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的父亲和叔叔背着杜承序跟晚辈在一起商量这件事情,商量怎么办。但过了没多久,杜行的父亲和叔叔忽然交待小一辈的年轻人,说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暂时放一放。
杜行的父亲和叔叔还说,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在不知道小和尚是谁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晚辈们都不同意,祖坟被刨了,这就是不共戴天之仇,那就要跟小和尚真刀真枪地干,不管小和尚刨坟的理由,不管小和尚是谁。并且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个什么小和尚绝不是在找什么秘方。秘方通常都是写在纸上揣在胸口前,可祖坟里的棺材却完好无损。就连祖坟里盛装有五谷杂粮的粗瓷罐子的盖子都没有掀开。
这就让杜行和他的堂兄弟们摸不着头脑了,感觉长辈们有事儿瞒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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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专家来了。
站在杜行身后闲聊的几个人也朝街对面跑了过去,跟在人群后,拥簇着专家进了楼。
杜行站起身来,朝街对面走了过去,盯着唐正,跟着他进了楼,挤进人群,想要挤进大厅。
可杜行却忘了自己没有请柬。
杜行被维持秩序的保安揪了出来。保安说,看热闹别来这儿,去体育场看韩国的歌舞表演,那个可以解决农民兄弟的精神生活。
杜行说自己是来看专家鉴定的。保安说,起哄是不,睁眼看看,别人都拿着藏品来鉴定,你咋空手呢?杜行说,也有人没有拿着藏品,也是空着手。保安摊开双手,耸耸肩说,空着手的都是来交流的,交流古玩知识、收藏故事和心情。
杜行缓缓点头,转身欲走,就听人群里一人喊道:“刘总是我哥们,跟我一起来的……”
那中年男子手里抱着个明黄色锦盒,从人群里走了过来。
听到喊话声,一直站在门口的副经理也朝杜行走了过来,挥手示意保安走开。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把手里的锦盒递给经理。那经理手臂动了动,却没敢接。
“你帮我拿着点……”那人把锦盒硬塞进经理手内,腾出双手来,拽拽杜行的衬衣衣角,又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点头哈腰地冲杜行说:“刘总,我还以为您今天要陪他们视察完工地才有空,所以就没等您……我说你也真是敢小瞧人,我们刘总从工地上跑来给你们捧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没等那人说完,经理就连连鞠躬道歉,又在前面领路,把二人领进大厅,在最前边靠近几位专家的地方安排二人坐下,把手里的锦盒交还给那人后,又低声道歉几句后才离开。
那经理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虽然那人嘴里称呼杜行为刘总,但瞧杜行的外表和神情,决计不是什么搞房地产的总经理,可还是得道歉。有人出来替他说话,哪怕他是街上乞讨要饭的叫花子,那也得给人家道歉,这样才能不得罪人,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杜行转头看着那人,正准备说话,那人微笑,冲杜行低语:“莫怪本人自作主张,也莫怪经理势利,什么都别说,用心看你想看的便是……”
再转头看看身边周围,已经坐满了人,有些话已经不方便说了,再回头望望,唐正手里抱着锦盒,坐在靠墙壁的角落里。
收藏者们已经开始捧抱着藏品走到专家面前求鉴定。大都是些瓷器、玉器、木雕和其他杂项,字画很少。有真有假。不论真假,专家都会点评一番,并且传授一些鉴别要点。
又看了几件藏品后,杜行身边的男子站起来,朝台上走去。
那中年男子双鬓已稍稍泛白,他走到鉴定台前,打开锦盒,捧到专家面前一件通体施有黑釉,色泽黑、润,如墨玉雕琢而成的瓷壶。若是一般的壶,专家肯定会手握壶口,或朝外或朝内将壶身倾斜,缓缓旋转,以方便查看。可这件瓷壶的壶口是盘子形状,俗称盘口,盘口下的壶颈修长,中收下宽,若是只把瓷壶上的壶颈和盘口切割下来放在桌上,看上去很像是一盏油灯。瓷壶的肩上有四个对称的绳系,俗称四系,四系内饰有凸起的弦纹。
专家们提起四系壶看,露出底足的褐色瓷胎。
“你这件藏品呢,是件开门见山的真品,是德清窑的四系盘口壶,年代应该是晋朝……应该是西晋末东晋初的这样一个东西……东西还不错……市场价格估计在十五万至二十万这个样子……建议你好好保存……”专家的手紧紧抓着四系壶的盘口,看一眼,说几句。
“二十万?为什么价格这么低呢?”那中年男人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第一,你这件瓷壶呢,它是地下文物,有悖于国家文物法的精神。第二,从这件瓷壶的艺术形态来说,不论是造型,做工,审美,都比明清的瓷器要差几个档次。还有瓷器的釉色啦,瓷胎啦等等这些因素。第三,现在的市场就是这样的反应,做为专家组,我们也希望你的这件藏品能卖三百万、五百万,甚至几千万,但是现在的市场很现实,也很残酷……”
“你依据什么说我这件瓷器是地下文物呢?”中年男子微笑着问道。
“……看上去你像是从事文化工作的人,晋朝距离现在多少年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自己家里承袭到晋朝的东西。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鉴别一件文物是否为出土文物,文物局里有专门的部门负责鉴定。比如你的这件四系壶,底足裸露出来的瓷胎里,釉面开片的缝隙里都有被土掩埋的被土沁过的这样一个痕迹。这些都是鉴定是否出土文物的依据。”
“被土掩埋过就是出土的?这话不对。”
“怎么不对了?”
“我老家有套房子,房子的墙壁内有夹层,夹层里全是土,这件瓷壶就埋在墙壁夹层的土里。你知道,古时候有些人家的习惯是把家里的宝贝藏起来,这件瓷壶是我爷爷的爷爷放进墙壁里去的。据我所知,文物法规定,地下出土的文物都是人民的公共财产,什么叫地下,房子地基以下就是地下,地基往上则反之。我的这件瓷壶是地上出土的,我依法享有房子和房子内一切东西的合法继承权。你怎么能说这件瓷器是地下文物呢?”
杜行听那中年男人如此说话,倒有点像是专门做文物开襟的人的言语一般。出土的文物想要光明正大地流通,就必须开襟。开襟的意思跟洗黑钱差不多。开襟也分硬开和软开两种。所谓硬开,其实就是把文物上的出土痕迹用做旧的手段消除或隐藏,让人以为出土文物是流传且把玩了几十年的传世品;软开则完全不理会文物上的出土迹象,而是在文物的来源方面做文章,更有甚者甚至将出土的文物走私到国外,打了火漆再从海关运进国内,这样一来,文物部门就不好处理。但软开襟跟走私文物的本质完全不同。
“……墙壁里的土跟一般意义上掩埋文物的土是有区别的。墙壁里的土干燥并且干净,而掩埋文物的土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那种坟墓里的土。”专家皱着眉头又说道。
“我不管什么土,我只知道我的瓷器是从我家房子墙壁夹层的土里拿出来的。如果你说土也有区别,那么,我只能跟你说,或许我爷爷当年往墙壁夹层填埋土的时候,恰好用的就是坟墓里的土。这个,文物法里没有规定吧,没有规定不能用坟墓的土来填灌墙壁吧。”
“……你跟我们说不管用……有本事你跟警察去这样说,那我就服你……”
“好,那我跟你们说一些有用的。你说这件瓷器的艺术形态比明清的瓷器差很多,请问,你们以什么标准来评判呢?”
一听这话,在场的很多人都替台上的几位专家捏了把汗。这话着实不好应答。艺术这玩意儿,就跟娶媳妇嫁老公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你说这姑娘比那姑娘差,那只是你个人的标准,不见得这姑娘就没人喜欢嫁不出去了。
几位专家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后说道:“关于艺术,我想我们可以私下沟通探讨……”
“我不想私下聊,就想你们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因为你刚才给我的这件瓷器评估了价格,十五万至二十万,这个价格大家都听到了,如果我的这件瓷器想要出手,你们评估出来的价格可能会是买家的一个重要参考因素。”
“……”
“我在中央美院工作,关于艺术,我想我还多少知道一点。”
“哦,您在中央美院?我跟李教授、潘主任他们都挺熟的,您带哪个系?”坐在最左边的一位专家点头示好。
“我没带课。我在中央美院看门房。这并不影响我对艺术品的理解。明清的瓷器,特别是官窑瓷器,做工精美,造型端庄,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你若是把明清瓷器跟唐宋年代的高古瓷器放在一起比较二者的艺术形态,我想很多人会不认同你刚才的观点。明清瓷器已经丧失了高古瓷器古朴自然的内在风格,转而以华丽繁缛的装饰博人眼球。明清时期,官窑一直都在仿制古瓷器,这也许能客观反映出艺术形态上的孰高孰低。所以,你们鉴定真伪,那是大家尊重你们的经验和眼力,但要评估艺术,我们就不答应了。可你们非要多此一举来评估艺术,并且将你们评估出来的艺术价值做为藏品的经济价值参考因素之一,这损害了我们的权益。举例来说,我的这件德清窑盘口壶,你们给出的价格是二十万元人民币,而来此之前,我咨询比对过国外的古玩价格,我的瓷器至少可以卖出三十万美元……”
“你不能跟国外比呀,国外的经济发达,收入也高……在国外,这些古玩是允许公开买卖的,而在咱们国内,法律不允许,就算你的瓷器是传世品,市场反应也不行,就这样的价格。还有很多因素……”
“国外经济发达收入高能说明什么?难道能说明国外的购买者都是傻老帽不成?你拿几包三鹿牛奶去国外卖,难道价格会高出很多吗?咱们国内的法律不允许买卖这样的高古瓷器,更不是价格低迷的原因。任何东西,只要法律规定不允许私人买卖交易,其价格只会暴涨,不会下跌,这是最基本的投资常识。至于你说的市场反应不行,这倒是真的,但为什么国内的市场反应不好价格低迷而在国外却异常抢手价格火爆呢?究其根本,就又返回到了艺术。国外买古玩或是艺术品,其艺术性占了价格的很大一部分因素。而国内,市场前景是否可观则是主要因素。说白了,国外以收藏为主,国内以投资为主。并不是说投资不好,古玩和艺术品本身就是投资品。但是,国内大多数的投资者都会被市场价格和专家建议所左右。话不多说,点到为止,希望你们好自为之……”那中年男人见有人准备上来劝阻他,便抱起桌上的瓷器,摇摇头,转身离去。
几位专家被那人抢白一通,甚觉无辜,幸好有人捧着藏品上来鉴定,算是打了个圆场。
几件藏品鉴定过后,喊号的喊了一声,坐在墙角的唐正抱着锦盒走了过来。
唐正走到台前,微微朝前欠了欠身子,说了声各位老师好后把锦盒放在台案上,取出一件青花瓷盘轻轻摆在桌上说,这是学生的一件藏品,请各位老师多多指点。
专家手握盘沿持在面前观看,见盘内绘有游鱼、莲花、荷叶、浮萍、水草,画意生动,青花发色蓝中透紫,釉色光润,白中闪青,典型的明代特征。绕着盘外看了一遍,盘外饰有一圈鱼藻纹,盘外没款,轻轻翻转青花盘,果然,底足内落有青花楷书“大明隆庆年制”六字款。
手持青花盘的专家转头跟旁边的专家低声商量着,旁边的专家都把脑袋探过来,一会儿看看青花的发色,一会儿看看盘底的款式,不停地商量。
杜行虽然坐在台下,却也能看到青花盘在灯光照射下泛出来的光泽。那青花盘的白釉隐隐透出一股朦胧的青色。
白中闪青,这是元代和明代青花瓷的典型特征。台上几位专家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青花的发色和底足的款式上,好像这白中闪青的釉色在他们的眼里已经过关通过了,没有疑问。
可杜行却瞧出了端倪。
小时候,杜行和他的堂哥堂弟们一样淘气。姐姐妹妹们乖乖在家里睡午觉的时候,兄弟几个偷偷溜到河边摸鱼。说是摸鱼,其实一条都摸不到,最好的战绩是一条被摸的鱼从杜行的弟弟手掌边游走。然后就抓虾。一人挪开河边的石头,其余人的手全都在石头下乱抓,虾没抓到,抓到了别人的手。然后就顺着小河往下游走,到水没到肚脐眼的河里游泳。等他们在河里扑腾得筋疲力尽光着屁股走上岸时,已是下午。急急往家赶,半路上被寻来的大伯逮了个正着。被领回家,问去哪儿了。