作有印象的不在少数,收藏有钱选画作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并且收藏的画作的尺幅比台上的这件要大出许多,虽然没有赵孟頫的题跋,但画作上朱红的收藏章也是钤印的满满的,数百万,不超千万就能买到,可为什么台上的这幅画能值上亿元?
要知道,上亿元的一幅古画,那都是国宝级别的旷世之作。而台上的这幅画,怎么看也看不出国宝的味道。
正如郑士泓刚才所言,这个价格实在是令人费解。
杜行和众人一样,愣愣地望着台上的那幅《丰鼎图》,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呢这是?
郑士泓见众人鸦雀无声,眼巴巴地瞪着自己身边的这幅画,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手说道:“来,把这幅画的背面反过来给大家开开眼!”
旁边的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轻轻摘下悬挂在木架上的《丰鼎图》,反过来重新挂回了木架上后,退到了高台边缘背手站立。
台下众人死死地盯着木架上的古画,靠近台前的直接盯着古画,距离高台比较远的则盯着高台边的大屏幕上古画的特写。距离有远近,表情却都雷同,众人都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台上的主持人也目瞪口呆,这种事情梦里面都没见过。
木架上挂着的《丰鼎图》的背面,还裱有一幅画,同样的尺寸,同样的画,远山近水,三位雅士,木案和案上的周丰鼎,无一遗漏。
只是画风完全不同。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木石水草,笔笔清晰,历历在目,而木案上的周丰鼎和旁边的三人,却是淡墨掠过。
郑士泓微笑,微笑着举起话筒说道:“这幅画的背面,还有一幅画,稀罕吧,台下各位中不乏大画家和收藏家,你们谁见过这样的画。”
众人都愣愣不语,痴痴望着台上的画。心里都在想,自古以来,画都是装裱过后挂在墙壁上,只有一面,背面也有画的那还怎么看呢,难道要经常换着挂?那不是费事吗,那还不如挂两幅呢。
台上的郑士泓缓了缓,继续说道:“背面的这幅画,是陈选所作。陈选,跟赵孟頫钱选一样,也是吴兴人,不同的是,赵孟頫钱选都是横跨宋元两代,而陈选的生平却是横跨元明两代。天津艺术博物馆里有一幅《珂阿琪树图》,在此之前,天津艺术博物馆里的这幅画被公认为陈选画作的孤品。有人可能会说,正面反面都是画,不就是两幅画嘛,有啥大惊小怪的。”
“请大家仔细看,两幅画几乎完全一样,我们可以得知,陈选是故意模仿钱选的丰鼎图所绘。陈选是后辈,临摹前人留下来的画作很正常,但是陈选所绘的丰鼎图却跟钱选的貌合神离,钱选的是淡山水重丰鼎,陈选的是重山水轻丰鼎。从绘画角度来说,钱选所作的丰鼎图符合主题,并且突出重点,比陈选的要技高一筹。但是,结合一下赵孟頫这个人,然后再看陈选的丰鼎图,其中意寓不言而喻。”
“很明显,这是两个叫选的人,对赵孟頫不同的看法。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选择,选择哪一面?”
“陈选所作的丰鼎图后面,自然是不会有赵孟頫的题跋了,陈选不需要赵孟頫的提拔。这样以来,图中就空了许多,大家看,空下来的地方,被许多明清收藏章取而代替。”
“这代表两种不同立场的对峙吗?”
“奇怪的是,清代安岐的藏章正面反面都出现了,还有……”
正仰头听着郑士泓在台上讲说,杜行忽觉得有人在背后拉扯自己的衬衣,转头一看,唐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
见杜行回过头来,唐正轻声跟他说道:“有件事,过来一步说话。”
杜行四周观望,却不见朱子固,唐正不是和朱子固在一起吗?又见唐正低着头朝人群外走去,走出没多远便停了下来,站在人群后朝这边看过来。
杜行回头,见站在身边的梅雪茗正聚精会神盯着台上的古画,便没跟她打招呼,转身径直朝人群外的唐正走了过去。
等杜行走了过来,唐正压低声音说道:“想不想知道,你家祖坟被谁挖开的?”
杜行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一下子变粗了,粗粗地嗓音低吼出来:“你……你知道?”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唐正要是不知道,会这样问自己吗?
“想不想知道,你家祖坟里埋着什么?”
杜行扬起头来冷冷看着唐正,没说话,心里却乱哄哄。
唐正忽然也不说话了,转头朝木台上望去。
木台上,郑士泓还在说话:“……刚才听工作人员说,之所以庙会拿出来这幅画,不,拿出这两幅画,是因为今晚小和尚来了,大家赶了庙会好几年,终于能见到为我们提供便利的小和尚了……”
唐正转回头来,跟杜行说道:“等会儿你上台上去吧,你现在就是小和尚,跟大家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
杜行稍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皱眉说道:“我为什么要替庙会背黑锅?凭什么要让我冒充小和尚?你应该去请一个演员,而不是找我。”
杜行心想,庙会这么大的规模,干的又是非法的生意,早晚会出事,只要一出事,绝对是重刑,这摆明了是要让自己去给庙会当替死鬼。
“若你想知道谁挖开你家祖坟,在里面找什么,那你现在上台,承认你就是小和尚……如果你现在不上台承认你就是小和尚,那么,不止是你,你们全家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你家祖坟的秘密。那秘密会跟墓里的棺椁一样,悄悄的腐烂掉。”
唐正说完,静静地看着杜行。
杜行不说话,一颗心却像是被扔进了一锅沸腾的水里。
唐正又道:“下午你在我的住处,看到那堵挂满照片的墙了吧,上面全是你祖父的照片,你父亲,你伯父你叔叔,以前跟你提起过你祖父的事情吗?我保证他们没有提起过。不是他们不想跟你说,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祖父的秘密。现在,就看你想不想知道了。”
台上,主持人接过郑士泓手里的话筒,大声说:“下面,有请我们的小和尚上台……”
台下一片掌声,淹没了主持人的声音。
犹豫了片刻,杜行抬脚朝台上走去。
掌声再一次响起来,人群中闪出来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木台。
杜行觉得自己的脚轻飘飘的,顺着人群中的小路朝前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孤舟,被掌声激起来的浪潮拍得摇摇晃晃,由不得自己。这不怪翻涌的浪潮,既然是舟,肯定会下海。既然来找祖坟里的秘密,就不能躲闪着退缩。
晕晕乎乎的,杜行走上了木台,恍恍惚惚的看到朱子固也走到了木台上,看见朱子固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朝自己捧了过来。
接过话筒,犹豫了一下,杜行开始说话:“……大家好……很高兴能在这里跟大家共聚一堂……”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杜行有些紧张,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平日里见多了听惯了别人的套话,私下里还笑话别人说的假大空,可轮到自己头上,怎么就说不出来了呢,这假大空的话也是需要功夫历练的,可是,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呢。
望了一眼远处的唐正,见他正微笑着朝自己点头,脚下却在朝小楼侧墙走去,抬手指着小楼,示意在楼外台阶边等着杜行。杜行心想,干脆别学别人说的那些话了,学也学不来,不如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杜行顿了顿,接着说道:“……几年前,我路过一个村子,在村边的土崖边遇到几个村民正在挖土方。村边的小路本来就窄,拉土用的农用车停在路中间,什么车都过不去。当时我骑着自行车,也过不去。车边的村民就跟我说,可以把自行车递给他,他扛到农用车后,这样我就能过去了。我瞅着车上的土已经装了一半了,就说不用了,我等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然后我就支起自行车看他们往车上装土。”
“忽然间,我就看到路边的土崖中间,横着一条黑红色的线,怎么着也有两寸多厚,五六米长……大家都知道,但凡土崖上有这种线,不管是黑色的白色的还是其他什么颜色的,十有八九是古墓的墓底线。并且年代至少是汉代往上。当时我就肯定那条黑红色的线是古墓的墓底线,但是不知道这条线是刚流出来的呢还是已经快要流完了。”
“挖土的村民站在土崖上,把长长的铁撬棍钉进去土崖里,晃一晃,一撬,土就大片的掉下来,然后我就看到土里面有个东西。我想过去捡起来看看,挖土的村民已经从土崖上滑下来,晃着铁锹在前边忙活,没法子走过去。我就冲着人家喊,老哥,能不能麻烦您把那个东西接过来给我看看。有人就停下手里的活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走过去,用铁锹把那东西铲起来,端着铁锹走到我这边,顺手扔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叨着说,就是个引灵罐子,有啥好瞧的。”
“我从地上捡起来,搓去表面的泥土,看清了,那东西是瓷器。说实话,当时我只是看着像是瓷器,也像是陶器,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再说也不能当着旁边装土的村民的面蹲在地上埋头细看不是吗。当时我就开始盘算,怎么跟村民们买下这件瓷器,给他们多少钱他们才不起疑心。大家知道,这是很头疼的事儿,给得少了怕人家不卖,给得多了怕他们更不卖了。”
“可是,没想到那几个村民装满土后,把铁锹扔上农用车趴到车上走了,就留我一人傻愣愣地蹲在土崖边儿,看看地上的瓷器,再看看开走的农用车,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到完全看不到农用车的影子后,我才站起来跑到土崖下,找瓷器上的盖子,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脱了上衣把瓷器包起来,两个袖管吊在自行车把上,又不放心,摘下来提在手里,一只手握着车把骑车返回了住处。”
“回去后立马找人看,是瓷器,东周的青釉尊。”
“我说这个故事只是想告诉大家,祖国地大物博,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文物出土,如果大家不去保护这些文物,那这些文物很可能就会变成碎片烂在田间地头。”
杜行说完,朝着台下鞠了一躬,起身后把话筒交给了朱子固。
台下众人都使劲鼓掌了。
杜行走下木台,朝人群外走去,他得去楼前找唐正。
走到人群外时,迎面遇见梅雪茗站在草坪上,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脸被玩弄的愤慨的脸上闪着一双满是惊讶和委屈的黑眸子。
“对不起……”杜行走近梅雪茗。
梅雪茗嘴动了动,没说话,她像是不愿意相信,昨天下午还在工地上干活的这个农民工,现在却是庙会的小和尚,而自己竟然还跟他说自己是文保会的人。
杜行默默走开,绕开人群走了很远,回过头去,远远的看到朱子固拿着话筒在木台上挥着手说话,看到梅雪茗还孤伶伶站在草坪上望着自己,便索性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草坪上。
等梅雪茗不再望着自己时,就去楼前找唐正,去兑换他的承诺。
朱子固还在不停地说话,能听到他在顺着杜行刚才的话往下说,也在说东周的瓷器。
有的故事是假的,是编造的,有的故事却是真的。杜行刚才讲的故事就是真的。他在一个小村子边的土崖下得到一个东周时期的瓷尊,这是真的,当时村民用铁锹把这件瓷尊端到他面前,也是真的。他用衣服裹着瓷尊回家,用水清洗干净上面的泥土,然后给人看,看的那人就是杜行的大伯杜承序。杜承序问杜行,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杜行伸出一根手指头。杜承序说,一千万?杜行摇头。杜承序又问,一百万?十万?天,莫不成是一万?杜行的一根手指头还竖立着。杜承序摇头,表示猜不出来,却又不死心,又问,难道花了一亿?不值这个价嘛。
杜行慢悠悠答道,一句话,只说了一句话,就得到了这件瓷尊。然后杜行将事情经过缘由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古玩圈里,最是喜欢讲故事,也最喜欢听故事,但凡得来周折或是出人意料的古玩,都会变成故事在古玩圈里传诵。杜承序这么的大年纪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听了不计其数,没想到自己侄子的故事这样匪夷所思。
那件瓷尊不到一尺高,是一头牛的造型,盖呈牛首形,牛首做工较为简单,有弯曲前探的牛角一对,牛角中间隆起一低矮却挺立的棱脊,延续至盖末端,似公牛发怒时背部竖立起的鬃毛。椭圆腹,腹上饰有龙纹和云雷纹。底部为低矮粗壮的圈足,微向外撇,足上无纹饰。瓷器通体施以青釉,青中浮黄,浮棕,浮酱,釉面明亮,均匀,釉层较薄,玻璃质感较强。圈足处的釉面有轻微剥落,露出灰白色的胎质。是件标准的栖尊。
只是遗憾的是,栖尊上的两条腿儿当时折断了。但这不碍事。一般来说,瓷器最是讲究品相的好坏,瓷器是否完整,有没有缺口裂纹,将直接影响瓷器的价格。但这不是绝对的,这要看是什么类型的瓷器。
对于有些塑形类瓷器来说,缺胳膊断腿没关系,只要断掉的胳膊腿儿还在,价格不会有太大影响。而对于易碎的陶器来说,这几乎就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一件完整的陶俑和一件等着你去拼接粘连起来的陶器,价格几乎完全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原始货源的情况,若是上拍,那就另当别论。(见注释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