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仍旧感觉分量轻,那是因为刚才跟一个重的比较过。你实话跟我说,买这件青铜觥之前,有没有感觉到分量偏轻还是偏重?就是说,它实际的重量应该有多重,你心里有谱吗?”
“……不知道。”
“青铜器和瓷器的重量,可以做为鉴定真伪的依据之一。瓷器的胎质、窑口、年代、工艺的不同,体现出来的重量也不尽相同,有的轻,有的重。青铜器却是一律地轻!但是这种重量上的轻又分出好多种,比如薄皮的青铜器肯定比中皮、厚皮的重量还要轻,腐蚀锈蚀严重的要比保存较为完好的轻。这是鉴定青铜器最基本、最入门的手段,也是最不容易掌握的。大家平日里常说,要多接触真品才能识别假货,你接触的真品时间长了,各种各样、形制大小不同的青铜器大概是什么分量,心里也就有数了,再去接触青铜器的时候,也就有所参照,有所对比……你连这最基本的鉴定知识都没掌握,还学人家去买青铜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梁克己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你点头作甚?瞧你摇头晃脑,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我说的你都懂?”
“我不知道这些,但我不也照样买到真货了嘛。这件青铜觥的分量明显要轻好多。”
梁瑞秋哼了一声,正色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屋吗?为什么要让你把这件青铜觥拿到院子里来说话吗?”
梁克己摇头。
“但凡是刚出土,尚未处理过的青铜器,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搬回家里。如果你还想干这行,如果你觉得以后还能有机会有闲钱去买青铜器,那你就一定要记住。刚出土,表面带着铜锈泥土的青铜器,一定不能先拿回家里,一定要等到把表面的铜锈剔除处理过后才能往家里摆放。”
“为啥?”梁克己迷惑不解。
梁瑞秋站起来,又去厢房里拿了个楠木盒子过来,拭去盒面的灰尘,打开盒子,从中取出小细铁钎、小薄钢刀、铁刷子、毛刷子、竹篾等一一摆在石桌上,挽起袖子,拿起小钢刀和铁刷,一边清理青铜觥表面的铜锈,一边开口说道:“这件青铜器表面的锈,叫粉锈。粉锈属于坏锈。为什么叫坏锈呢,因为这类锈会毁坏青铜器,会加快青铜器的腐蚀。坏锈当中尤令人深恶痛绝的,当属粉锈。粉锈会传染!……对,就像非典、甲流那样的传染病一样传染。我屋子里有几件青铜器,你要是把这件满身长满粉锈的青铜器搁在屋子里,过不了多长时间,屋子里的其他青铜器就会被传染,也会浑身沾满这样的粉锈……”
“您别吓唬我,小时候您就经常讲鬼故事吓唬我……我是吓大的。”
梁瑞秋缓缓说道:“古玩行当里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是你开一两年古玩店,整日跟那些古玩店老板们厮混在一起就能知道的……这粉锈会传染,隔着屋子,隔着玻璃罩都能传染。你若不信,你可以去科学研究院的考古研究所打听一下,问问里边的专家教授这是不是真的。”
“……稀奇了,铜锈还会传染……”梁克己咂着嘴嘟囔了一句。
“还有更稀奇的事儿呢,专家们知道这粉锈会传染,可就是研究不出来为什么会传染,也找不到解决传染的办法,这可不是说咱们国内的专家,全世界的专家都没辙……你那古玩店里没有青铜器,若是有青铜器,就必须要注意这种事情了。比如有人拿了件有粉锈的青铜器去你店里,低价卖给你,你觉得是讨便宜捡漏了,其实不然,那件青铜器上的粉锈很快就会传染到别的青铜器上,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梁克己的心慌慌乱跳,急忙问道:“比如说……我是说假如,有人拿了一件青铜器去我店里,几百元就扔给我了,那人是在故意害我?”
“谁会这样害你?又跟你没深仇大恨的,一件青铜器好多钱呢,犯得上白给你吗……”梁瑞秋忽然不说话了,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梁克己,缓缓问道:“你这东西到底哪儿来的?”
“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嘛,跟几个盗墓的买的。”
“在哪里买的?”
“河北呀,刚过去丰台不远……”
“少贫嘴,你说实话,这东西到底在哪里买的?”
“……”梁克己瞪着大眼望着他父亲,一脸的委屈和茫然。
梁瑞秋冷哼了一声,指着石桌上的青铜觥说道:“这青铜觥后面的把手,叫鋬,这一类青铜器若是有铭文,通常会铭刻在鋬内侧,所以,我先从鋬的周围清理铜锈。不出所料,这鋬内还真的有铭文……”
梁克己凑上前去,俯身细看,果然看到了铭文。看上去好像只铭刻着一个字。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字?”
梁克己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这是个中字,中国的中……”梁瑞秋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猛然停顿下来,起身走至窗前的石条案旁,从条案上拿了一枚影青小茶盏,在水龙头上接了少许清水返了回来,将茶盏放在桌上,探入手指,用指甲在茶盏内蘸了少许清水,拂指正欲在桌面上用清水作墨指作笔写字时,手指忽又凝悬空中,喉间轻吟两声,亮着嗓子说道:“中国的中,大体有三类写法,你可知晓?”见他儿子满眼惊愕,梁瑞秋复又挥指,在桌上用清水写了两个繁简不一的中字,写完后指着桌上的字迹说道:“中字,除了大家平时书写的中字之外,大致还有、这两类写法。第一类中字,严格来说,这个中字压根就不是个汉字,而是一个叫中的古代部落的族微。
“这个中族部落位于河南省安阳市附近,距现在的墟遗址不远。商朝灭亡后,中族被迫迁移到了陕西关中附近。商代灭亡,不止迁移了一个中族,近百个部落被迫迁移,中族还算幸运,还变着法的保留下了代表他们信仰的族徽。历史书上可能没有记载,但收藏青铜器的收藏家们都知道这件事情,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三次大规模的人类迁徙。
“第二类中字,则是中族迁移至陕西关中后,重新使用的族徽。第三类中字,基本上跟现在大家书写的中字差不多,这才能算得上是个汉字。这类中字通常是人的名字,但不限于仅仅是一个人的名字,比如说你叫梁克己,别人也能叫梁克己。研究一个字有几种写法,会招至有些人的嘲笑,甚至是无知的批判。但一个真正研究传承国学的人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批判。一个真正玩青铜器的收藏家,也不屑去计较。”
梁瑞秋又探手指向桌上的青铜觥,继续说道:“这件青铜觥上的中字,是第一类写法,也就是说,这件青铜器是商代时期活动在河南安阳附近的一个叫中的部落铸造的青铜器,这件青铜器若是出土,只能在安阳出土,绝对不可能在河北出土。你跟我实话实说,这件青铜觥到底哪儿来的?”
梁克己正听着他父亲讲解青铜觥上的铭文,没想到话题又冷不丁的转到这里来了,有心嘴硬死抗,想要一口咬定这件青铜器是昨天去河北买的,可又一寻思,这个中字铭文八成真的是安阳地区才能够出土的……可是,既然是安阳出土的青铜器,那个小伙子为啥大老远的拎到北京来卖?他们本地没有古玩店吗?还是觉得来北京卖的价格会高一些?不管怎样,五百元钱,还不够他来北京往返的路费呢。
“……得,我瞒不住您,那就听您的,我实话实说……这件青铜器是我收来的,今儿早上有个农民工去店里卖东西,恰好我在店里,就给买下来了。”
“农民工?你花多少钱买的?”
“……五百万……您看值这个价吗?”
“臭小子,你是不是成心气我的,改改你这臭毛病,不着调的乱吹,还五百万,你花五百元买个鼻烟壶都犹豫了一个多月,往我这儿跑了三四遍。你五百万买件青铜器,你还不如说你把白宫买下来天天跟奥巴马要租金呢,再说你哪里来的五百万?”
梁克己死皮赖脸的笑着,问他父亲:“这青铜觥到底能值多少钱呢?”
“你多少钱买的?”
梁克己犹豫着,不肯说。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若是他知道自己从一个小伙子手里连蒙加骗带吓唬地用五百元买来一件青铜器,指不定会怎样骂自己呢。骂自己那还是轻的,他可真的会把这件青铜器给自己捐出去。
见儿子迟迟不作答,梁瑞秋便知道,他这个儿子肯定没花多少钱就得到这件青铜觥了。梁瑞秋皱眉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你要真的花五百万买来的,那就算你捡了大漏了,这件青铜觥光是看它的造型和做工,开价一千万大家都抢着要……不过我还得说你一句,你现在是开店做生意,咱们不说童叟无欺如今没几家店铺能做到,但你要记住,做人做事不能太离谱,不能说五百万的东西你给了人家五万,你还偷着乐,骂人家傻逼……你老了睡不着觉那还是其次,若把人给逼急了宰狠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梁克己听到一千万三个字,脑子嗡的一下就晕了,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他父亲在一旁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等缓过些神来后,掏出手机对着青铜器拍了几张照片,跟他父亲说道:“这东西放您这儿,您给把锈剥了……”说完,晕头转向地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